第 12 章

    十三阿哥分府后,宫里及各皇子府中都有不菲的贺礼相送,金银、器皿、家具之外,最多的便是丫鬟和小厮。旁人送的,都被成福分去做了粗活,近前当差的除了我,便只有出自太子门下的小厮陶春和出自四阿哥府的丫鬟花菇子。我们几个人,成福事无巨细都要顾到,陶春负责每日膳食点心和病时汤药,花菇子则打理日常起居琐事,至于我,从前勉强算作半个“书童”,近来却更像是一片粘在牙上的青菜叶,随时有被剔掉的可能。

    陶春的父亲在世时是城里一家医馆的坐堂郎中,因此他于医术药理上也懂得许多,而我读本科甚至研究生时都对自己的专业都兴趣缺缺,最近大概是闲极无聊,竟觉得看陶春摆弄那些草药十分有趣,便不时跟着他一起摆弄,将药品整理、分类,或是配制一些常用的药包,以备不时之需。我想,如果我当初选择的是中药学而不是西药学,估计我也能打起精神好好学习,成为像尚大可那样的人物。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所谓如果,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假想而已。

    许是当“男人”的时间长了,我反而不擅与姑娘相处之道了,花菇子刚进府的时候分明是个娇羞柔弱的软妹子,谁知没过几天,她就变了性子,伺候主子还如常细致,却总爱有事没事找我的别扭,一天两起儿在十三阿哥跟前告我的状,仿佛与我有不世之仇,必欲除之而后快。我不知哪里得罪她了,也实在懒得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计较,便由得她作,料她也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我和十三阿哥吵架之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我受了冷落,其中观望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而最有成就感的,怕就是花菇子了,她一意认定是她持之不懈的煽风点火,离间了我们主仆的关系,她终于成功地将我这颗眼中钉从十三爷身边起走,丢到了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原本我也不会知道这些,可她竟然得意到四处张扬,直说十三阿哥早就不想留我了,九阿哥挑来的丫头,哪比得上她这四贝勒府上来的亲近呢?这话她逢人便说,自然有人会往我耳朵里传,我也只能左耳进右耳出,不让它过心就是了。后来我才发现,花菇子当时并非针对我,她对所有和十三阿哥走得近、关系非同寻常的女性都抱有敌意,甚至包括后来的福晋们,我想这大概类似粉丝对偶像的狂热追逐和盲目崇拜吧,当然,这是后话了。

    说回眼前,时间长了,我开始觉得总跟十三阿哥这么僵着不是回事,我一个打工的,哪有总和老板过不去的道理,没准儿哪天老板一高兴,就真的把我开了,到时候我上哪儿去找这样劳动时间短劳动报酬高的好工作呢?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认错的时候,成福就带来了消息:五月下旬皇上巡幸塞外,点了十三爷随扈,十三爷让我准备着跟他一块儿去。我便问还有谁跟着?成福说只有他和我两个人。我更觉得奇怪,他怎么不把贴心顺从的花菇子带着,反而要带个蒺藜球似的我在身边?然而不管怎样,这都是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出门散散心,不愉快的事情大概就能忘了吧?

    接到任务后,我开始准备行装,我自己的倒还好说,不过是些衣裳首饰,十三阿哥的用度却不能含糊,虽说出门从简,但礼服、朝服都得带着,常服也要备上几套,此外各色配饰、日常小物件、他正在看的书,都得一一带齐,这还不够,他特意吩咐要带上一副围棋,还要带上他的笛子!我只能照办,在心里感慨我这个粗人怎么跟了个风雅无比的主子?不过想想这也许跟我们坐火车或野营时会带扑克牌一样平常,就觉得不难理解,可以接受了。我这头忙得团团转,却也不敢指望花菇子能帮一把手,因为当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就很是不高兴了,又得知十三阿哥要带我去,更是差点儿炸了锅,我实在不敢看她眼里射出的小刀子,只好躲着她默默收拾,要是让她看见,我绝对相信她会把我整理好的箱子掀个底朝天。

    康熙皇帝教育皇子们的方式,可以说是素质教育的先锋,皇子们在家读万卷书,出门行万里路,沿途风土人情、市井民生得以直观感受,不至于养尊处优,百无一用。

    虽然是一起出门,但像我这样级别的小喽啰是没福气观瞻龙颜的。这和我的想象有一定差距,没让我直接穿越成某家的待选秀女,然后被分在男主角的亲娘或者养娘宫里,在和一堆皇子纠缠不清之后终于嫁给男主角做了嫡福晋,或者被分在御前,成为能影响皇帝决定的霸气宫女也就算了,竟然连碰巧遇到皇帝或某位皇子遇险,灵机一动舍身相救,然后被皇帝嘉奖、被各位皇子竞相抢夺的狗血戏码也不替我安排一出!我这个越,穿得着实是百无聊赖。

    十三阿哥向来就不是个难伺候的人,虽然偶尔犯一点小资情调,但也无妨,他要下棋,自会去找一同出来的十四阿哥他们,而他待在屋里吹笛子的时候,受益的就是我和成福了。成福跟了他十几年,熏陶成半个内行,很能听得出音准、气息等等,而我却于乐理上一窍不通,只会跟着曲子想事,想着想着,那些曲子仿佛就随我的心情起起伏伏,像是在诉说着我的喜悦与忧愁了。有时候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在乐曲的情绪中,十三阿哥也不着恼,喝口茶,再换一首来吹,若是前一首太过哀伤,下一首必然舒缓平和,再下一首便喜气洋洋了。他似知道那笛声可以左右我的情绪一般,故意挑那些能使人安心或令人愉悦的曲子来演奏,是以就着那袅袅乐声,我的回忆便总是温存、恬静的。

    我俩之间的言语仍是不多,若非必要,还是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应该先让一步的人是我,可自从听了他的那些话,我便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奴颜媚骨的姿态,他的话,给我深埋心底的那份蠢蠢欲动以极大的鼓励,让我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心如止水。于是我害怕跟他说话,恐怕话说得深了,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将隐忍许久的衷肠倾吐。

    然而出来将近两月,我几乎已经习惯每晚睡前听一段他的笛声,仿佛余音绕耳才能安眠。因习惯而依赖,因依赖而难以戒持,这本是我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却不由自主地沉陷。若我抛开所有顾虑从心所欲会如何?可若是最终求而不得,甚至不能全身而退又当如何?说到底,我不过是太胆小,也太自私。

    巡幸塞外,按我理解应该是去到蒙古草原,住毡包、吃羊肉,喝酒跳舞看星星才对,偏我们只走到河北北部的平泉县,就不再往前走了。成福说,巡幸塞外泛指北行,并非一定要到草原大漠,就好比这一次,皇帝五月刚在朝堂上料理了索额图,想是心思沉郁才想出来散心的,却又同时怀着痛心和忧心,是以走也走不远,随时做着京城一有异动,就立刻回去的准备。他说得隐晦,我却听得明白,所谓异动,大约指的是太子。这一次索额图虽被皇帝挥刀痛斩,但其势力还在,党羽还在,一旦死灰复燃,形成燎原火势,那么太和殿上的那把龙椅恐怕就要易主了,这大概也是皇帝不留太子监国,反而将其带在身边的原因吧。

    政治之于我,无别于八卦绯闻、家长里短,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十三阿哥却不会这样,偶尔十四阿哥过来,他们凑在一起也是三句话不离庙堂,也许他们句句都有所指,只是我听不出来而已。十四阿哥小十三阿哥两岁,按说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他似乎比十三更成熟一些,至少在我们面前,主子款儿端得十足。从十四阿哥身上,我每每能看见四阿哥的影子,即使这对亲兄弟感情并不亲密,但脱氧核糖核酸这种东西是欺骗不了任何人的,他们眼中有着相同的傲慢和自负,对下人说话时都不自觉地略略抬高下巴,语气淡淡,却隐隐含威,就连喜欢喝的茶都一样是发酵过的普洱熟茶,也许他们所期许的人生亦如这茶,入口温和,却回味无穷吧。

    因着十四阿哥与四阿哥千丝万缕的相似,我下意识地不愿靠之过近,他来时,我只低眉顺目地端上茶水点心,然后就寻个由头躲起来,直到他走,才出来收拾。有一次我不慎出来得早了,他还没走出门去,我一愣,忙往回撤,却被他逮个正着,他叫住我,绕着我转了两圈,上下打量道:“你就是阿虞?那个敢跟我十三哥对着摔东西、大吼大叫的那个小丫头?”

    这两句问话,前一句我该答“是”,可后一句我是不是该喊一句“奴才冤枉啊”?那一屋子东西明明都是十三阿哥一个人摔的,几时传成我和他对着摔了?我一时气噎,闷闷地说:“十四爷抬举,阿虞还没那么好的胆识。”

    十四阿哥笑道:“这可奇了,往常见了我,你只一味地躲,我还当传言不实,你哪是那么泼辣的主儿?但刚才你那一句话,倒是让我信了六七分,你确实不像看上去那么乖巧。”

    我辨不清他用意善恶,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主子对奴才说话,若不答言便是不敬,我心里着急,忍不住偷眼看向十三阿哥求救,可他竟充眼不见,似乎没听见十四阿哥的发难,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一般。

    我不免心下发寒,可这寒意刚起,又被吓得缩了回去,只因十四阿哥又说:“十三哥,这丫头挺好玩儿的,借给我两天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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