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鸡毛掸子应声断开,我心疼得够呛,那可是日日与我作伴,同我并肩战斗的鸡毛掸子啊!掸子啊掸子,你走了,我以后可怎么干活啊……但眼前明显有比鸡毛掸子更要紧的事,那就是憋着一腔无名火,满屋子踅摸着东西泻火的十三爷。

    我担心他又摔坏什么贵重的东西,忙使了个眼色给杵在门边不敢进来的成福,成福会意,退后一步,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我这才敢放肆些,调笑道:“十三爷要是非得摔点儿什么才能解气,不如摔奴才吧,管保比那些死物件儿来得脆生。”

    听我这么一说,十三阿哥转圈的脚步停了下来,神情古怪地看着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片刻才悻悻地走到书案后坐下,仍是一副鼓气囊腮的模样,声音却不像先前那样不自持:“我在外头受气,回来还要凭你消遣,真是里外不是人,没意思极了!”

    我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红枣茶来端到他面前:“奴才哪里敢拿主子消遣,只一心想为主子解忧罢了,若如此还不能博您一笑,那奴才就以这碗茶辞行,这便找个法子自行了断去,免得在这儿碍眼,惹主子不痛快。”

    他脸色一沉,从我手里夺过杯子一口喝尽,闷闷地说:“我才说一句,你瞅瞅你!我还说不得你了?当真是惯坏了!你要死也容易,左不过一条绳子、一把刀子,眼一闭心一横倒也去得干净,再不用管我是忧是恼,也不用看我的脸色、理我的闲事了!再不然,九哥那么看重你,你去他府上也行啊,少不了能奔个好前程!”

    我听他一言一语都是气话,本不想当真,可他无端将九阿哥牵扯进来,又说得暧昧不明,便少不了争辩几句:“十三爷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厌烦了奴才,既如此,奴才走便是了,不用平白带累旁人,惹人误会。”

    他“嚯”地站起来,脸膛涨得通红,“误会?我看你是极力在别人面前撇清跟我的误会,九哥待你也不寻常,你却一句都没辩白过!”

    我也不示弱:“我还没问你跟九福晋说了什么让她成天价儿拿那些话寻开心呢,你倒生起气来了!九阿哥待我怎么了?我们清清白白何须分辩什么?”

    他倏地从书案后蹿出来,脸几乎贴上我的脸,怒道:“是啊,你们俩清清白白,和我就不清不楚了?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不知道九哥为了你跟四哥大吵了一架吗?不知道他守了你一晚上比从前给老爷子侍疾还上心?!九嫂为什么拿你我打镲,那是因为这一切都落在她眼里,她又怎能容你一个小丫头爬到她头上去?!”

    他话音落下,屋里半晌寂静无声,这些话信息量太大,让我有些消化不良,或许我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怎么会……怎么会!

    我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一个理由:“九爷和您一样心善,不过是……不过是可怜奴才罢了……”

    “可怜你?”十三阿哥不屑地笑笑,然后看着我,目光中竟有一抹期待:“那我也可怜你,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可好?”

    我不自主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讪讪笑道:“奴才不是就在您身边呢嘛……”

    “我要的不是这样!”他双手抓住我的手,使劲把我往身前一拉。我不防备,差点儿撞到他怀里去,顿时脸上发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他说:“皇阿玛今天召了德娘娘、太子爷和四哥一起商议我的亲事,议来议去不知怎的就说中了正白旗马尔汉家的老闺女。我推说额娘服期刚满,不想过早成婚,德娘娘却说只是下定,并不是立刻就要办喜事的,且过了今年,等我满十八岁再说也不迟。皇阿玛也说马尔汉行事稳妥,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必不会错,太子爷和四哥只一味附和,还连道恭喜!”他说到这里,气似乎又来了,愤愤道:“我从未见过那个兆佳氏,不知她是美是丑,更不知她是何脾气秉性,对不对我的心思,万一她是个麻子、跛子,又或者是个极无趣或者极霸道的人,皇阿玛和德娘娘还能为我做主休妻吗?”

    我忙捂住他的嘴,“可不兴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万一惹恼了他们,没准儿真赐你个那样的福晋,到时候可有你哭的。”心里却想笑,我的小少年啊,谁让你没生在唱着东方红又继往开来的新时代,可以任性地把恋爱谈个够再挑最合心意的那个结婚呢?

    “反正不我痛快,这明明是我的事,皇阿玛和德娘娘却没问过一句我愿不愿意!从乾清宫出来,太子和四哥还一左一右地劝我,什么马尔汉深得皇阿玛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什么正白旗是上三旗,女家出身尊贵可见皇阿玛对我的重视,凡此云云。他们这是在替我选福晋,还是在给自己找靠山?我的福晋,凭什么不能让我自己挑我中意的人?”

    我故意装作没听见他质疑太子和四阿哥的那句话,顺着他的话接道:“十三爷有中意的人了?是谁呀?奴才可认得?不会是揽月楼的醇儿姑娘吧?哈哈,爷若喜欢,大婚后再纳她为妾,不日有孕,提拔个庶福晋甚或侧福晋也不是不可啊。”

    “你才是浑说!当日真不该带你出去,一张嘴没个把门儿的!我,我哪有意中人,不过是想找个合得来,有话可说的贴心人罢了。”十三阿哥有些不自在,抬手蹭了蹭鼻子。

    我顺势抽出手来,踱开几步,玩笑似的将话挑明:“十三爷跟奴才可合得来?可有话说?奴才服侍得可还算贴心啊?”

    他的脸登时又羞成珊瑚色,偏还故作镇定地说:“那是自然,所以我才让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他眼中倏然燃起光来,又捉起我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的反应让我笃定心中猜想,我不是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怎会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我不能明白,我必须帮他收敛住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必得管住自己的心。不能真傻,便只能装傻,我摇头道:“奴才不明白爷的意思,奴才只知道圣命不可违,父母之命不可违,天地纲常不可违,这些大道理您比奴才懂,所以奴才只想告诉您,您觉得在一起开心、有意思的人,不一定是能陪您走一辈子的人,而注定要和您白首到老的那个人,相处久了,自然也会有感情。您只想着,从未见过尚书府的格格,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可您为何不想想,她可能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可能既识大体、又懂情趣,可能您跟她在一起时更快乐呢?”

    “你也说了是‘可能’,你要我想可能,怎的就不准我想‘万一’?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我为何不能顺从自己的心?”

    我笑了笑,说:“十三爷,凡事皆有两面,若不往好处想,岂非自寻烦恼?您身在山中,看不清远近高低的真面目也是有的,可皇上还能害您不成?他老人家亲自挑的,必是最好的,至于您说的那个‘选择’,其实是镜花水月,捞在手里,不过一堆碎影罢了。”

    十三阿哥颓然松开手,神色忧伤。我看着颇为不忍,初见那晚的感觉又萦上心头,而这一次,与私欲无关。我想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是,可今天为了能长长久久地保护他,不得不狠心伤害他。现实就像装满水的气球,看着晶莹剔透、捏着光滑绵软,可一旦将那层单薄的表象戳破,兜头而来的一泼凉水,足以让人从里到外觉得寒冷、狼狈。

    争吵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十三阿哥都没说过话,他不在书房时,我仍是打扫、发呆,他在时,便由成福跟前伺候,我溜去成禄处躲清静。

    想必自来敢跟主子吵架的下人比较罕见,十三阿哥府上的这些人更是闻所未闻,是以胆大包天如我,便被树为典型,私下与我相熟的,见了面就拐弯抹角地打听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何以能以下犯上之后还全须全尾地出来?

    对此,我表示沉默,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只有沉默才是金。被问得不耐烦时,我也往成禄那儿跑,因为全府上下,只有他不八卦,想必那天候在书房门外的成福已将整个过程听了个大概,再加上他对十三阿哥的了解,已然心里有数了,若如此,成禄哪有不知情的道理?而令我感激的是,他们兄弟二人掌握着第一手资料,却没有擅自传播,或添油加醋地炒作绯闻,这样的谨慎持重,为我所欣赏。

    这一年春景甚好,桃花曼妙,海棠娇俏,到了五月初,荷花也来凑春,迫不及待地展露尖尖荷角。被主子不待见的我所剩的只有无限的闲暇时光,长日无聊,夜漏慢慢,于是又将那一对白玉要回来解闷儿,恰好赶上它们家添丁进口,五天中白玉娘子下了四颗蚕豆大小的蛋,白玉相公雨露均沾地一一踩过,而后白玉娘子便抖开羽毛将巢口罩住,专心致志地开始孵化。过程中,娘子偶尔起来活动,吃食喝水,这时便由相公代司其职,如此替班,配合完美,可以保证鸟卵在恒温环境中发育、成熟,不受风雨,不遇侵害。

    很多时候,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爬在窝里,神色安详而庄严,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憧憬,心中便不禁生出一丝向往来,这样一夫一妻组成家庭,共同养育孩子,彼此扶持,互为取暖,偶尔会有争执,偶尔会经历跌宕,但更多的时间是交颈而卧,相濡以沫,这样的平波无澜、岁月静好,怎不令人艳羡?奈何世事不我与,只把闲愁付。上一世,我惨遭抛弃不说,还被一顿饭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时空来;这一世,恐也难求如“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般的思眷切切,但愿能平安度日,对我心生葳蕤的那个人,能不离不弃,静默相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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