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随后几天,十三阿哥还是天天都来,吃完晚饭就来跟我说话,天南地北地海侃,直到天黑透了才走。九福晋少不了拿我俩调侃,他便直道九哥家饭菜好吃,让人舍不得走。我精神稍好一些后,便求他带我去寺院上柱香,也算为那两个姑娘超度一程,祈求她们来世安宁。他坚决不同意,最后答应替我走这一趟,临走时还再三嘱咐我不许乱动,乖乖躺着。

    相比于十三阿哥的频繁出入,这宅子真正的主人九阿哥竟是神龙难见的,他每日也回家,多是和十三阿哥一起回来,用过膳,十三阿哥来找我,他却一次也没来过。我一直不信那天是他“碰巧”去了四贝勒府,又“碰巧”救了我,也想好好跟他道一声谢,况且如今我不再以男装示人,接下来他要将我如何安排?可九阿哥似乎刻意躲避,有话只借九福晋之口传达,很长时间没再见我。

    康熙四十一年的除夕在我昏迷不醒时悄悄溜走,康熙四十二年的新春又在十三阿哥的禁止下床令和九福晋的严密监管中离我远去,我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养着,过了穿越以来最闲适又最尴尬的一段日子。到我被允许下地走动,已经是枝头桃花恣意闹,岸边柳色不胜娇的仲春了。上巳节刚过,十三阿哥就奉旨搬出皇宫,住进了自己的府第。这不仅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就算是我,也将其视作新生活的开始,可惜小芸事件后,我对于搬进新府的期望值多少有些打折,但毕竟可以跟回十三阿哥身边,他对我青眼有加,相信一般二般的牛鬼蛇神也伤不了我,至于如四福晋般法力高强折磨人的老妖精,我想总不至于纡尊降贵的巴巴跑到十三府上找我的茬儿吧。

    在九阿哥府好吃好喝地混了这些时日,就算恩情似海还不起,正儿八经地告个辞总是要的,是以这一天我特意早起,换上了环儿送我的一套新衣服,沾着刨花水将辫子编得一丝不乱,对着镜子左右瞧瞧还算整齐,便出了我养病的厢房,朝九福晋的大屋走去。

    都说九阿哥是京城数得着的有钱人,这话不假,单看这宅院就要比十三阿哥府气派、比四贝勒府华美,连长廊的廊条两端的椽子都精雕细琢,以金箔镶缘。我边走边看边咂舌,想起自己初进十三阿哥府的模样,落在九阿哥和十阿哥眼里,一定像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刚进城的陈焕生……好在他们还不认识刘姥姥,更不知道陈焕生。

    快到九福晋屋门口时,远远看见门旁站了两个人,走得近些看清其中一个是环儿,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丫头很是眼生,但看衣着与环儿不相上下,想来也是有头脸的大丫鬟。见我过去,环儿笑着迎上来,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伸出食指虚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近些,小声说:“十福晋来了,咱们福晋在里头陪着说话呢。”

    我有些好奇:“什么要紧的话儿连你们都打发出来了?”又瞥了一眼门边,问:“那位姑娘是十福晋的侍女?”

    环儿点点头:“嗯,那是巧云,跟我一样都是福晋娘家的陪嫁丫鬟,从小跟主子一起长大,情分比旁人深厚。可是……”她又把声音压低几分,贴在我耳边说:“她自恃有几分姿色,心气儿也高,总在十爷跟前儿抖机灵,常惹得十福晋拈酸,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我奇道:“那十福晋还留她在身边儿?怎的不打发到别处,或是早早配了人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环儿笑得狡黠,“你呀,就是心思简单。你且想想,是放虎归山好呢还是把虎留在身边驯化成猫儿好呢?”

    我这才明白,十福晋是觉得与其把潜在的情敌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任其发展壮大,不如捏在手心里,想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去。素闻十阿哥惧内,想来也是十福晋手段高明,管教下人尚且如此,御夫不知更要费多少心神,难说要把三十六计化于其中呢。

    “瞧你笑得一脸奸猾相,想什么呢?”环儿指着我的脸打趣道。

    我半开玩笑地说:“也是十爷老实,搁在九爷这儿怕是断断行不通的。”

    环儿伸指一点我额头,笑嗔道:“小丫头看似温吞,实则心眼儿坏着呢!九爷府莺莺燕燕是多,可凭谁也越不过福晋去,九爷待福晋的心,任哪位爷也比不上的。”

    我深以为然:“九福晋的姿容,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看过这样的美人儿,还有谁能入眼入心啊?”

    环儿却摇头:“做皇家的媳妇儿,哪里是只有一张好皮囊就够的?于外得有显赫的家世,于内也得有过人的聪慧,要守女德、有心胸、知分寸、顾大局,少了哪一点也拢不住爷们的心啊。咱们福晋的阿玛是正红旗都统,一等公爵位,单论这一条就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比得了的!”

    她一口一个“咱们福晋”,想来与我并不见外,满心的得意也毫不避讳地露在脸上,她刚说我心思简单,依我看,她是才是个藏不住情绪的直爽人,只是这份直爽搁在她所生活的环境里,却未必是件好事。

    我轻咳一声,略略拔高声音道:“既这么着,我便等福晋歇过午觉再过来,环儿姐姐且忙着,我不打扰了。”说着使劲捏了捏她的手,眼风往后略一扫,她立刻会意,也扬声道:“也好,福晋得空了我让人去叫你。”

    若真如环儿所言,那巧云绝不是省油的灯,我俩自以为语不达六耳,可谁知游丝一线的风会不会传音呢?我猜她们之所以一起被屏退门外,并非因为九福晋要避讳环儿,而是十福晋不想让巧云耳朵贴得太近罢了。

    直到我回到十三阿哥府,都没能见上九阿哥一面,与九福晋辞行时,她也只字未提九爷是否有话交代,好像自始至终我的去留都与那个人无关似的,想想也是,我已经不是当初他相中的那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小厮阿虞了,现在的我,跟他殊无半分关系,是我太拿自己当根葱,人家却不再需要用我炝锅了。

    除了适应能力强,我也只剩下懂得自我解嘲这个优点了,凡事往宽敞了想,自然钻不进牛角尖,没有了耳意心神这层压力,反倒乐得轻松。十三阿哥派了我在书房伺候,其它事一概不用管,是以他每日在书房时,我便在一旁铺纸、研磨、挑灯、发呆;他不在书房时,我就举着个鸡毛掸子四处将浮灰拭去,把废纸篓倒干净,将翻乱的书归回原位,做完这些已无事可做,剩下的时间多半仍是发呆。

    做这样轻省的事,却仍拿着每月二两的例银,这让我于心很有些不安,我知道十三阿哥有意偏帮我,可我并不能理解他这样待我好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就算他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也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买这份开心,二两银子在他看来许是随手可丢的,可在市井已足够换三口之家一月口粮的了,何况他刚刚开府建牙,进项不多,实在不如“九财主”那般财大气粗,花银子也该有计划才是。个中缘由,我自己想不明白,几次想直接问个清楚,可每次都像在九阿哥府那回一样,才叫了他一声,他抬头一应,那双眸子清亮、温润,便将我心中这些斤两计较洗刷干净,想问的话再问不出口。

    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原先在府里做事的那拨人在这几个月里被换掉了九成,就连章伯也未能留下,管家之职暂由在宫里贴身伺候十三阿哥的太监成福代理。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动物园园长”成禄是成福的弟弟,成福是十三阿哥的哈哈珠子,成禄也是由他哥哥举荐来新府当差的。

    我坚信什么样的主子培养什么样的奴才,果不其然,好少年带出的人也是好少年,成禄自不必说,成福也是个七窍心肝的机灵鬼,府中上下没有他打点不周全的地方,最要紧的是对十三阿哥忠心无贰。他们父母去世时,成禄还小,成福又不得擅自出宫,十三阿哥从敏妃处要了些钱悄悄给他,又替他打掩护让他出宫料理后事,后来不知怎么让敏妃知道了,当即要杖责成福再送去辛者库做苦活,也是十三阿哥将罪责一应拦下,在敏妃殿阁门口花砖地上跪了一宿才把这事饶过去。正因如此,成福对十三阿哥的恩情莫敢忘怀,也在饮食起居的照顾上格外上心,拿他主子当再生父母般尊敬,又如对亲生手足般爱护。老章下岗,少不了是受他那位堂兄牵连,而成福上岗,却是十三阿哥最放心不过的托付了。

    老人们一走,我便省了许多解释的口舌,至于重新换来的这批新鲜血液,谁也不傻,都能看出十三阿哥待我和成家兄弟比旁人不同,因此我虽只是个伺候笔墨的小丫鬟,却没人敢将我低看了去,偶尔碰面,那些我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都远远的就一点头,年纪仿佛的道一声“姑娘”,才留头的叫一句“姐姐”。十三阿哥果不食言,跟在他身边,再不会有人可以随意轻贱于我。

    这一日我正抱着鸡毛掸子打瞌睡,书房门忽地被人大力撞开,紧接着有人直冲进来挥臂一扫,将满桌子笔墨纸砚尽数掀到地上,顺带撂倒书案旁的一只景泰蓝花瓶,地上顿时一片狼藉,上好的宣纸浸在上好的徽墨里,上好的湖笔让上好的歙砚撅成两截。景泰蓝花瓶骨碌碌滚到我脚边,碾疼了我的大脚趾头,这才让我从错愕中醒过神来,看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平时爱惜文房四宝胜于爱惜餐桌四宝的十三阿哥!

    我从花瓶下救出我的脚,单腿蹦到他跟前,小心地问:“谁惹您不高兴了?发这样大的火儿,春日里本就干燥,上火生病了可怎么是好?”

    十三阿哥发狠似的踢开脚边的一片碎瓷片,大声嚷嚷:“我自己的事情,凭什么他们做主?老爷子也就罢了,太子、四哥也不站在我这边儿,真是……”说着四下寻找趁手的“兵器”,我忙递过手中的鸡毛掸子去,他看也没看就掷得老远,继续嚷道:“真是太不仗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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