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

    二人进来之后就要雅间,掌柜的忙笑脸相迎,陪着小心解释小店简陋不设雅间,只有里面一间隔断,再拉上屏风,也算清静。那两位华服少年也不多讲究,由掌柜引着坐进隔断,也不问有什么菜色,只吩咐挑好的上上来,再沏壶好茶。掌柜的连声应着退出隔间,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麻利儿地支上屏风,又将店里最好的茶端了一壶过去,然后钻进厨房,对厨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将掌柜狠狠宰一把冤大头的旨意生动传达,顺手牵了半根黄瓜,三口两口填进肚去。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屏风里那一桌,掌柜悠闲地坐在柜台里打瞌睡,厨子在厨房里精磨细做,我百无聊赖,又不敢怠慢,只好在离那桌不远的地方靠墙站着,随时准备听喝儿。夏日午后暑气蒸腾,街边树叶打蔫儿,连知了都懒得聒噪,只有厨房里隐约传出食材进油锅的声音,倒更显得店里安静,是以临时“雅间”里那两人说话声虽不大,却也能听清□□成。

    其中一人说:“让咱们出来找宅子的是他,结果四九城找了一溜圈儿,横竖都不满意的还是他!老爷子多前儿变得这么难伺候了?”

    另一人从鼻子嗤了一声,语气相当不屑:“老爷子几时好伺候过?这差事明里是老爷子交办的,暗里却让那小子得便宜,嘁,毛还没长全呢,置什么宅子?!”

    先前那人又道:“还不是沾了他额涅的光,活着的时候没名没位,死倒死得光鲜,让老爷子牵肠挂肚不说,还连带儿子一块儿得益,那小子本就会念书,讨老爷子欢喜,现在更是不得了,老爷子疼得什么似的,这边让咱们出来找房子,那边着各宫娘娘给留意着媳妇儿呐,说不定丧服一脱就换上吉服当新郎了!”

    “那些有功可立、有业可建的事儿都交给老二、老四他们,落到咱们头上净是这些婆婆妈妈的,也就八哥愿意当老好人,揽下这趟难走的差,费力不讨好。”稍顿了顿,又说:“诶?老十,你刚才那么一说,我倒有了个主意……”

    接下来的话大概是贴耳说的,我好奇地抻长了脖子,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又过了会儿,里头才有声音传出来,是先前被叫做“老十”那人的声音:“小二,菜怎么还不来?”

    我应了声,赶忙端菜去了。心里颇想知道那二人究竟有了什么计较,却不得而知,这感觉就像一本小说看了一半,突然停更了,再想看,作者已经人去坑空。

    本以为这个故事就此看不到下文了,没想到不到两个月之后,那两个人再次光顾,十分阔绰地包了场子,还是在上次坐的那间隔断,拉起屏风,就地办了一场招聘会。

    这场招聘会,或者可以叫海选,目的是要招一个照应他们家少爷起居的小厮。我很是纳闷儿,虽说自打来到这个时代一直过着低保户的日子,没见过什么正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可我从前干过活的人家招佣人也好,短工也罢,多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或是雇像我这种找上门去碰运气的,每家都有干了几十年的心腹老家人,主人贴身的差事多交给这些人来做,老家人的后辈家生子也都派去做精细活,粗使杂事才轮到外头招的人,像这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私人助理的,还是头一回见着。

    也不止我瞧着新鲜,招聘启事一挂出去就引来众人围观,甭管自身条件和主家要求相差多远,都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不,那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报酬,足够让公鸡下蛋母猪上树,过去几年里,我挣的是铜板、花的恨不得是掰成几瓣的铜板,从没亲手摸过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能不心跳加速?虽然对这近乎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心存疑虑,但转念想想,眼下的处境还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被人骗去给某个犯了王法的官二代、富二代当替罪羊,一刀咔嚓了也算给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来个痛快。

    拆毁最后一道心防之后,我趁掌柜的不注意随着人流混进屏风去,两杯茶倒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跟我一起进来的几个人都被刷了出去,我才放下茶壶,对那两人说:“二位公子辛苦了,这一上午见了不下一百号人了吧?就没一个相中的?”

    叫“老十”的那人灌了口茶,不耐烦地摇头:“没一个顶事儿的!你小子干完活儿就赶紧出去,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另一人却不紧不慢地抬眼先将我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有话直说,爷没功夫陪你兜圈子。”

    我赶紧顺杆爬:“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法眼,那小的就斗胆直说了,那个啥,二位看小的如何?”

    “老十”没听懂似地问了句:“什么?”

    “您二位不是要招小厮嘛,小的觉得小的可以胜任。”

    “你?”他也将目光在我身上巡了巡,大摇其头:“你可不成。”说着又问另一人:“九哥,这小子是不是不成?小瘦鸡儿似的,看着呆头呆脑的”

    我心想:就你圆乎!就你不呆!脸上却仍堆着笑:“这位爷别这么说啊,小的看上去是寒碜了点儿,可心眼儿实诚、肯出力气,哦,学东西也不慢,主子交代的事情一准儿办得妥妥的……”

    “是寒碜了些,面相不甚讨喜。”被唤作“九哥”的男子打断我的话,语气颇有些揶揄的意味,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爹妈没教过讲文明懂礼貌吗?一个比一个气人!你个“老十”自己就长了一副一加一得三的蠢包样,还好意思说我呆?!这“九哥”虽然长得挺是那么回事儿,但那一脸轻佻相直叫人想用拳头招呼,有什么可得意的?!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姑奶奶早就……

    “除了打杂跑腿儿,可还会些别的?”“九哥”再度开口,态度认真了许多。

    我忍不住回嘴道:“小厮不就是做些打杂跑腿儿的活儿?难不成还要精通六艺?二位爷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又看面相,又问才学的,要招的真是普通的小厮?该不会是要……”

    “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这就走吧。”“九哥”率先起身,“老十”一头雾水地跟着走了出去,留下同样一头雾水的我愣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哪句话打动了招聘官的心,让他这么痛快地接纳了我。也许人生就是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才会垂怜和它一样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人。

    我无情地挥别了收留我好几个月的掌柜,无耻地从厨子嘴里截下半碗刚出锅的油梭子,怀揣着一颗无理取闹的心,跟着“九哥”和“老十”上了马车。路上,他们将我的身世来历探了个底朝天,我自然是把说过无数遍的故事又重复了一次,故事里,我叫阿虞,因为饥荒死了爹娘和弟弟,被邻居收养,后来邻居也死了,只能出来自寻生路。每一句都不是假话,合在一起却非全部实情。生活给了我厚厚的甲克,我却用它来反击生活。

    马车由嘈杂驶向安静,又从简陋驶进繁华,目的地是一座至少在我看来足够用“豪华”二字形容的房子,朱漆金铆门,威风凛凛狮,面阔五间,纵深三进,正殿配楼一应俱全,花园回廊影绰可见。院子角落里堆砌着木材石料,不时有工匠进进出出,显然这座宅邸仍在修建当中,工程未竣就有如此规模,日后气派可以想见了。我只恨自己少长了一双眼睛,不够将那雕梁画栋看个仔细。

    “九哥”他们想来是见惯这些的,只顾往前走,害得我只能走马观花,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尾随他们过了二门,进了一间僻静的屋子,早有老家丁将桌椅拾掇干净,茶果摆齐,肃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他两人各自坐下,“老十”眼风一扫,老家丁识趣地带人出去,不忘将门掩上,待人退尽,“九哥”方才将茶碗放下,竟是一口未动。

    我有些局促,一路所见的气象和这两人此时的严肃沉默给我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所谓气场,大概便是这样了。心里紧张,额头、手心不觉渗出一层细汗来,“九哥”恰在此时开口短短几句话,骇得我出透一身冷汗——

    “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我是九皇子,这位是十皇子,这里是十三皇子将来的府第,从今以后,你就在这儿当值,伺候十三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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