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影舞坊后院被五花八门的花灯点亮的如同白昼。

    来往的人群中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他们结伴而行，一起赏花、观灯。月光柳影下多有两情依依、情话绵绵的有情人，在彼此倾诉着自己的情愫。

    水儿找了红菱一圈也没发现她的身影，便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假山旁坐了下来。

    她双手托着腮，仰头看向皎月，脑海中忽而想起前几年同吴娘一起过上元节的场景。那时，吴娘总会做一些酒酿圆子拿去市集上卖，之后便用赚来的钱买菜买肉，吴一被逐出家门后无处可去，便同她们也一起过了两回上元节，于吴一来说是郁郁不乐的，可对吴娘来说，那两年的上元节却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她心底的圆满。

    “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

    水儿喃喃感怀时，玄榕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前，水儿微怔，还未起身时但见玄榕已经将手伸向她。水儿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玄榕淡淡一笑将手放下，看向水儿问：“你怎么不去同红菱他们一起赏灯游玩？独自坐在这里岂不会很无聊？”

    水儿道：“红菱她被沈姨叫走了，我家姑娘有约让我不用去侍候。”

    玄榕点头，随后又问：“那水儿姑娘可也有约？”

    水儿摇头。

    玄榕笑了笑：“今日是上元节，既然水儿姑娘没有安排，不知玄榕可否邀请姑娘一同赏月？”

    水儿有些犹豫，她心里其实一直很排斥陌生人的友好，不知为何，心中好似有解不开的网结，让她不愿随意对人敞开心扉，更不愿情轻易相信任何人。

    玄榕似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轻声道：“水儿姑娘请放心，我们就在这□□赏月，不会走远。”

    迎上玄榕真挚的眸光，水儿有些动摇，想来一月前是他给了自己两个馒头，又是他告诉自己影舞坊招工，她才有地儿可去，不再漂泊。每次与玄榕偶然碰面也只是匆匆一笑，她甚至连句认真的感谢都没来得及说过。

    于情于理，水儿即便心中有些抵触还是答应了玄榕的邀请。

    二人来到离假山外不远的水榭处，亭台的白玉石桌上摆满了各式美味的菜肴，玄榕与水儿面对面坐着，水儿扫了一眼桌上丰富的美食，目光忽而落在其中一盘用竹叶垫底的几条腌鱼上，腌鱼上铺着红彤彤的辣椒碎末，看起来格外诱人。

    “这是腌制的糟鱼？”，不知怎的，水儿一下便叫出了这道菜的名字。

    玄榕眸光一亮，有些激动：“你记得它？！”

    水儿愣了愣，不明白玄榕为何说的是——你记得它？，而不是——你也认识......

    玄榕并未看出水儿眸底的疑虑，而是给她身前添了一杯茶。水儿望向身前色泽鲜红的茶汤，便知这是玄榕平日里最喜欢的洛神花茶。

    水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甘甜中带着微酸，但咽下喉头后又会带着一丝回甘，口感变得十分清爽。

    水儿放下杯盏，发现玄榕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于是故意开口岔开他的目光：“一直以来水儿都未曾有机会正式跟玄公子道谢，今日又劳烦公子您破费了，着实有些羞愧......过两日等水儿领了月银，一定好好请上公子一顿。今日水儿先以茶代酒，感谢一下玄公子的恩情”。

    水儿这方说着，便举起手中的洛神花茶。玄榕收目光，也举起杯盏，二人一干而尽。

    玄榕放下杯盏道：“以后你可以不用叫我玄公子，叫我玄榕就行。”

    水儿没有应声，她觉得不论是二人之间熟络的程度以及身份上，她都不该这般觊觎。

    玄榕看出她的为难，也不再勉强，他夹了一块糟鱼放到水儿的盘中：“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声音轻柔，但水儿却察觉出玄榕的眸光中有如方才一般的期待，她也不明白玄榕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也不愿浪费时间去猜，毕竟他只是暂时留在影舞坊赏玩小住，不知何时就离开了，二人之间日后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交集。

    水儿夹起糟鱼咬了一口，而后道：“不错，挺好的。”

    听到水儿的夸赞，玄榕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喜欢你就多吃点儿，今日是上元夜，你我二人也算是团圆了......”，玄榕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些不妥，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我二人都是孤身一人在外，这凑在一起也算是共度佳节了。”

    水儿倒是没有在意玄榕的话，忙活了一天没有吃饭，眼下她也不再扭捏客气，径自夹起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玄榕见她吃的津津有味，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

    二人鼓腹含和后，便相约在后院走一走散步消食，伴随着周围少男少女的笑语欢声，水儿竟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美好。

    玄榕先开口道：“秋霜姑娘待你如何？你可还满意这里？”

    “秋霜姑娘待我很好......”，水儿没有回答玄榕的第二个问题，只因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说满不满意。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次水儿先开了口：“玄公子呢？何时离开？”

    玄榕脚步一顿愣在原地，水儿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转身去看他，但见玄榕身姿挺拔的站着，双眸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片刻后，玄榕沉声道：“你若是喜欢这里，想要留在此处，那我也不离开......”

    水儿心头一震，一时间不明白玄榕为何会对他说出这般透着暧昧的言语，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头脑却是十分清醒的，不管是真是假，是否是玄榕故意拿自己寻开心，想试试她的反应，于水儿来说都无关紧要。

    她只知道自己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是一场毫无厘头的感情。

    玄榕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秋霜突然从一侧走来叫住了水儿，届时水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疾步走到她身侧站着。

    秋霜对着玄榕行了一礼，回头瞥见水儿低着头咬唇不语，眼神继而变得有些微妙。

    水儿偷偷扯了扯秋霜的衣袖，秋霜掩唇轻笑后再次看向玄榕道：“玄公子若无他事，秋霜便先走一步了！”，随后，她瞥了一眼水儿，水儿见状匆匆给玄榕行了一礼后，便跟在秋霜的身后跑开了。

    玄榕看着水儿有些慌措的背影无奈一笑。

    此时，崇宁走了过来，他见水儿的人影都看不见了玄榕还在不舍地盯着看，忍不住说了两句：“公子，她都不记得你了，您这么做是为何啊？有什么意思吗？”

    玄榕没有收回目光，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崇宁又道：“也不知您喜欢她什么，三年前她在新婚之夜逃走，让您颜面尽毁！如今她与其他男人再次成婚，又逃了一次......这种女子，您为何还要对她如此长情，崇宁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逃走只是因为不喜欢，既然不喜欢为何要给自己留下枷锁和羁绊，她没有错......”

    崇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玄榕扬手打断：“如今的我只希望她万愿从欢，无论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是真的想要，真的想做！......”

    水儿跟着秋霜姑娘回房后，但见红菱不知何时趴在桌上，她双眼迷离，喝的醉醺醺的。

    水儿将红菱送回房后，便再次折返到秋霜姑娘的房间侍候。眼下秋霜已经脱去了身上的红衣，她并未有想要休息的意思，抬手招呼水儿在桌前坐下。

    二人在桌前坐着，秋霜姑娘应该是喝了点儿酒，脸颊绯红，但神智仍旧清醒，她一只手托着腮眨巴着眼睛看了水儿一会儿，而后道：“你与那玄公子到底是何关系？”

    水儿淡淡回道：“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噢？”，秋霜挑眉来了兴致：“凭我看男人的眼光错不了，他对你有意思！”

    水儿微怔：“姑娘定是误会了，玄公子这么优秀的人怎会对我这种人动心思。他应该是觉得我孤身一人，心生怜悯罢了。”

    秋霜摇头，笑道：“我在这影舞坊呆了快十年了，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不过，就凭玄公子这相貌和条件，你日后若真跟了他也不亏，哪怕是做个填房的丫头，也比在这里蹉跎时光要强得多，不如你考虑考虑？”

    “我觉得跟姑娘在一起真的挺好，除非姑娘不要我了......”

    秋霜噗嗤一笑幽幽道：“你啊，真是精明的很！知道我舍不得你。虽说你留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可我早习惯了你的照顾，有你在确实给我省了不少心！不过，若是他日有个男人会以真心待你，只要你开心，我亦会忍痛割爱的呦！”

    微醺下的秋霜说起话来都比平日里可爱的多，想来今日她与那唐赋相处的很开心。

    水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感情这个东西于水儿来言可有可无，若是能够遇上良人，那也算是锦上添花，若是遇不上，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不也是很好。至于如梦似幻的感情、驾驭不了的人，她自然不会去碰，更不会去以身试水。

    秋霜砸吧了两下嘴，水儿便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秋霜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干净，而后欣悦地笑了两声看着水儿道：“你觉得唐赋这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