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

    这一天是2018年10月10日,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我跟随可洛来到珠玛的店。一进门,好像提前约好了一样,大家都在。可洛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水成上。

    可洛好像已经憋了很久的一个炸药桶,他对珠玛吼道:

    “你还在装什么?你的铃铛呢?你对莫西那么忠诚,他不会连这点恩惠都不肯施舍给你吧?还是你自己不肯救水成?”

    这话一出,我发现这段话不仅对我来说像个炸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甚至连小伊都抬起了头。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错愕和难以置信,却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冷漠表情。

    可洛的意思是,珠玛有铃铛,她可以召唤莫西。换句话说……珠玛也是莫西的情人!

    我不敢相信,可我也终于知道可洛和珠玛的关系为什么突然破裂了。相处这么多年的人,居然与自己最恨的人如此亲近……任谁都会受不了吧?可是珠玛,这个桀骜不驯的、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女人,真的会臣服于莫西?

    “召唤莫西,那是开玩笑的吗。”珠玛说的不紧不慢,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受到惩罚。至于非凡能不能成为脱魂者,那就看你的选择了。”

    我心里一凉,原来珠玛早就打算牺牲我了。

    “我的选择?”可洛冷笑道,“那你的选择呢?”

    “我让你做选择,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毕竟我们合作了很多年,合作得还算愉快。但是如果你不想要这种尊重,就走吧。”

    “好。那我告诉你我的选择。我不会再召唤莫西,你们也休想把她变成脱魂者。”

    沉默了一会。我反复咀嚼他们的对话,手指忍不住开始颤抖。珠玛把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骗了,她是莫西再忠诚不过的拥趸,她对这个世界的淡漠、疏离、嫌弃,都是真的。我看到的是她许多次像大姐一样帮助和保护我,可我现在才意识到她曾有多少次见死不救。我还在期待,期待她突然大笑一声然后说“骗你们的,你们这群白痴”。可是这样的场景,就像她当初穿着花裙子揉我的腿一样,像她歪着头在温柔的阳光里织毛衣一样,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好啊,”珠玛最后冷笑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做。”

    可洛一转眼向里屋冲过去,却被珠玛拦在柜台。

    那个挂着悲伤蛙的房间。

    “你疯了!”珠玛惊诧地吼道,“可洛,我警告你——”

    “闪开!”可洛粗暴地推她,她的头差点磕在柜角上。满屋的人无动于衷,像是看呆了,又像是一群冷漠的旁观者。

    “你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要拿所有人开玩笑吗!”珠玛还在拼命阻拦,但她根本不是可洛的对手。可洛毫不留情地把她的手抓住,然后撞向她的腰,她整个人便飞了出去,撞到门口的盆栽上,没办法爬起来,看样子腰椎已经受到了重创。现在可洛跟悲伤蛙之间没有任何阻碍了。他毫不迟疑地向那扇门走去。

    “你杀了你的亲生父亲!”珠玛坐在地上尖叫道,“你还要再杀一个父亲吗?”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我听到了什么。晴雪轻轻挽住了我的胳膊,但我仍然感到天旋地转。

    “再杀一个也无妨。”可洛无动于衷,伸手拧开了那间房门。

    一时间,山北、晴雪、志远还有小伊,他们仿佛突然醒过来了一样,一窝蜂冲向了那个房间,把珠玛堵在了身后。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被晴雪拉着冲进了房间里。

    竟然是个空房间。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墙壁和地板,再正常不过的窗户,窗外是街道和夜空,没有窗帘。整个屋子靠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和月光照亮。可洛一个人蹲在房间的正中央,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找到了吗?”志远问。

    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找到了。”可洛从地板上不知拉住了什么,站起身,地面悍然出现一个大洞。

    接着,他跳了进去。

    我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可我周围的人却也一个个地跳了进去,先是小伊,接着山北,晴雪。志远跳下去之前回头望了望我,说:“来吧,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答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答案么?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也都是对的。我鬼迷心窍地走到洞口之前,那个洞深不见底,就像那天我站在窗边往下看,下面也是一样的漆黑。可是那天,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下面有一个人在接我。现在,那个人依然在下面。

    我再次跳了下去。

    自由落地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以为下面会有一个神秘的时间隧道啥的,毕竟这是莫西的地盘。可是并没有。这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地下室,大概有三米多高,纯物理结构,只是忘了修楼梯,我抬头还能看到刚才那个房间的光。如果我刚才能看清这下面的情况,我一定不敢跳。现在这个地方被四个人的手机手电筒照亮,可我根本没注意周围有什么。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正前方那个巨大的祭坛一样的东西吸引。

    那上面对于我来说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所有人都在盯着那里看,一副叹为观止的神情。

    “找到了!”志远突然喊道,然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顺着他手电筒的方向,我看到那里是堆成一片的罐子。刹那间,四个人都冲向了那些罐子,仿佛酒鬼看见了酒。只有可洛一个人,缓缓向祭坛踱去。

    我想我猜的没错。那些罐子里装的,是重生水。而祭坛上的,是肉结。无数脱魂者积攒了很多年的肉结,以及对脱魂者来说如同命脉的重生水。他们在世上绞尽脑汁、穷兵黩武想要追求的东西,竟然与他们近在咫尺。

    “这就是存储所有肉结的地方。我将把它们尽数释放掉,重生水也全部毁掉,一切就会结束了。欲怪死了,可肉结仍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人类的感情是斩不断、走不丢的。”可洛对我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祭坛上方、那对我来说是虚空的一切。我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金黄色的肉结,如果有很多个聚在一起,一定是很壮观的景象吧?可它们原本并不属于这里。

    “释放掉肉结,就能杀死莫西吗?”我问。

    “释放掉肉结,莫西这么多年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若要从头再来,还要花费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他得滚回他的众神之地去了,这跟杀了他也没什么两样。”可洛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似懂非懂,但这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可洛跟莫西竟然如此地相似。

    他们都是那么强烈地憎恨着,抗争着。可他们究竟会给人间带来灾祸,还是福祉?我看着可洛,此刻他漆黑的瞳孔里充满了坚定。无论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我已经决定,我就是那个会拉他一把的人。

    “你要怎么做?”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要把这牢笼打破。”可洛向祭坛伸出了双手,不停地挥舞。他的胳膊像是不停地碰撞在坚硬的东西上,开始淤青发红,可是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意识到这样不行,试图阻止他,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完全不理我。

    这时我环顾四周,终于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不对。

    所有人都疯了。

    山北抱着墙边的一根立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晴雪蹲在墙边哭泣。志远想把装有重生水的罐子搬走,可是太重了,所以他的行为完全是愚公移山搬的徒劳。小伊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可洛,他拼命地想要把莫西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掉,可只是在伤害自己。

    我该怎么做?我该帮谁呢?

    “非凡。”

    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下意识地回头,是珠玛,一个完好无损的珠玛,在向我走来。

    “上去吧,去我的店里坐。”我正在逐步丧失思考的能力,可是潜意识告诉我,一切都不对。

    “我……”我迟疑了。

    “你在犹豫什么呢?你最想要的认可,陪伴,平等,价值取向的契合,毫无利益纠葛的纯洁的感情,在我的店里都能得到。回去吧,一切都可以继续。”

    听着这蛊惑的声音,我立即明白过来,她不是珠玛,这是莫西的幻境!

    “不。无论你在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我都不会和你站在一起!”

    我不断地后退,快要退到祭坛上了。我感受到无数的情感在烧灼着我,虽然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可是珠玛还在向我走来,她毫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面具后隐藏着令人无比恐惧的气息。

    “别退了。”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小伊。

    “这是莫西的幻境,你知道的。”他接着说,“不要胡思乱想,正视前方,想着你心中决定要做的事情。打开祭坛后,这里会崩塌,你要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不然就走不了了。”

    “你能打开祭坛?”我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小伊没有受到莫西幻境的影响?我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岁的孩子,我才发现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可他也是莫西的养子,他对莫西会不会也跟可洛有着一样的仇恨?

    “我当然有办法打开它,不过需要你帮忙。”小伊毫不客气地说,“可洛养一个人类在身边,没想到最后竟然这么有用。”

    我没法把这话当做一种夸奖,此时我心里只有恐惧和无力。

    “这个祭坛上的牢笼是由人类的网构成的。而最擅长撕破网冲出来的,是欲怪。任何一个欲怪,都可以撕破这张网。所以你明白了吧?你是这里唯一能产生欲怪的人。操控你的欲怪,让它冲破这个牢笼。”

    “……操控?” 虽然我的确因为科研训练产生了一个大欲怪,可它现在在哪里?况且,我根本都看不见它,而现在竟让我操控它?

    “它在这里。”仿佛在回答我的问题,小伊做了一些奇怪的手势,突然间,珠玛、可洛、山北、晴雪和志远全都不见了。巨大的牢笼在我眼前轰然出现,像是一座金色的塔,我和小伊在祭坛前对视,小伊抬了抬下颌道:“看后面。”

    我回头,那头我曾经见过的巨大无比、而又温顺无比的欲怪此刻正在我的身后,它周身都散发着金色的光,仿佛天神降临。

    “它是你的,感受它。你明白怎么做了吗?”小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这时,醍醐灌顶,天光乍现。

    我终于懂了。我的欲怪,它就是我的欲望。那些因为看到别人有而我没有、因为曾经动心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因为自己的认知和别人的评价有落差而产生的令人痛苦的欲望。我并非它的奴隶,而是它的主人。原来我可以随时决定它的存在,或是消失。更别说,让它帮我冲破眼前这座摇摇欲坠的祭坛了。

    它一跃而起,用它有力的躯干,对祭坛上的牢笼发出奋力一击。顷刻间,金色的光团漫天飞舞,它们前赴后继地冲向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开始崩塌,我的耳边充斥着轰隆隆的声音,仿佛世界末日,又像世界的涅槃。

    “我提醒过你了,快走。”小伊说。

    这是我听到的来自脱魂者世界的最后一个声音。

    地下室开始坍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幻境中,只是疯了一样向前跑。眼前是一道白色的光,我不知那里是通向生门,还是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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