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碧

    “当你坠入深渊的时候,会有人拉你一把吗?”

    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小巷子里奔跑。有个人拉着我的手跑在前面,那个人是可洛。

    再次见到他,我一时百感交集。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洒在他永远不变的鸡窝头上,我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也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世界。我感受着他手的温度,那是一双滚烫而坚硬的手,那不像是个傀儡的手,那是个人。

    一路无言。很快我们到了主路旁边,他早早叫好了车,把我往车里一塞,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开走。他的脸十分憔悴和阴沉。我非常想知道刚才他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也非常想知道阿江和方泽去了哪里。可是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问出口。

    我扭头看向后车窗,可洛已经转身走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看到街头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人在行走,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我一直都不懂,可洛这么无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可为什么他对我却始终有一种吸引力。如今,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明白。这是源于他身上的一种特质。

    孤独。

    孤独是人类永恒的难题。凡人忍受不了孤独,他却能轻松把孤独披在身上,像披上一件衣服。

    像个侠客。

    可如今,这个侠客终于穷途末路了么?

    出租车上我想了很多事。几乎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冬青丛下的大欲怪不攻击我?为什么捕了欲怪之后,还是会有人跳楼,大竹也没有变好?一直以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真相,但我从未察觉。我不得不直面这个残酷的真相,重新去看待真相下的整个世界、所有脱魂者、所有事件,这真的很难,像是在解一道巨大的、横亘了两年多的谜题——

    ——等等!

    既然莫西的目的根本就是撕破人类情感的巨网,那么晨星的存在就并没有违反莫西的意志。甚至说,莫西可能会支持晨星。那么,用莫西来消灭晨星的计划,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我猛地回头,可这完全是徒劳,后车窗里只有空旷的马路在后退,早就不见了可洛的影子。天哪,刚才那个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终于知道了。”我闯进珠玛的店,珠玛穿着花围裙在和面,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她把面粉弄得满桌都是,要是在以往我一定觉得这很温馨,但现在我只感觉到苍白。

    果不其然。他们知道我被蒙在鼓里,但从未想过要告诉我真相。在他们眼中,我究竟是什么?

    “我现在,”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不谈别的,“只是担心可洛。他离开的时候状态很不好,我觉得我们得跟他聊聊,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在哪?”

    “非凡,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事情你不要管。”珠玛头也不抬。

    “……你们究竟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可洛?”看到她的反应,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回想初识的时候,她和可洛那胜似母子的亲密又自然的相处情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是,事实可能比我想象得更加残酷。

    “一个想要独自反抗神的人,”珠玛面无表情,“我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好下场。没有人会站在他那边。”

    “那他为你们做的事呢?他替你捕的那么多欲怪呢?他帮晴雪和水成捕的欲怪呢?他用尽全力想铲除晨星,不也是为了大家?”我人生第一次激动到拍桌子,拍了一手面粉。

    “你说得没错,但脱魂者是不会感谢的。”珠玛冷冷地说。

    我无言以对。脱魂者不会感谢,脱魂者没有感情,脱魂者不过是莫西从地狱里拖上来的怪物。我跟这些脱魂者相处了这么久,我把自己当成他们的朋友,跟我那些学校里或社会上的朋友如此地不同,可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天天一起玩牌而已!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我只能回到寝室。我的室友一个一个还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咯咯咯地不知道在笑什么。她们只是我人生中的背景板。我的脑子还因为刚才的热血上涌而嗡嗡作响,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快。我爬上床,想让漫漫的长夜消化这些事,但夜晚并没有这样的好胃口,所有的一切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转,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消失。我开始刷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刷到朋友圈,又想起了那句“你闭嘴”。那是一切的开始。只有开始没有结局的故事太多,后悔并不能创造结局,这一次,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我要找到可洛。我要帮他渡过难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事实证明,在校园里找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抓到他。如果他不想见你,可以有一百种逃跑方法。

    我找计算机系的同学打听到了他们的专业课表,准备去课上堵他。第一次,我是赶在下课前来的,即使面对一整片乌压压的人头,在其中找到一个鸡窝头也很容易。可是下课铃刚打响,我就被冲出教室的人流挤得东倒西歪,等我再次看向那个鸡窝头的位置时,可洛已经不见了。第二次,我赶在上课前等在了教室门口,我等了二十分钟,可是可洛这个家伙迟到了,上课铃打响后,他旁若无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了教室,他的老师和同学也都视若无睹 。我原地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没能厚着脸皮跟着他走进去。第三次,我选了一个小班课,守在教室后门堵他下课,看到他收拾东西朝前门走去,我赶紧追到前门,下一秒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后门走了。最后一次,在进行了两天的心理建设之后,我来到他宿舍的门口。我在他们宿舍门口徘徊良久,走廊上时常出现的裸男吓得我心惊肉跳,最后宿舍门开了,出现的不是他,是一个穿着背心、端着洗脸盆的小胖子,腋毛和腿毛清晰可见,一脸奇怪地问我跑到男生宿舍来有什么事。我想在门口已经如此,门里面的光景更是不可描述,身为一个陌生的女生,我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己能以什么立场进这个宿舍。总而言之,无论他出现在哪,哪怕我跟他只有五米的距离,但只要他想走,以我的脚力根本追不上他。他就像一个幻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

    在主动的努力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我只能寄希望于巧合。

    我每天都在他最喜欢的食堂吃饭,希望能够遇见他。我晚上会去宿舍楼下瞎溜达,希望能够看见他骑的小电驴。我甚至像个欲怪一样蹲在冬青树旁,一蹲就是几个小时。可是他不会来抓我,因为我不是欲怪。

    人只有在疯了的时候,才会幻想自己变成了欲怪吧?我想我真的离疯不远了。

    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很多其他让我糟心的事。除了可洛之外,阿江也失联了。他旷了两次次组会,甚至不再出现在实验室,我甚至没有机会把他电脑里的资料还给他。终于,欣月师姐告诉我,阿江要退学了。虽然我早就有所预料,但当这件事成为事实时,我还是忍不住自责。如果我不把阿江的事告诉可洛,不让可洛实施这个所谓的计划,至少还能拖一段时间,阿江的事情或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不实施这个计划,我也不会知道真相,可洛和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可吃呢?

    天气越来越热,有冰棍吃就不错了。我们学校食堂怕学生拉肚子惹麻烦,从来不卖冰棍。有一天我下了晚课,骑车路过篮球场,看到有大爷推着小车在卖冰棍。五月初的天气,刚刚开始燥热,一丝风也没有。我突然感到嘴馋,于是停下车,打算去照顾一下大爷的生意。大爷很能聊,热情似火地推销着他的冰棍,说他这些都是从厂里直接批发来的,他跟冰棍厂老板熟识,进价低,所以卖得也便宜,这片儿再也找不到比他这更好更便宜的冰棍,巴拉巴拉巴拉,还有那边那个打球的小伙子,刚才一下买了五根呢。

    我抬头看去,正准备付钱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掉在一堆冰棍里。

    那不是可洛吗?

    我还没来得及怀疑他怎么有钱一下买五根冰棍,也没来得及想他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打篮球,只是匆匆地把冰棍还给了大爷,把大爷鄙夷的喊声甩在了后面,向他所在的那个篮筐狂奔而去。

    我已经记不清几个月没有接触过他了。他的鸡窝头换了一个形状,看上去有点陌生。趁他专心致志投篮的时候,我悄悄绕到了他的侧后方。一投不中,球打到篮板弹到另一个方向,我趁机把球抢了过来。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表情立马变得很淡漠,但那一瞬间的眼神骗不了我。他是在意我的,我并不是一个无所谓的人,这时我还坚信这一点。

    “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不顾一切地质问道,这些天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可是他一言不发,只是走过来,试图从我手里抢球。抢了一下没抢到,他又退回了原地。我突然心软了,这些天他也很难过吧?那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能不能不要再躲着我了,我们谈一谈,好吗?”我实在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这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

    “朋友?”可洛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

    我被噎住了,半张着嘴,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夸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要救你么。现在我就告诉你。”可洛猝不及防地说。

    我不敢说话,我是一个在等待宣判的囚犯。我在这个世界除了沉默以外唯一的权利,就是保持一丝本不该有的期待。

    “我救你,就是为了惹怒莫西。他想让你成为脱魂者,我就偏要让他干不成。我要让他知道,就算不成为脱魂者,也一样能捕欲怪。可是你太垃圾了,你不仅又蠢又胆小,还不听话。很多次我想抛弃你,可是你偏偏凑巧又有了一点利用价值。这就是我一直让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明白了吗?”

    “那我算是什么?”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仆人,傀儡,奴隶,随便哪个都行。”

    我难过得说不出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样刺扎进我的心里。我以为我不会在乎,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这些话从可洛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深深地感到了失去的痛苦。我长久地沉默,我产生了难以压制的报复心理,我想把他给我的伤害都返还给他。

    “……你这样,跟莫西有什么区别?”这是我所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话了。

    可洛看着我,他深邃的黑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我像是在一个破布娃娃上捅了两刀,没有血甚至没有棉花淌出来,他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

    他像是被全世界的所有人背叛了,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开始明白,我们曾经笃信的东西,都会在褪去天真之后,变得不复存在。那天晚上我长久地在灯火通明的宿舍区漫步,细细地、像嚼一片柠檬一样回忆故事的从头到尾。所有一切都说得通,从前我不理解的可洛的行为全都变得合理了。比如在舞会上他为什么要让我捕欲怪,比如他为什么要带我去见纯子,比如在与方泽对峙的时候,他在犹豫些什么。他不过是在担心,莫西发现我的存在之后,会迁怒于他。我于他来说,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具,直至最后变成了负担,想丢也丢不掉了。我应该恨可洛,他对我完全是利用,毫无感情。可是,也许是因为性格里抹不掉的奴性,我恨不起来。

    这世界原本就充满了欺骗与背叛。如果莫西想让它毁灭,那就毁灭吧。

    可是雪莱说:“毁灭的只是生命,不是安宁。”

    我与可洛交谈后的没几天,在我刚开始对冰冷的脱魂者世界感到麻木的时候,出事了。

    有一天晚上刚回到宿舍,我突然收到晴雪的消息。在微信里她简单地说水成出事了,希望我能帮忙联系可洛。我心说你们遇到事情的时候找可洛找得可真顺手,正在考虑怎么回复,晴雪已经一个微信电话打过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水成为了捕一个欲怪,从十楼摔了下来,幸好中间在窗户上挂了一下有个缓冲,否则现在早就摔得没有人样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可晴雪只是平静地叙述,仿佛掉下十楼的不是水成,而是一件衣服或者一条毛巾。可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开始给可洛打电话,可想而知他根本不接。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觉得自己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穿衣服跑到了珠玛那里。

    我到的时候,珠玛、晴雪、山北和志远都在,几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小伊也在,他还是在看书,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水成盖着被子躺在大堂中央的板车上,脸上全是血。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假装镇定地走到山北身边,小心地问:“可以送医院么?”

    “送医院没用啊。”山北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么严重的伤……他会死么?”我害怕极了。

    “脱魂者不会因为外伤而死,毕竟我们的身体只是一副皮囊而已。无论多严重的外伤,都可以用重生水修复,不过像他这么严重的情况,需要巨量的重生水,不如直接找莫西。毕竟莫西也不会想让他的脱魂者就这样损耗掉。”志远回答道,在这种时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

    “……那如果没有很多重生水,他会死么?”

    “时间久了,伤口腐烂,当然会死。”

    “珠玛,你会治伤啊,帮他治啊!”我转向珠玛,她还是穿着大红色的裙子,翘着二郎腿,很引人注意。

    “我治的都是小伤。像他这种情况,如果是人类早就死了,你以为我是神仙么?”珠玛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如果不是对她足够了解,我会以为她是一个不管别人死活的混蛋。但我知道她只是对一切都表现出不屑而已。她的那双不知轻重的手,可是救过我的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又向水成那边瞟了几眼,难以相信摔成这样居然还活着,如果他还醒着,这得是多大的折磨……可就因为他是脱魂者,无论受到怎样的外伤都不会死,哪怕从十楼掉下来都不会死,这是多么超乎寻常,简直就像是超能力……

    忽然间,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

    我面前的这个场景,曾经发生过。

    两年前,我跳楼的那个晚上。

    ……我已经习惯于可洛的各种神奇操作,可后来随着脱魂者世界在我面前展开,一切都明晰起来,唯有这件事始终没有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事到如今,我想我终于明白可洛是怎么救的我了。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超能力。他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把我接住的!

    刹那间,我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法去想象,当时他为了救我而做了什么。这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我要说那些话来伤害他?即使他是个疯子,即使他要反抗神,即使他要与所有人为敌,我也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我站起来,用质问的眼神看着珠玛。珠玛愣了一下,旋即应该什么都懂了。她一边说一边扭过头去不看我:

    “你最好能快点把他找来。”

    满屋人都对我投来期待的眼神。在我有限的人生中,我很少接到如此热切的诉求。如果放在往常,我会付出一切去完成。可现在,我只是深深地感受到无能为力。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翘掉了上午的课,踏上了去城北的地铁。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去胡涂涂生活馆了。

    老胡在厨房泡茶,我独自一人站在客厅盯着那副狂草看,一瞬间突然看懂了,原来那上面写的是“难得糊涂” 。

    “老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可洛接近我的目的的?”我目视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端着茶壶从厨房走出来,此刻他穿着露腿的睡袍,软绵绵的腿毛跟他稀稀拉拉的胡子遥相呼应。他一脚踢开凑上来的笨笨,把茶壶轻轻摆在茶几上,微笑地看着我。

    “很好猜,只要足够了解可洛。”

    我低下头没说话。

    “干嘛低头啊,觉得尴尬?还是羞耻?”老□□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想听我怎么评价这件事吗?”

    我又抬起头来。

    “可洛很成功,他把你变成了他思想上的傀儡,你无条件信任他,跟他同仇敌忾,把他所说的一切当做真理。你是他唯一的灵魂伴侣。他已经离不开你了。”

    听到老胡这样说,我很感动。我又想起可洛那天说的那些话——管他的,他骗我的还少吗?

    “可洛的错误,就在于他一直恨莫西,想要反抗莫西吗?”我问。

    “丫头,所谓对错,不过是站在谁的角度去看罢了。但是你要清楚,可洛对这个世界没有爱。他只是想反抗莫西。他只是想要自由。和他站在一起是一件极度自私的事情,你们会失去很多,会有很多人付出代价。可这归根结底,只是你愿不愿意而已。

    “珠玛店里那帮人,他们和晨星的区别,只在于愿不愿意骗人、会不会骗人。或者换句话说,是因循守旧,还是主动出击。若论高下,他们还不如晨星。现在晨星越来越多,选择走这条路的脱魂者才能生存下去,他们不过是时代的弃儿罢了。

    “在晨星的簇拥之下,莫西想要的世界很快就要达成了。到时候,还会不会有脱魂者,人类又会变成什么样,全都是莫西一个人说了算。想想还真是可怕啊。”

    老胡捧着花茶,在氤氲的雾气里说出这些话,像是魔法世界里神秘的预言家。我感到他的这些话里信息太多了,我忙不迭地记住、反复咀嚼,但是似懂非懂。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老胡才是最了解莫西的人。了解莫西,惧怕莫西,臣服于莫西,又仿佛游离于莫西的掌控之外。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老胡穿着睡衣靠在门口送我,听到我的提问,还是露出一抹无辜又无奈的苦笑,“我只不过是一个躲起来混日子的人罢了。”

    我除了点点头以外,什么也没法反驳。

    “你跟珠玛关系不错。有机会,可以进她里屋看看。”最后他摆了一个悲伤蛙的表情。

    我回赠了他一个笑容,至少老胡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看不清这世界的是非,但我至少可以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

    傍晚,校园篮球赛。

    计算机系对数学系,两个男生很多又都很菜的院系,打起球来像打群架的公鸡。我坐在观众席上,身边是三三两两的女生,有的一边聊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两眼球,有的在很兴奋地找帅哥。而我一直盯着那个在中场快速移动的鸡窝头,看着他不断地把球抢到自己手里,投三分不中,再投一次又不中。

    我开始想象没有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到那时,还会有人为了打赢一场篮球比赛而聚在一起,为了团队割让个人的利益 ,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无悔地奋斗吗?还会有人出走半生,仍然不染追逐梦想的赤子之心吗?还会有人能抛下茶米油盐的世俗束缚,义无反顾地相爱吗?

    可洛把对手之间的传球截断,然后转身狂奔,穿过几个人的腋下,赶到了三分线,然后以一个十分夸张的姿势跃起,终于中了。全队的反应延迟了一下,然后欢呼起来。可洛一边摆着很装逼的手势一边满场奔跑,他完全不看观众席,也不看队友,他的眼里只有风。

    当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一件事上时,未必是好事。很可能世界上一切别的东西都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后来可洛又投中了两个三分球,计算机系赢了比赛,几个戴眼镜的浑身是汗的汉子相拥在一起,可洛也被挤在中间。看样子他终于被这支球队认可了。兵荒马乱的散场,我穿过层层人群去寻找那个独自远去的背影,找到后才发现,他并不开心。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冬青树旁,旁边的路灯映出冬青浑圆的影子,他的脸一半是影子,情绪仿佛全都流淌进了影子里。

    “雪碧消失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愣在原地,顷刻间明白了一切。可洛和他的队友和好了,肉结填补到破洞之中,雪碧的使命已经完成。欲怪的存在是为了维持人与人之间爱与信任的网,而脱魂者是打破这张网的魔鬼,雪碧的消失就是铁证。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应该立刻告诉他水成的情况,劝说他不要坐视不管。我应该请他摇动铃铛召唤莫西,告诉他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变成脱魂者的话,我愿意。可是看到他失落甚至是绝望的眼神,我感受到事情已经不对了。所有的一切,都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愿意跟我去珠玛那里,找雪碧吗?”他嘶哑地问出这一句,我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点头。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躲在云后面,不愿出来看一看这世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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