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峥对欧阳玉回来的目的其实有所感知。
所以隔天早上，欧阳雨坐在餐桌上对他说。“我打算跟你父亲离婚。”
“好。”江淮峥淡定剥鸡蛋，手跟表情都纹丝不动。
安静沉默，只有旁边李姨的呼吸声加重，颤巍巍放下手上的盘子，站在一旁没说话。
“我爸还没回来吗？”江淮峥抬头，迎着欧阳玉打量的目标，“你们商量好细节了吧。”
“协议书在楼上书房。”欧阳玉转头缓缓看着餐厅落地窗外的风景，“你也可以看看。”
半夜下了一场急雨，狂风吹落树叶堆积在院子里，树随风晃动着光秃秃的枝干，在清晨中显得有些寂寥。
这套房子是当年结婚后的新房，三十年中有翻修，有新建，但总有一些痕迹是时间都没法抹去。
江淮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回：“我就不用了，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是两个人之间不可磨灭的牵连，但不应是这段早就应该结束的感情维护的借口。
“财产唯一继承人只会是你。”欧阳玉说，“就算以后他有了其他孩子。”
江淮峥是两人唯一的孩子，但谁也说不准以后。
欧阳玉跟丈夫的认识，来自家庭的介绍，可以说是相亲，也可以说是联姻。
因从小家境富裕，在父母的安排下欧阳玉通过学习艺术，上了非常不错的院校，毕业后直接在家庭的安排下跟江志民认识结婚。
婚后的甜蜜时候是有的，可越是相处下来，好像越发察觉到不合适。
没有任何背叛，只是两个人都在相处中渐渐发现彼此的毛病，也许这段婚姻从来不是因为心动开始，所以无法再消磨。
年轻又充满野心的日子，在家庭捆绑下，两个人不得不在一起。
没有爱意支撑下的相处，就是随时都可能爆发的争吵，互不认输的境界，只有在外人面前还会挽着胳膊，像是一堆恩爱如宾的夫妻。
江淮峥高三那年，外婆去世，欧阳玉像是无法接受打击，或者终于有了一个借口，远赴法国后就没回国。
“公司只能是你的。”欧阳玉对此很执着。
所以大学江淮峥选择专业，毕业后选择公司，欧阳玉都希望江淮峥所有的道路都是跟得到这一切有关。
他对公司没有兴趣，可对欧阳玉来说，这是她心中最后的坚持。
江淮峥明白，对她而言，像是为了证明前半生的妥协都是有意义的。
但江淮峥从来都不是走别人给他规划好的那条路。
他要走自己的路。
“我爸退休还早。”江淮峥岔开话题，“既然都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二爷？”
江二爷在江家是特别受人尊敬的长辈，哪怕是欧阳玉。
“他搬叔母以前的老房子了对吗。”欧阳玉说，“晚上我会去拜访。”
“我送你去吧。”江淮峥说得特别随意，“刚好我也好久没见二爷了。”
欧阳玉没多想点点头，吃完饭后助理接她出门，没一会儿爸爸的助理也来到家里，向他打了招呼后，直接上楼去了书房。
下来时候手里带着几个文件袋，行色匆匆离开。
江淮峥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他正看着堆雪人技巧视频。
“见到你妈了？”江志民开口。
“她刚走。”江淮峥不急不缓降低视频音量，目光依旧停留在视频上。
江志民此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上放着助理带回来的协议书，电子文档协议在之前双方律师就拉扯过，经过检查无误后才送到他面前。
只需要在这上面签几个字，这段婚姻就正式宣布结束。
“离婚这件事，你们不需要给我交代说什么。”江淮峥说。“这是你们的决定。”
原本自以为平静的江淮峥，在接连的询问下，心里都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烦躁。
“你妈的要求我都会满足。”江志民说，“你现在想去做什么都可以，但就像你妈说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后这个公司始终是要交给你。”
江淮峥依旧还是淡声不为所动。“随你。”
傍晚时分，江淮峥从家里开车去商场接欧阳玉。
江二爷得知他们前来，特意退掉晚上的活动，在家里等着。
客厅内欧阳玉在跟江二爷聊天，江淮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玩手机。
【周亦驰：世界大战开始了吗？】
【江淮峥：结束了。】
周亦驰不解打来一个问号，而江淮峥注意力已经被出现在窗口边的格格吸引。
他轻轻嘬了声，格格立马往后退，一副转身就要逃走的架势。
“您养了猫？”欧阳玉问。
江二爷笑着摇头，又解释一遍，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欧阳玉皱眉，想说什么，可又见江二爷开心的样子，最终咽下想说的话。
江淮峥一看就知道他妈想说什么。
他看着犹豫不决想进来的格格，刚起身它就跳开，江淮峥说：“我出去一趟，二爷妈妈你们聊。”
“去哪里？”欧阳玉立刻问。
“小区逛逛。”江淮峥说。
欧阳玉看着儿子离开，一转头就看见二叔眯眼看她，笑着说：“事情办完了？”
“嗯，协议书已经签好。”欧阳玉说，“下周一他出差回来，我们就去民政局签字。”
“行。”江二爷也没劝阻，像只是例行了解这件事。“我虽然比你们只大十岁，但作为长辈，还是可以说几句。”
江二爷说：“结婚也好，离婚也罢，感情始终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要让孩子背负。”
......
江淮峥在门外没找到格格，但却看见在草丛中急匆匆行走的贝勒。
他跟上去，看到在一楼埋头苦干吃东西的贝勒，还有刚刚跑走的格格。
大概是同伴在，它警惕看了一眼，也低头继续吃东西。
江淮峥就靠在铁门旁，看着两只猫进食，在一旁拍照。
他打开视频准备录像，楼梯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下楼，并且喊了声：“贝勒你还在吃哟。”
江淮峥抬头，一位阿姨站在面前。
田桂看见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愣了下，小区里都是多年邻居，长这么俊俏的男生，她不可能没印象。
“找人啊？”田桂满脸笑容，“谁家啊。”
江淮峥身形高大，站在门口微微挡住光，他礼貌旁侧了一步，说了江二爷名字。
“哎哟，你就是甜甜朋友，给我们送橙子的那个呀。”
江淮峥还没反应过来甜甜是谁，但橙子还有眼前阿姨眉眼间熟悉的轮廓中猜到是谁。
“阿姨您好，我叫江淮峥。”江淮峥自我介绍说，“是岁柠的朋友。”
田桂眉眼笑成月牙，语气多了几分热络：“江淮峥是吧，来找岁柠玩吗？她刚好还在家里呢。”
江淮峥站得格外笔直，手都垂直放下，只剩指尖微微颤抖。
田桂没忍住又多问几句，江淮峥全都一一回答。
“真优秀啊。”田桂听到不由感慨说，“你们原来还是校友呢，做游戏很厉害的啊，这行业不错。”
因为岁柠的相亲对象，田桂特意去网上查了下。她倒没觉得游戏是荼毒工具，这就跟平日她喜欢看电视剧一样，得自己管好呢。
江淮峥没有因为阿姨得夸张自傲，依旧用温柔不卑不亢的态度回答。
田桂是越看越喜欢，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他是不是单身，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这孩子太优秀了，再加上江二爷家里一些情况，早就听小区其他人暗地里讲过几次。
她还是就想想罢了。
“行，那阿姨去上班了。”田桂有些念念不舍，别说作为家长对优秀礼貌的孩子喜欢，江淮峥这张脸，也很惹长辈自然的喜爱。
“阿姨包了些叶儿粑，你上去拿点儿？”田桂说，“我给甜甜打电话，她还在家呢。”
“不用。”江淮峥赶紧制止了田桂拿手机的举动，“等下我自己上去就行，我知道楼层。”
田桂藏不住笑容离开去水果店，临走时江淮峥还要了一个电话号码。“万一有什么事，二爷还要麻烦各位邻居帮帮忙。”
江淮峥站在楼道口目送田桂离开，将备注改掉后，他由于片刻要不要给岁柠发消息。
他送母亲过来，其实也是存了心思。
不是主动要来找岁柠，只是如果恰好遇见，可以见一面，说一句话，好像就足够了。
江淮峥并没上去，站在楼道间看着两只小猫吃完饭，趴在旁边悠闲互相舔毛，直到突然楼上一个动静，两只猫全吓跑了。
手机铃声也恰好响起。
“你在哪里？”欧阳玉问。
“小区里。”江淮峥往外走，像隔壁二爷家走去。
“回家了。”欧阳玉说，“晚上跟我一起去见你舅舅。”
江淮峥原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应下来。
他没有上楼去找岁柠，只是站在楼下仰头数了数楼层，看了几眼后才慢慢离开。
岁柠是晚上才知道江淮峥来过，并且妈妈还跟人见面留了电话。
她一时间有些心虚，比起江淮峥来过更在乎的居然是：“妈，你要电话干嘛！”
“都是邻里街坊，人家长辈一个人住这里，这不担心吗！”田桂念叨说，“这孩子可真优秀，也是单身。”
谈及到这，妈妈沉沉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急，只有父母愁坏了。”
岁柠赶紧想要岔开话题，立马站起身来：“我先去洗澡了。”
要是不走，等下又要转到自己身上。妈妈现在嘴上说着不急等合适的，但很多在她眼中都是合适的。
在上一辈人眼中，‘合适’是大家互相妥协。
躲进卫生间，岁柠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问：【你今天来看江爷爷了呀。】
【对，还遇到了阿姨，很可惜没来得及给你说，有事先离开了。】
岁柠后悔着在厕所里转了个圈。
她原本要跟妈妈一起下楼，临时突然犯懒，想要躺一会儿在下楼走走。
转念一想，又觉得幸好，要不然跟妈妈一起遇到，岁柠觉得自己很难控制脸上表情。
*
晚餐还在继续，江淮峥寻了个借口，找到表姐欧阳珏，跟她走到角落聊天。
今年刚三十岁的欧阳珏，之前曾是大热杂志的主编，后来退出单干，在短视频领域中迅速发展起千万粉丝账号，并且成立工作室。
“你新账号准备招人？”江淮峥开门见山问。
欧阳珏还在想，自家表弟暗示自家出来干嘛，乍然听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还挺关心表姐，怎么，你要加入呀。”
江淮峥说：“有这个想法，能力不足。”
“你还能力不足啊。”欧阳珏啧了一声，说着往里看了一眼，“我可不敢收你，我爸都不敢惹姑姑。”
“想给你推荐一个人。”江淮峥直接说，“满足你所有得要求。”
“哟，你还挺自信。”欧阳珏说，“我还要求合我眼缘呢。”
江淮峥没说话，但满脸都透露着一件事：自信。
他就是如此认为得。
这让欧阳珏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毕竟她发朋友圈的要求，其中最唯一的要求就是女性。
“女朋友？”欧阳珏八卦问。
“不是。”江淮峥说，“只是向你介绍她，不需要特殊照顾或其他要求。”
“你还挺自信，我要求可很高。”欧阳珏听他这么说，终于正色，“那可不是一个赚钱项目，我的目的并非是主流营销账号。”
“我知道。”江淮峥正是清楚了解，才会说，“她专业新闻学，在报社工作多年，为人正义富有热情，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人品性格上，你的要求她都没问题。”
欧阳珏没说话，只是跟江淮峥眼神对视。
“ok。”欧阳珏说，“到时候直接面试。”
临走时，欧阳珏说：“真不是女朋友？你要说是，姐给她开后门。”
“不需要。”江淮峥突然正色，“你不公开招聘，我恰好看见你的朋友圈，所以刚好推荐一个我认为合适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之后面试，你也不要提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用看在我面子上。”
欧阳珏愣了下，随后笑意越发浓厚。“你还挺会。”
“行了，你让她直接加我就行了。”欧阳珏大方说，“就算这个岗位不合适，还有其他账号，总有一个适合她的。”
“元旦后吧。”江淮峥说，“你不是也要年后才开始吗。”
“哟，求人还不积极。”欧阳珏说，“我倒要见见何方神圣，让你小子难得开口。”
江淮峥淡笑不应声，表姐就算想看热闹，也要看岁柠愿不愿意去。
他不能让自以为是的好意，打乱岁柠原本得计划。
*
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天，岁柠过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节日。
李梨带她去参加了一个聚会，是同城年龄相仿的打工人，大家周末会组织很多活动，剧本杀或徒步，上周岁柠还曾单独跟着才出去爬了南山，走了她从未走过的一条道路，看到另一种城市的风景。
平安夜当天，岁柠收到好几个包装精美的红苹果。
有远在异地外卖下单的谈月，出去玩的时候李梨给她准备的礼物，既是庆祝节日，也是离职礼物，礼盒里面除了苹果还有一个拍立得。
在这一天，岁柠在人群拥挤的解放广场，在纪念碑下拍下第一章。
她左手拎着礼品袋，右手比着剪刀手，笑容灿烂。
身后是纪念碑，上面的钟表时间即将走到十二点，周围涌动的人群，每个脸上都带着欢乐。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