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暴雨，江城再次迎来寒潮。
岁柠迎雨去舅舅家，开门的是表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辞职了？”
“嗯。”岁柠在门口换好拖鞋，跟着她走进去。
她跟表妹年龄相仿，不过却并不亲密。
一来岁柠在初中前都在乡下跟外婆读书，而田欣月一直跟在父母旁边，接触除了假期，其实并不多。性格不一样，更别提从小一直被对比长大，虽然不至于说是仇人，但关系就如同白开水一样。
平淡，又离不开。
舅舅家前二年才搬的新房，三室一厅，并不是新房。
岁柠将买过的礼物拎去客厅，喊了声：“舅妈，舅舅。”
田强点点头，他面容不怒而威，更别提此刻明显皱眉看着岁柠。“你来的正好，刚跟你舅妈在说你。”
刚到，甚至还没坐下，家庭教育就开始了。
“你也不小了，二十六的人做事怎么还这么冲动。”田强坐在沙发上看着岁柠，眉头紧锁。
岁柠默不作声，多年习惯经验告诉她，此刻只需要安静。
“现在大学生出去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年轻人不能吃苦只会一事无成，你不要觉得自己学历还可以。”
舅妈在一旁附和：“我那天都说过她了，不要好高骛远，年纪不小稳定工作才好找对象。”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你妈。”田强想到自己妹妹，“为了你她年轻的时候都没再找对象，一心为你，你不安定成家，你妈又要多操劳好几年。”
田欣月站在卧室门口听，这番话从她大学毕业那年开始听到现在，直到终于找到男朋友，到如今要谈婚论嫁才算结束。
哪怕是她，在这件事上也不由得对岁柠多了几分同情。
岁柠安静听着，没有反驳。
舅舅是很传统又强势的家长，就像是爸爸一样，说一不二，不允许家里其他人反驳意见。
等他絮絮念叨吐槽完，终于肯拿起茶几上保温杯喝口水时，岁柠知道暂时告一段落了。
客厅播放着电视剧，舅舅跟舅妈坐着看，偶尔聊几句，隐约还能听见表妹在房间开心说着什么。
岁柠坐在餐桌边玩手机，一直到妈妈来。
晚上多了几个亲戚，一桌坐满很是热闹。
一坐下两个晚辈就被轮番问候，最后还是单身的岁柠说最多，拉出来不断批判。
岁柠低头吃东西，像是被说得不好意思而低头了。
只有田欣月被说得不满意了，会回嘴几句。
读书时，家长们谈话中全是关于成绩，仿佛那可以决定一切。
可当孩子出了社会，成就衡量的标准不再是读书，并且只会成为枷锁。
“岁柠这孩子什么都好，读书的时候成绩也不错，不过人在社会上生活啊，光靠读书好也没用。”喝酒上头的男性亲戚，正在饭桌上高谈论阔，从国际形势，国家经济，终于屈尊聊起身边长辈，“田欣月嘴巴‘嚼’，虽然不太听话，你看工作上就可以，女娃儿嘛，稳定点有个三四千就够了。”
“哈哈哈。”其他几个长辈跟着一起笑。
岁柠没说话，只是再被提及名字时，才抬头假意笑两下。
只是喝上头的人是停不住话口，尤其是听到岁柠又辞职了，那一下子教育心态爆棚。
“你爸走得早，有些事情得我们这些舅舅伯伯来教教你。”
说了很大一通，不过却又没有重点。
岁柠知道他们只是想说，想以她这‘读书好但失败’为例子，进行教育。
不能反驳，多说是错。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岁柠溜出来上厕所，出来后在二楼露台外站了一会儿。
冬天冷，就没人在露台吃饭，岁柠随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确实有些冷，不过也不想进屋去，她拿出手机，又打开了招聘软件。
看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刷起朋友圈。
周怀起接回来他的小猫咪。
九宫格视频一个没落下，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从家里出发去医院接，再到回家，一整个纪录片。
岁柠点赞，评论了一句可爱。
很快，群里收到他的私聊。
【周亦驰：校友在干嘛？要不要来我家玩，到时候一起吃夜宵。】
没等她回复，周亦驰又发了一段视频，是小猫在沙发上好奇玩逗猫棒。
其实刚刚岁柠已经在他朋友圈看过了，不过现在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很可笑。
摸摸肚子，岁柠觉得夜宵还是很有必要。
刚刚在饭桌上看似一直吃，除了气，也没几口食物进肚子里。
去看小猫，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岁柠答应了，准备回家拿点零食罐头当见面礼。
虽然没当成小猫干妈，但作为姨姨，岁柠肯定是要偷楼下三小只的口粮去的。
岁柠回到桌上，正在想找个理由提前走时，田欣月没坐住。
她起身走时，岁柠抓起桌上手机，点头打了招呼后，跟着也走了出去。
“你回家吗？”田欣月站在门口等男朋友。
“嗯。”岁柠点开软件准备打个车回家，这样快一点过去还能早些回去。
“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田欣月说，“刚在屋里闷死我了，一天到晚不关心自己家里的破事，倒喜欢管教别人。”她吐槽说，“你走了没听到，还说你妈呢，真的是谁的事都想管。”
岁柠微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低‘嗯’了声。
低头那瞬间，脑海中是妈妈的笑，很多种，很多时候。
到家，岁柠先下楼给三只猫加了罐头。
没遇到猫，倒是江二爷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岁柠在他那里放了几个罐头，随后就离开。
临走关门前，好像听见他提起了江淮峥，不过没听清楚。
“那孩子不去吗？我去问问，到时候说说他。”
去哪里？
岁柠在去周亦驰公寓时还在想。
来到楼下，岁柠手上还拎着水果，从水果店用员工价买的。
按照周亦驰给的楼层，岁柠按下电梯，楼层往上升时，她内心突然‘砰砰’直跳。
是为了猫来的，还是借着看猫为理由，想来看谁？
岁柠按下门铃，很快传来周亦驰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啰！”
“你这是？”门一开，岁柠站在门口吃惊看着周亦驰。
他穿着小熊□□的围裙，手上拿着锅铲，头发上还有白色粉末。
“烤面包呢。”周亦驰兴致勃勃说，“我中午去逛超市买了烤箱，你等着，今天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目光落在岁柠手上的水果：“哎呀，校友真客气！比不像某个狗东西。”
他将手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接过岁柠手上的东西。
岁柠拘谨走进去，她第一时间往客厅看过去。
没人，但那只小黑猫正躲在沙发上的毛绒毯里，正警惕看着她。
“可爱。”岁柠换好鞋走过去，远远就蹲下，没有再往前。
周亦驰将水果放在餐桌上，又去厨房洗手拿手机，走到客厅沙发来。
“喝点什么饮料？冰箱里有很多。”周亦驰热情介绍说，“我点了小龙虾烤鱼，你还想吃什么？”
岁柠摇摇头，说：“我没什么吃的，人不多的话够了。”
“也是，我们就三个，到时候不够再加点，你们今天有福了。”
周亦驰拨打了语音，岁柠心一下子又跳快起来。
两个人目光都放在屏幕上，听着那一串铃声，然后直到没人接听，自动挂断。
周亦驰不信邪，又给江淮峥打电话，结果还是没接听。
“他不会背着我打游戏了吧。”周亦驰看着手机，眼珠子转了转，朝着岁柠很急说。“校友帮个忙，上楼去喊喊他。”
岁柠“啊”了一声，还没等她脑子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周亦驰送出家门，来到电梯口。
她也给江淮峥发了消息，没有回复。岁柠无端想起江爷爷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些担心。
楼层号岁柠记得很清楚，上楼后轻车熟路走到门口。
岁柠抠了抠手心，举手按门铃。
没声，她长呼一口气，敲了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
是出门了吗？
【你知道他家密码不？直接进去看看呢。】周亦驰直接把密码发过来，赫然是上次那串熟悉数字。
岁柠觉得不太好，周亦驰直接发来语音。“多大点事啊，我们这是为了他生命安全，这几天他熬夜调试，还通宵打游戏，你说咱这年纪这么造，危险性多大啊。”
周亦驰还列举了几条业内例子，将江淮峥处境说得岌岌可危。
岁柠被说服了。
“叮——”
密码输入成功，门发出一声响，岁柠先是左顾右盼，才缓缓推开门。
只是一点门缝，探进半个脑袋。
还没来得及看屋内，脚边一个毛绒触感吓她一跳。
岁柠低头，脚边白团子正在蹭她脚踝。
“米粒。”岁柠蹲下身，伸手摸了几下，柔顺乖巧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内心尖叫，想要抱起来亲亲。
赶紧把门关好，岁柠手没离开米粒，眼睛开始观察屋内。
客厅灯还开着，窗帘大开，沙发上散落着衣物，茶几上还剩半杯咖啡。
“江淮峥？”岁柠小心翼翼喊了声，“江淮峥你在吗？”
米粒一直在她脚边蹭，嘴巴里发出软糯的哼声。
“还记得我。”岁柠有些惊喜，从包里拿出刚特意取出来，为米粒带来的另一份罐头。
没人回，岁柠给米粒开了罐头放在碗里，又问周亦驰怎么办。
然后她突然发现，江淮峥回消息了。【怎么了？】
岁柠半蹲，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回：【周亦驰接了小猫回家，说一起吃夜宵，因为没联系上你，我——】
还没编辑完，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玻璃被拉开，水流声很明显。
岁柠转头，手一下子将信息按出去。
江淮峥短袖短裤，头上半搭着一张帕子走出来。头发是湿润的，眼眸带着雾气，湿漉漉的。
那瞬间，有一道惊雷在窗户外一闪而过，随后没有预兆下起大雨。
“你——”
两个人几乎齐声开口，又同时沉默。
江淮峥手上还抓着手机，没擦干的头发滴着水，顺着下颔线滴落在肩膀，锁骨。
岁柠第一次发现自己视力还不错，甚至没有近视的感觉。
猛低回头，假装摸猫，岁柠调整呼吸后开口：“刚给你发消息，不是故意不告知你就用密码进来的，周亦驰担心你，让我上来看看。”
江淮峥眉毛微挑，低头看手机屏幕，赫然是跟周亦驰聊天页面。
【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用谢我，谁让我是你的best bro呢。】
【？】
问号刚发出去，江淮峥知道他在搞什么坏主意了。
在往上聊天记录，是周亦驰喊他晚上一起吃饭，江淮峥刚打完游戏，告诉他洗个澡就下去。
“是我开了静音。”江淮峥将手机收起，向岁柠解释说，“麻烦你跑一趟，要不然先坐一下，我去吹个头发。”
岁柠连连点头，僵坐在沙发上等着江淮峥。
吹风机声音响起，窗外雨声也越来越大。
岁柠突然觉得很热，像是刚刚靠近时，江淮峥身上那股若有的热气还在房间内萦绕，在她身边。
岁柠手撑在沙发上，移动时不小心碰到衣物料子。回头一看，立马缩回手，挪动身体坐在沙发最边上。
江淮峥很快就出来了，他发尾还带着一点湿润，身上换了一套居家服。
米粒还在埋头苦干，岁柠见江淮峥望过去，开口说：“我给它带了点零食罐头。”
江淮峥刚靠近沙发边，突然停下来，目光扫过沙发，随后不动声色从茶几另一头走过。
像是在收拾，将一块毯子随后丢过去，恰好落在衣服上。
“它还记得你。”江淮峥刚坐下，米粒也跟着跳上沙发，不过却径直走向岁柠。
“它很喜欢你。”江淮峥说。
米粒一直嗅岁柠手，她摊开掌心，任由它用鼻头拱。
“我手上有零食味道吧。”岁柠虽然有猫缘，但也清楚傲娇的小猫咪才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那也是——”江淮峥慢条斯理，目光从米粒身上移到岁柠，四目相对。
“喜欢你。”
*
周亦驰烘培事业宣告失败，急匆匆打电话喊两人下楼救命。
气氛安静暧昧在江淮峥那句话后，岁柠耳朵发热，脸颊发烫，垂头认真看猫，不敢再抬头。
岁柠懊恼自己藏不住情绪波动，对这种有贪欲的喜欢无法克制。
幸好周亦驰打来电话，她才缓了一口气。
下楼，再回周亦驰家，满地狼藉。厨房满地白色粉末，客厅里白色梅花印遍布。
“猫随主人，喜好也一样。”江淮峥点评说，“跟你不相上下。”
犯了错的小猫此刻正躲在窗帘后，看着三人收拾。
打扫干净，外卖也刚好送来。
茶几上摆满了满满几个盒小龙虾，还有其他凉菜小吃。周亦驰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冰啤酒，问岁柠喝不喝。
岁柠原本摇头，随后又点头。“可以喝。”
三人围坐，客厅投影仪打开，此刻正在播放游戏比赛画面。
窗帘拉开了一般，因为猫还小跳不上窗户，打开了一点儿缝隙，骤雨滂沱，寒冷在屋外肆意，屋内温暖热闹。
岁柠不了解游戏，周亦驰给她介绍。虽然看不懂角色技能，但每次团战时能感受到那种氛围，不由自主一起激动。
岁柠除了大学时跟室友一起聚餐夜谈过，从未跟其他朋友，甚至可以说异性朋友一起。
抛开自己内心的小心思，岁柠十分感谢周亦驰跟江淮峥。
真诚又热情，把她当朋友。
三人都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岁柠渐渐也放松下来，笑着听他们讲话，也会主动开口说几句。
桌上的小龙虾吸引了猫的注意力，本就胆子大的小猫不知不觉跑到茶几下，伸出爪子偷偷掏桌上的龙虾壳。
江淮峥手疾眼快拎起它脖子，此刻它嘴巴里还死死咬着壳，不肯松嘴。
“有点护食，以前流浪的习惯。”周亦驰心疼接过，“别欺负我的猫。”
岁柠终于想起来，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周亦驰突然被提醒，想起自己还没给猫取名。
“要不跟米粒取个差不多的名字。”周亦驰兴致勃勃，“面条？”
“不行，我家猫也是女孩子，这名字太糙了，得贵气，一看就是小母猫。”
他一连想了好几个名字，说出来后第一个反对得也是周亦驰自己。
“校友，你给猫取的什么名字来着？”周亦驰回忆说，“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说过。”
岁柠干笑一声，将猫名字说了一遍。
“全是皇亲国戚，贵族后代啊。”周亦驰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桌面，“优雅，实在是优雅。”
“我也要取一个这么尊贵的名字。”周亦驰凝眉，“伯爵什么的就算了，体现不出我红色中国心。”
岁柠跟江淮峥沉默看着他突然的慷慨陈词。
“还是用我们老祖宗的好。”周亦驰突然一激动，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名字。“我知道叫什么了！”
“什么？”岁柠好奇。
周亦驰十分自信开口：“贵人！周贵人！”
没人问他为什么，周亦驰主动cue岁柠问：“看过甄嬛传吗？”
岁柠老实摇头：“其实没真的去搜看过，但是我在抖音上刷到过很多片段。”
周亦驰脱掉另一只手套，双手抓着小猫脸，轻轻扯了扯：“这几天贵人一直都这小表情，是一直酷酷的猫咪。”
“我们贵人啊！天生不爱笑！”
周亦驰说完，骄傲看着岁柠跟江淮峥，等着他们的赞美。
岁柠脑子顿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江淮峥听懂了周亦驰的胡言，用无语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周亦驰却笑着伸手指了指他，让岁柠快看。“你看，江淮峥高低也是个贵人，天天装逼冷着一张脸。”
“你们女生是不是跟四大爷一个爱好，喜欢这种。”
江淮峥没说话，好看的一张脸写满了冷漠。
正要开口，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岁柠笑了。
感觉到江淮峥在看自己，岁柠伸手虚挡住自己嘴巴，却忘了露出的眼睛。
笑意如星光，在她月牙眼睛里荡漾。
大概是暖黄温柔的灯光，松散愉悦的氛围，亦或者是半瓶啤酒下酒精的刺激。
岁柠胆子大了一些，她放下手笑得灿烂，对他说：“这个称呼好像确实可以给你。”
江淮峥左手肘撑在茶几上，回身半侧，脸部的轮廓半隐。
他桃花眼尾也沾染了几分醉意，无奈笑着看着她。
江淮峥没有说话。
岁柠笑着笑着却静下来，举着啤酒瓶。
似有千言，全在她心里。
外面雨还在下，岁柠想。
雨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