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柠正式离职在下周一。
星期三到公司时，人还没到办公室，前台张敏拉着她八卦问。“你跟简惠兰怎么回事？”
昨天公司群突然冒出来的消息，可是让困顿的打工人精神了。
张敏憋了一整天，又不好意思在企业微信里问岁柠，今天一早来上班就翘首以盼等着她。
岁柠手里还拿着早餐，迎着张敏追问，刚开口余光就扫到门口进来的几人。
“我跟简惠兰——”
岁柠声音戛然而止。
简惠兰其实并没有听见她们再说什么，只是以己度人，想到自己昨天在公司的处境，许多人向她打听，简惠兰眼角含泪说了‘事情经过’。
张敏瞬间噤声，赶紧抓了一把桌上的纸巾，一把塞岁柠另一只手上：“纸巾给你，工作加油啊。”
岁柠其实那瞬间也有一些心虚，但并不是做错事的反应，只是单纯的失去昨天战神的一般的勇气。
从早上醒来到公司路上，她都在给自己建树心理。
不要在乎别人的目光。
回到工位，岁柠旁若无人坐下打开电脑。
气氛很微妙，平日充当老大姐的李姐默不作声，只是用鼻音哼了声。
不大，但足够岁柠听见。
岁柠突然觉得很好笑，心情甚至莫名放松下来。
看吧，自我消受情绪只能内耗自己。
不如发疯。
组长再次喊岁柠进办公室。
没一会儿简惠兰也起身，不情不愿走进去。
门一关，外面装作若无其事的同事也坐不住了，纷纷用眼神交流。
有胆子大的像是开玩笑问李姐：“怎么回事啊李姐，组长没喊你吗？”
李姐冷哼一声，看着紧闭的门，说：“我好心提醒一句被误会了，管我什么事。”
想到自己昨天被截图发出来的尴尬，岁柠道歉说在气头上没多想，反问她不会生气了吧，自己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那话怎么都看都觉得不对，甚至李姐听出一股阴阳怪气，有些熟悉的阴阳怪气。
大家笑笑没说话，只是都心知肚明李姐什么性格的人。
比起她，其他人更愿意相信岁柠。
办公室内，岁柠背手面无表情听着简惠兰的道歉。
“对不起，那天是我记错，情绪上头说了一些让你误解的话。”简惠兰咬唇眨眼，一瞬间眼角就闪着泪光。
“我已经承认是我的错了。”简惠兰说。
组长正要打圆场，一直默不作声的岁柠突然平静开口：“所以呢？”
“你道歉了，所以呢？”岁柠好像真的不理解，很认真问。
“道，道歉了。”简惠兰迎着她目光说话都磕绊了，“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好像只需要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就可以将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一笔勾销。
她们的行为就跟道歉一样，轻飘飘的廉价。
“我接受你的道歉。”岁柠说，“但我不认为你是真心的，以后也不会改。”
“不仅仅是我，还有其他人，如果你想要别人的帮忙，希望你知道尊重别人。”
岁柠话说出口，简惠兰脸上的喜色消散到带着尴尬的铁青，下意识就反驳。“我没有。”
岁柠用意料之中的眼神瞥她一眼，然后看向组长问：“还有事吗组长？如果没有的话我回去工作了，这周五我会完成本周工作，下周一来公司走辞职流程。”
“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简惠兰听到岁柠要辞职，第一反应就是她想要以此威胁什么。“钱我自己赔，错我全部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岁柠没回答她，只是向组长点头颔首后直接走出办公室。
都要走了，不会再是每天不得已面对的人，只是不会再见面也不会联系的陌生人。
回答个屁。
她爱走就走，给她什么交代。
岁柠上午安心工作，她的反常表现让周围人不再敢随意问话，直到午休时间李梨兴冲冲来找她。
“你真的太猛了。”工作组群里岁柠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
在成年人踏出社会工作后，在工作环境中所需要忍受的东西就更多了，一切为了生活，妥协忍耐就像是笼在身体最外的纱衣，很多时候只能对自己说算了。
李梨停下筷子，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岁柠一般，认真仔细将她端详。
“果然不能欺负老实人。”李梨心里也觉得舒畅，“你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上班哪有不发疯的，你这样很好。”李梨欣慰说，“但你真的决定辞职了吗？如果是因为那谁有点不值。”
“不是。”岁柠摇头，“我辞职不是因为别人，只是想清楚了。”
“那就好。”李梨欣慰说，“那你新工作准备去哪里？又回报社吗？”
岁柠摇头：“没想好，先休息到元旦后吧。”甚至过年后再找工作的可能性也很大。
“你学历好，专业性也强，选择性很大。”李梨说，“我们还这么年轻，想去干嘛就干嘛！”
岁柠用筷子拨了拨餐盘，微笑点头。
下午，简惠兰又找了岁柠一次。
岁柠直接起身去档案室拿资料，没有理会。
平日最喜欢凑热闹的李姐此时格外安静，既没找岁柠，也没充当好人去找简惠兰聊天。
毕竟聊天截图事情后，李姐去找简惠兰解释，可没得到好。
档案室，岁柠蹲在一侧回着手机消息。
周亦驰心系小猫，中午跑宠物院看完小猫后，就一直在继续疯狂购买猫用物品，不停询问岁柠。
岁柠昨天有提前告知不要在店内购买，把自己以前买过的一些店也分享给他，同时也教他怎么跟车加团。
【周亦驰：好bro，等我把猫接回来就请你吃饭，让你当它干妈！】
【岁柠：......这倒不必了，小姨就行。】
【江淮峥：？】
江淮峥突然出现，岁柠敛下眼睫，快速把手机赛回兜里，认真低头找档案。
群里周亦驰还在发消息，岁柠却不再出现。
江淮峥坐在电脑面前，手无意识移动着鼠标，目光中有些困惑，少见的表情。
从昨天开始，岁柠对他好像有些回避。
其实明明没有见面，只是微信聊天。
但能感受的出来。
江淮峥有些迷茫，对他而言是比程序还要复杂的问题。
将这些日子聊天记录再看一遍，甚至脑海中清晰浮现了上次见面的场景，岁柠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江淮峥都记得。
越发清晰，愈发可爱，江淮峥眼中渐渐充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江淮峥，你不回话干嘛。”周亦驰冲来他办公室。
“干嘛？”江淮峥懒洋洋抬眼。
“你不看消息吗？”周亦驰说着就要冲电脑面前，江淮峥动作很快将页面点掉。
“你在看什么？”周亦驰怀疑探头，“你上班期间不会在看奇怪的东西吧。”
“你足够奇怪了。”江淮峥没理他，问：“有事说事。”
“元旦跨年，陈肃租了个局。”周亦驰说，“今年算是我们最清闲的一年，等进入正轨，怕是没有机会出去玩了。”
“元旦不行。”江淮峥果断拒绝，“你们去玩。”
“你有什么不行？”周亦驰不解，“你妈喊你回家？”
“没有。”江淮峥说，“有约了。”
想到这里，江淮峥拿出手机点开订票软件，同时打开看酒店。
假期又是旅游景点，好多酒店已经满房状态，江淮峥眉头一皱，截图发给岁柠。
【现在订房？】
岁柠没回，江淮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周亦驰拍桌：“那干嘛不去！别不合群，我还约了其他人呢。”想到什么，他收手坏笑走到小沙发上，坐下去翘起二郎腿，一脸高深莫测说，“真不去？有邀请神秘嘉宾哦。”
周亦驰把手机晃了一圈，刻意说：“机不可失。”
江淮峥看他一眼，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对他行为十分不屑。“岁柠。”
不是疑问，是肯定。
周亦驰啧了两声，稳操胜券再问：“是校友，既然你不愿意去，那算了，我看单身的也不少，长得——”他停下来，看了江淮峥脸几眼，有些不平说，“长得也还不错，给校友介绍几个，给你一点儿危机感。”
江淮峥好整以暇看着他：“都没答应，你在开心什么？”
周亦驰低头解锁手机，打算说什么都要把岁柠骗过来。
江淮峥屏幕亮起，岁柠回了他消息，是周亦驰邀请她元旦出去玩的截图。
【这个是一起的吗？】
【你想一起吗？】
岁柠有些纠结。
她想去看雪，也想拥有跟江淮峥一起游玩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
明确自己贪心的渴求，会因为一点儿机会而沾沾自喜又反复辗转。
但——
周亦驰说人很多，非常热闹，带她去认识新朋友。
岁柠有些害怕自己的无趣呆板，到时候坏了氛围怎么办？她甚至都不会玩游戏，如今流行的剧本杀或桌游她一次也没玩过。
李梨曾约过她，但都被婉拒。
岁柠担心自己到时候不玩，或者不会玩破坏了他们游戏体验。
江淮峥下意识点开语音，只是刚说一个字，突然想起还坐在沙发上的周亦驰，于是喊了他一声。“周亦驰。”
“干嘛？”周亦驰不耐烦问，岁柠没回，他正在组织语言进行坑蒙拐骗，势必要让她感受到热情有意思。
“你没被开除的话，就回你位置去。”
“我不走。”周亦驰说，“我来监工，看你有没有趁上班时间谈恋爱。”
江淮峥改掉发语音，倒不是因为周亦驰，只是想到岁柠此刻在上班。
【他也约了我，不过我还没答应，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
【我们没跟他们一起吗？】
岁柠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认知中，江淮峥约她去看雪，但不是两个人，至少肯定有周亦驰，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少人。
【嗯，原本只有你跟我，如果你想跟他们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去。】
她想吗？
岁柠心不在焉核对数据档案，不敢一直看手机，就算要辞职也得把现在手头上得事情做完。
“哎。”岁柠不自觉叹气出声，引来其他同事注目。
她立马回过神，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操作着鼠标。
然后电脑微信跳出江淮峥下一句消息。
【很多人我也不太熟悉，以前的朋友现在交集很少，上次去参加过一次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去。】
岁柠原本就在犹豫，听江淮峥这么一说，立马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那还是不去了吧。】
【行，那就我们两个人，酒店你有看好的吗？要不然我定了？】
岁柠把身份证发给江淮峥，等他说收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次看雪旅途，只有两人。
不行了。
如果不是在办公室，岁柠很想起身走一圈，现在只能用手朝自己扇扇风，像是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燥热。
她拍拍脸，冷静下来后又点开周亦驰聊天框，歉意回复说：【不好意思啊，那天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吗！那江淮峥怎么办！他回来没多久，也没几个朋友，他那德行除了我跟你这么善良的人，也没几个人理他，多可怜啊。】
【[哭泣].JPG ，所以不去啦。】
岁柠以为周亦驰知道江淮峥跟她去西岭雪山这件事，因为内心不够坦荡，不好意思提，就自动跳过。
周亦驰无奈，转头去嘲讽江淮峥，说：“你真喜欢人家吗？怎么追人都没点动静，校友知道你去直接拒绝我了。”
“你不行啊，江淮峥。”
江淮峥看他发过来的聊天记录，嘴角扬起微笑，真心实意发过去两个字。【谢了。】
周亦驰皱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江淮峥第一次被拒绝，脑子出问题了。
他的好兄弟，有点可怜呢。
*
假期游玩住宿是最大的消费，酒店价格比平日涨了一倍不止，景区内更是天价。
不过江淮峥说有亲戚在山脚下开农家乐，熟人友情价预订了两间房。
只是在提及车票时，岁柠才想起告诉江淮峥，不用顾及她的时间，以他为准就可以。
【我下周就辞职了，是很有时间的闲人了。[哭泣].JPG】
彼时江淮峥刚上车，他系好安全带却没启动车，而是靠在椅背上看着手机屏幕，微光映照出他的脸。
良久，岁柠收到江淮峥发的消息。
【下一程风景要开始了。】
城市建筑阴影像是巨大狰狞的怪兽，伫立在灰色笼罩的天空下。
月亮没有身影，只有灯光照亮行人。
岁柠眼眶一涩，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她曾收到过写上这句话的便签纸。
*
接下来的二天的工作格外繁重，像是要将岁柠最后在职的时间充分利用。
周五最后一天，岁柠加班到晚上九点多才走出公司。
下午组长再次喊她去办公室相谈，不过岁柠态度依旧没有改变，只能交代她周一来办理离职手续。
十二月底，料峭寒风，岁柠朝手中呵了口气。
温度偏冷，她却不觉寒意。
“嗯，刚出公司，我等下直接回家就行了。”岁柠接着电话，向另一头的妈妈汇报行程，“周末再一起吃饭，到时候我请舅舅他们，当面给他说。”
“好，我会注意安全，带了伞的。你今天休假就好好在那边玩一天。”岁柠低声对妈妈说。
辞职这件事，不出所料遭到了舅舅的责备，电话打了二三通，都在责备与劝解。
周五晚上吃饭，岁柠并不想去，幸好组长给的工作量也大，她要做完才可以离开，刚好有了合理的借口。
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岁柠回望周围的大厦。
半年多的时间在这条路上奔波，从最开始的心灰意冷逃避，到萎靡沉默接受现实，剩下的时间就好像凝固，没有太大波折。
直到那天——
丢失的转运符，踩水的坑，甚至不一小心打翻的咖啡。
在冥冥之中，那个有些阴暗倒霉的一天，迎来了新的开始。
停顿在身前的大山，在突然的契机下翻过去。
新的风景即将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