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柠隔天再次请假。
组长在软件中通过她请假后，又在微信对她语重心长对她劝说了几句。
岁柠现在不想去听那些大道理，她只想任性偷懒一下。
妈妈早早离开，直到听到窗外人声渐盛，能听见锻炼大爷们的广播声，岁柠才起床。
洗漱完才拿起手机，打开就看见周亦驰捡到猫的消息。
一只黑白小奶牛猫，昨天他下楼吃宵夜时捡的。
当时它正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垃圾桶旁边捡吃的，周亦驰一眼就发现它。
他一过去，小猫警觉就跑，不过行动不便，反倒在草丛中将自己绊倒，将它拎起来时倒是一声也吭。
这些都是周亦驰半夜在无人群里说的，配上视频文字，倒是让人清清楚楚知道他昨天去干嘛了。
周亦驰一晚上忙着救助小猫去了。
“太小了，医生说身上全都是跳蚤，不能直接驱虫，只能用喷雾。”
“各项检查都做了，没有大病，皮都有点问题，就是太瘦软便。”
“好可爱啊，我要养它！今天就带它回去。”
上一次岁柠给周亦驰介绍的那个领养群，周亦驰原本十分心动，不过因为领养手续中需要递交身份证复印件，哪怕网上一查也有很多这种操作。
周亦驰稍作犹豫，橘猫就已经被领养。
错过一次，周亦驰这次当机立断，马上进行‘绑架’。
岁柠将群里周亦驰发的视频消息认真看了个遍，同时回复了他私发的信息。
有点想猫了，岁柠拿着猫粮下楼。
刚放好，贝勒像是闻着味就来了。
岁柠一边摸它脑袋，一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江淮峥。
聊天页面停留在晚安，昨天他临睡前还再发了两张米粒照片，岁柠点开再看了一眼。
楼道间昏暗的灯光，也遮不住岁柠脸上的笑意。
“准备去上班呀。”楼上有熟悉的阿姨下楼，见到她问了句。
岁柠立马起身礼貌回：“阿姨早上好，今天放假不去呢。”
阿姨停下来闲聊了几句，岁柠才上楼。
早饭从冰箱里拿了水果，坐在电脑面前时岁柠还有些恍惚，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工作群悄然无声，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
屏幕页面上她曾经刻意不去点开的文件夹，岁柠稍作犹豫，还是点开。
避而不见是逃避心理给自己的保护机制，但每次点开，既是怀念，也是想要突破困住自己的枷锁。
每一个文字画面，都对应着当时鲜活的自己。
岁柠不知不觉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微信又来打探消息的同事。
岁柠没理，继续游览着电脑。
只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招聘软件，岁柠看着页面都有些发愣。
【谈月：累死，终于写完准备睡觉了。】
谈月消息弹出来，从凌晨到现在，她经历痛苦赶稿，终于在早上九点前结束。
【谈月：卧槽！你们去看雪吗？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岁柠捧起手机，不确定回：【不清楚，应该还有别人吧。】
谈月一下来劲，熬了一宿也不疲惫，噼里啪啦打字：【别管有没有其他人，你先给我说说，你对他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
岁柠目光不由望向桌面上的玫瑰，经过一夜，花瓣盛开，露出花蕊。
昨天晚上，岁柠又梦到了高中时候，明明是曾经的回忆，却又清晰知晓是梦。
在校园擦肩而过的瞬间，江淮峥突然回头喊了她，声音明亮清澈，像夏日的风，带着促不及的热气，直接窜到心底。
“——岁柠。”
被击中的心脏，跳动到醒来到如今，只要想到名字心口还是灼热。
哪里是没有想法，岁柠捂着自己胸口缓缓靠在椅背上。
她大到根本不敢承认的妄念，连自我都欺骗都隐秘心事。
内心几番翻涌，最后打字出来，发出去的依旧是。
【没有，我跟他不可能的。】
谈月消息几乎是瞬间弹出来。
【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像你笔下的女主一样。】
【我们心中也算是‘旧情复燃’，那我就说话直白一点儿！】
【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你就是非常非常喜欢！因为太喜欢所以觉得自己不行，可宝贝你真的不差！】
无论是读书时期，还是现在的自己，岁柠都觉得自己都是‘暗淡’的。
当然岁柠并非觉得自己没有可取之处，只是江淮峥太过耀眼，她那微弱的光芒似乎也就显得微末。
岁柠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直视自己，头发被她别在耳后，露出完整轮廓。
镜子里的女生面容严肃，唇线抿直，瞳孔倒映着光。
皓月太明亮，可萤火之光也不差。
再努力一点儿，至少改变目前浑噩的现状，用尽热情去做喜欢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会有勇气当自己的底气。
岁柠不确定，但此刻心底的决定，清晰却坚定。
她要辞职。
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深深呼吸一口气，岁柠拿起手机，直接在微信上向组长说出述求。
麻木平淡的生活，岁柠过了很多年。
她不应该，也不能努力跳出后又重回这种状况。
组长过了好久回了一条语音。
岁柠没有点开，只是找到跟谈月发的视频，按下转发。
时间刚好九点，公司群内格外安静，直到岁柠消息突兀出现。
【清算组-岁柠：@清算组-简惠兰现在看得清你丢给我的十三份文件名字了吗？ 】
群内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炸开了锅。
组长给岁柠发消息，她没回，不得不在清算组工作群内单独艾特。
【岁柠，有什么事组内说。】
岁柠已经回到房间，她将自己辞职的消息发给了妈妈。
【组长，该说的视频说的很清楚，简惠兰丢给我的十三份档案全在那里，陈怡然并非我接手，所以我不会承担她人错误。】
岁柠回着消息，企业微信里其他跟她说过话的几乎都来询问消息了。公司就那么大，发生的事情昨晚就传了个遍。
【简惠兰：我从来没说过一定是你吧？我只是说给过你文件，我记不清，你当时也没说不是吗？现在怎么搞得像我诬陷你？】
【简惠兰：我一开始就说了，钱不用你承担，你在公司群里发那些算什么？】
岁柠乐了。
她转到电脑面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回着。
【岁柠：我发那些算什么？算我对你的回应，既然你想不起，那我就用事实让你记起。】
【岁柠：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需要我重复，大家有目共睹，我的态度也是，背黑锅好几次已经足够了。】
工作区域没有人说话，只有键盘声文件翻阅声。
只是每个人目光都在闪烁，大家视线全都若隐若无看向简惠兰，这让她觉得过分难堪。
自己经手那么多文件记不住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昨天也没让她一定赔钱，何必在公司大题小作。
【简惠兰：什么叫帮我背锅几次？这次确实是不知道，我先给你道歉，也希望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要信口雌黄因为自己猜想而污蔑我。】
简惠兰发完消息就起身，动作大到让人难以忽视，都能看见她满脸委屈走向组长办公室。
李姐心里那个激动，也没在意这几天岁柠的态度，径直走向吃瓜第一线，直接微信问。
【怎么回事啊？今天你怎么没来上班，刚简惠兰特别生气去组长办公室了！】
【你说的黑锅是上次快递那件事吗？要我说当时就让你问问她，到底是拿错了还是故意的，害你赔两百。】
李姐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正主回答，没想到却是看见自己的出场。
【岁柠：对了，顺便解释一下我丢失的快递吧。[图片].JPG】
李姐也‘豁’的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刺耳，配上她瞬间涨红的脸色，真正看戏的同事是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疯了吗！”李姐又气又急，下意识看向简惠兰工位，随后又看向组长办公室。
她坐下，赶紧给岁柠发消息。【你发群里做什么呀，撤回吧！】
岁柠像是没看见，也不回复，李姐不甘坐下，锲而不舍给她发消息。
岁柠当然看见了，只是在她决心辞职时，在她转发视频在公司群里，而不是单独发给组长时，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李梨：是本人吗？】
【岁柠：......是QAQ。】
【李梨：牛逼plus！直接发大群，二百多人呀，除了抢红包我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岁柠发消息时，手也在抖，就算此刻也是。
不过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群里因为岁柠的截图静默，其他人像是完全消失，根本不敢说什么。
直到组长出来发了文件，分配了今日名单，大家纷纷回答像是没看见上面消息，将其刷到上面去。
岁柠并不在意。
甚至组长给她打电话，她直接将手机丢在一旁，专心用电脑开始打开招聘软件，想找新的工作。
她必须一鼓作气！
岁柠不是没想过重回报社，只是她也很明白，自己当初选择那份职业的原因。
离开不是对职业的失望，而是对自己的迷茫。
看了一圈，岁柠也没找到合适的。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原本并不打算理会，只是看了一眼发现是妈妈，岁柠不得不接听。
“你发的什么意思？你要辞职？”田桂声音特别大。
岁柠乍然听到心里还有一些虚，不过还是对着手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是的妈妈，我辞职了。”
不是想，也不是打算。
是已经辞职了。
田桂并没听清，她还以为岁柠现在只是起了这个心思。
“现在工作不挺好的吗，还算稳定，又不用跑来跑去，怎么突然又想离职了。”妈妈语重心长说，“工资虽然不高，但也还不错了，女孩子找个办公室的工作最好了。”
岁柠沉默，抿唇。
还没等她说话，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说：“她就是谈恋爱了。”
岁柠被喊去水果店，舅妈赫然也在那里。
刚到店门口，岁柠就听见她说。
“肯定是谈恋爱了，但没给家里人说，昨天我都看见开车送她回来。”
“是楼下邻居的孩子。”妈妈好脾气解释说。
“邻居孩子还送玫瑰花呢。”舅妈一脸不信，“岁柠你要是谈了就给我们说，你都这岁数了。是男方那边有什么问题？”
“玫瑰花？”妈妈诧异看向岁柠，她昨晚都没看见。
“没有谈恋爱，只是刚认识不久，是朋友。”岁柠还是忍不住想为江淮峥说几句，“昨天那玫瑰花是吃饭餐厅送的，我落车他给我的。”
还是没忍住撒谎，岁柠不想顺着这个思路去想。
她害怕自己本就泛滥的心思更加潮涌，无法克制的妄想肆意滋生。
“那你辞职做什么？”舅妈不解问，“这可是你舅舅拖了关系，找老家亲戚才把你送进去，现在大学生那么多，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多难知道吗。”
“我知道。”岁柠原本想单独跟妈妈说，没想到舅妈在这里，但话已开，事已做，她还是得说清楚，“但是我觉得我还可以去尝试一些其他的事情，如果——”
话还没说完，就被舅妈直接打断。“你什么岁数了还要尝试，你这个年龄其他人都结婚有孩子了。”
“孩子还没找到合适的，也不急。”田桂想要替岁柠解围，“工作这件事还是要再考虑一下，现在工作确实是不好找。”
“我已经辞了。”岁柠声音降低。
瞬间的沉默，一霎那间像是只有收银台旁的风扇在呼啦啦响。
然后——
“你怎么不跟大人商量一下呢。”舅妈生气说，“你舅舅知道这件事不？”
岁柠摇头。
舅妈当场就给舅舅打了个电话，用略显夸张的预期说了这件事。
妈妈也很吃惊，按照岁柠性格，她很少会冲动做出这些事情。
“是在公司里受到委屈了吗？”田桂想到之前，说，“跟同事闹矛盾了？”
岁柠点头又摇头，她认为自己辞职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档案罚款这件事。
只是多件事的累加，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妈妈，我可以找到其他工作。”岁柠认真说，“我不想让自己大学四年的努力......”顿了一下，“全都没有作用。”
*
岁柠走了，田桂让她自己回家再好好想想。
女儿前脚刚走，田桂就听见嫂子开始说起女儿来。
“田桂你看看，这种大事都不跟家里人商量，都说她性格好，这逆反起家长也不比小媛好哪里去，至少在工作个人问题上，小媛可从来不用我们操心。”
想了想，她像是补充又像是惋惜。“书读多了也不行，岁柠这就是读多了，心也读大了。”
田桂没应声，像还在想着刚刚岁柠说的话。
“她相亲也是谁也看不上。”嫂子继续说，“介绍好几个了都没成，陈诚人不错吧，家里啥也有，学历也是大学生，长得也不差吧，最重要的是他有谈的想法。”
“你也知道的，很多幸福圆满的家庭不太愿意考虑单亲，家里就这套房子，你作为父母也没稳定的工作，人家是退休下来的，有退休金还有好几套房子，眼光本来很挑，原本对岁柠也算满意，她却先拒绝男方，陈诚妈对我都有意见了。”
田桂赔笑：“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谈朋友这个事情还是要讲究缘嘛，这一点麻烦你了，确实是我的问题哎。”
虽然田桂也很急，当着岁柠的面也会说上几句，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她还是会为女儿说上几句好说。
“这次是她不对。”田桂擦擦手，“这种事情再怎么也应该跟我商量一声，晚上回去我会说她。”
田桂知晓嫂子性格，心里虽然震惊，也有些温怒，但对自己女儿她始终是相信着，一定有原因。如果让她留在这里，免不了又要被数落，还是等下班回家后再问清楚，母女两人再谈谈。
“都是惯的。”
嫂子又念叨几句，田桂找了其他话题转移。
中午工作结束，午饭时间田桂跟同事说了声，起身回家去。
开门，桌上已经有热菜。
岁柠穿着围裙，从沙发上起身，有些局促不安看着妈妈。
田桂心里一下软了，叹了口气说：“吃饭吧，”
岁柠回来后已经跟组长通过电话，再次表明自己的意愿。
“既然你有视频，证明了结清错误跟你没有关系，惩罚是不用的。”组长说，“惠兰刚刚也来找我承认了错误，这件事是她做错了，我一定会按照规章制度做出相应惩罚，你生气我能理解，但辞职可以在考虑一下。现在是年末，工作也不好找，真有打算不如年后再说。”
“她向你承认错误，可是我这个当事人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岁柠语气平静说，“她想道歉的人并不是我。”
组长自然是知道简惠兰性格，立马说：“我马上让她给你道歉。”
岁柠没接话，最后组长也无可奈何，没想到看似温柔的岁柠下了主意后根本无法撼动。
饭桌上，妈妈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为什么突然想辞职？”
没有一点儿征兆，甚至昨晚见她时都没说过一个字，田桂心急又担心。“是不是跟同事闹矛盾了？”
屋内光线并不明亮，餐桌顶上的光打下来，将身上笼罩一片明黄。
岁柠夹菜的手停顿，收回，低头默默喝了一口汤，再抬头。“不是因为闹矛盾。 ”她没有否认这件事，“只是这半年都在想这件事。”
“那也不能说辞就辞，总得商量一下啊。”田桂语气不免多了几分责怪，“你舅舅知道了心里也会不舒服。”
“我知道。”岁柠咬了下唇，“但是妈妈我认真考虑过了，这份工作确实是不合适我。”
“提出辞职确实是一时冲动，但做出这个决定是很久。”岁柠缓缓吐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清楚，就在今天。
“我就想去试一试。”岁柠说，“我不想让以前的那些努力白费。”
“你还是想回报社上班。”田桂摇摇头，“如果你换其他组，妈妈都不那么担心，可上次真的把妈妈吓坏了。”
“我知道妈妈。”岁柠知晓妈妈的担心，“我是后怕，但——”
并不后悔。
“当初爸爸交通事故，肇事者交通逃逸，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凌晨找到我们提供了行车记录，是比我去年年龄还要年轻的姐姐。”岁柠说，“对方找各种理由拖欠赔偿，是那两个年轻的记者帮忙。”
是她们用善良，热情赤诚，让岁柠感受到了温度。
她以前的目标，只是父母对她的目标。
努力后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可然后呢——
第一次违背做出自己的决定，是在高考后填写志愿。岁柠其实也清楚，妈妈对她的专业并不了解，支持的原因不过因为那是一所不错的大学。
“我不是非要回报社。”岁柠左手握成拳，放在桌面上。“只是我很确定这家公司确实是无法继续工作。”
“妈妈，我马上二十六岁了。”岁柠说，“可我也才二十六岁。”
未来还有一切可能。
岁柠坚决的表态，让田桂再一次清晰感受到——女儿长大了。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你想清楚了就行。”田桂放下筷子，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家里就我们两，暂时也不愁吃穿。”
岁柠脸上刚浮现出笑容，就听妈妈继续说。
“工作的事我不管你，你自己也是有学历，自己去那些软件上面啊找一份工作。”田桂说，“但是人生大事，你得听我的。”
“下周的相亲你得去。”
辞职既然木已成舟，妈妈决定监督另一方面。
岁柠苦着张脸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