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朱红的宫墙迎来送往,走了不知几代王公,小孩子探头问道:“先生是谁?手上雕的小人又是谁?”

    柳青亦摩挲着木雕小人的面容,“她是南梁的最后一位公主,而我,是她的守墓人。”

    ……

    “青亦、青亦,醒醒,还真睡着了?”

    柳青亦恍恍惚惚睁开双眼,“我是她的守墓人……”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咱们到了。”

    柳青亦的眼神重新定了焦,“我刚才说的什么?”

    “没听清,好像是‘我是……’,哎,别管了,反正是句梦话,咱们该下车了,这段路得走上去。”

    天气尚未大热,山间尤显清凉。一眼望去,从下到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心里就像喝了捧沁凉的泉水,所有的浮躁焦虑都被安抚的极为熨帖。

    “腿还行吗?”

    柳青亦笑笑,“这才几步路,不至于,不过这里景色不错啊,之前怎么也没听人提起过。”

    “深山古寺,比较低调吧。”

    “也是,大家爱去的都是热门景点,但其实只要出了门,哪里的山不是山,哪里的水不是水,有山有水总归是美的。”

    “看看,你这半只脚踏上佛门清净地,连说话都开始有禅意了。”

    寺庙隐藏在几个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门前是一湖秀水,名为香泉,长着望不见头的荷叶,为佛门再添几分清净不染。后山是一处奇峰,人称观音,据说石洞中有观音大士像坐镇,听来更加一段传奇。

    柳青亦先时不太想来,没想到逛了一圈倒觉得通身舒畅,感觉上对此地分外亲近,竟像是很早之前就到过这里一样。不禁反思是不是近日里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当放松还是有益身心。

    大殿里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俱是慈悲。

    他规规矩矩随卓哥磕头上香,心底其实说不上来信与不信,但到底留着几分敬畏。

    二人下山时天色尚早,说来也怪,临到离开,柳青亦心里还生出几分不舍来。若是生不为人,只做这山间草木,长在佛门清净地,无悲无喜,无病无痛,也未尝不可。

    可他到底不是,不过偷得一日闲暇光阴,他便又投入到了山下的滚滚红尘。

    临到睡觉,卓哥不动声色的往他枕下塞了个什么东西,“我求高人指点,为你请了一件驱邪避凶的古物,保你今晚睡个好觉。”

    夜色渐浓,大概是今天休息的不错,也可能卓哥的话起了反作用,柳青亦在床上辗转翻身,倒是突然有些失眠了。

    他索性爬下床来,从柜子里翻出之前带来的老式唱片机,又随手抽出一张小店淘来不知年岁的旧唱片放在转台上,唱片在唱针之下缓缓旋转,咿咿呀呀出一些不太能听懂曲调的乐章。

    那曲调逐渐清晰顺畅,似有一个多情的女子用阿侬软语唱着旧时的纸醉金迷……

    ……

    “轰”,舞台上闪过一团绚丽的烟火,舞女们头顶装饰着羽毛和亮片,身着色彩斑斓的华丽短裙,长而笔直的腿上套着百货大楼最时兴的玻璃丝袜,在台上跳的热烈,显得新潮又摩登。

    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气氛在雪茄和洋酒的气味中熏陶的更为热烈,如此倒显得二楼看台的一角格外冷清些。

    歌舞厅经理急匆匆跑上楼来,十分恭敬的冲角落里鞠了一躬,“竟劳烦您亲自来一趟,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三爷,我先代他赔个不是。”

    角落里的人尚未说话,身后的随从先一个眼风斜了过来,“崔经理调教的真是得力人儿,昨天三爷才在您包厢里谈的生意,转天消息就被卖给了日本人,崔经理看是不是得给个交代啊。”

    崔经理的腰弯的更低了,“哪个没良心的做下的腌臜事儿,连三爷的消息都敢卖,您放心,我这就去严查,三天之内一准给您个交代。”

    角落里的人并未回头,而是极悠闲的啜了一口香槟,那随从便又强硬了语气,“三天?黄花菜怕是都要凉上几回了,耽误了三爷的生意你担待的起吗?”

    “那——两天?三爷您也是知道的,这场子虽说是我的地方,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保没几个歪心思的,至于都是谁的人?也容我仔细甄别甄别才是,免得再给您添了别的麻烦。”

    角落里的人将将放下手里的酒杯,又伸手从侍从手里接过那顶白色礼帽转过身来。

    “我明白崔经理的意思,但是承蒙兄弟们看重,将产业交到我手中打理,总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一番心意,弄出什么纰漏来。”

    角落里的人虽被称为三爷,看起来却尚未过而立之年,气质清隽,眉眼俊秀,穿一身新式西装,举手投足都很是从容不迫。

    “那是自然。”

    一行人呼啦啦走个干净,崔经理这才有机会擦擦鬓角留下的汗。侍应生殷勤的送上白手帕,“经理,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大排场?”

    “他啊……”

    世人都说是文家撞了大运,早些年文家跑南洋做买卖曾经遇过海难,文家老太爷被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所救,随后为报救命之恩便将那少年收为养子,悉心教导,认真栽培。

    结果老太爷的几个亲生儿子各有各的废法,反倒这养子成了气,不仅把自家产业打点的妥当,还跟帮派上的头脸人物交好,几年经营竟也坐稳了商会大佬的位置,人称一句三爷,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厉害人物。

    柳青亦走出乐华舞厅的时候天上难得飘了雪,舞厅里一片灯红酒绿热情似火,街上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却湿冷阴寒,路人行色匆匆。

    小五将伞面高举过柳青亦头顶,等着酒店的侍应生把轿车开来,“今个儿天不好,三爷要不还是别去码头了?”

    柳青亦在心里默算了日子,“去看看吧,赶紧把这批货妥当送出去,不然说不得有多少人没法踏实过年。明天把行程空下来,二小姐应该放寒假快到家了,我去接她。”

    文家的二小姐闺名若言,算不得命好,她出生时文家二爷,也就是她的生父便已经病逝,她又是个庶出的,本就不受待见,谁知那姨娘也是心狠,竟抛下她同个鬼佬跑了,这样的家族丑闻之下,文家只当没这个孩子。

    说来也巧,那一年文家老太爷将救命恩人收为养子,谁知他竟对二小姐十分亲厚,吃穿用度但凡有的从来少不了二小姐那一份,随着三爷身份愈重,二小姐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再也没人提起她当年同人私奔的亲娘来。

    再后来,三爷管了商会,手眼通天,经手的生意也不再只是文家名下那几家棉纺厂,接触的除了生意人更有帮派人员和各地军阀。

    二小姐成了文家的掌中宝,被护的周全,自小在教会学校上学,前年又一路从沪上送去北平深造,被养成了新式大家闺秀的做派。

    车子一路驶来,车灯在夜色中晃了几晃,小五压低了伞面,等着柳青亦走下台阶,突然,柳青亦抬头望去,在小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摁下他的脑袋。

    小五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火光和热度,一声巨响炸在耳边,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又将匍匐在地上的三爷扶起,耳朵里依然是嗡嗡直响,却见三爷神色极为平静。

    应当是知道他听不见,三爷指了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轿车,又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宽边礼帽掸了掸戴到头上。

    车里的侍应生确实是没救了,炸弹就被人装在座椅旁边,看分量就是没打算给人留活口。

    “三爷,这……”

    柳青亦抬头看看天色,又拍了拍呢子大衣上沾染的泥水,“叫人请租界的巡警过来,也派人到我大哥那传个信,另外跟舞厅的人赔个不是,毕竟折损了人家人手,再问问这个侍应生家里还有什么人,该关照的关照。”

    小五刚刚朝车里看了几眼,想起那画面饶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心里也开始发毛,“那三爷,咱们现在回文家老宅吗?”

    柳青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回什么老宅,不是说了要去码头,去叫车!”

    舞厅门口从来不缺黄包车,但听说要在这个时辰去码头却都摇头拒绝了。他们一行人衣饰华贵,气势汹汹,绝非善茬,再贪财的人也得掂量有没有命去花挣来的钱。

    一番寻觅,最终还是花了几倍的价钱找来一辆,柳青亦云淡风轻的坐在上面,宽檐帽遮了脸小憩,像是根本没把刚才有人用炸弹暗杀的事情放在心上。

    小五等人跟在后面,实际却是百感交集。三爷此人看似言语温和从容,举止斯文有礼,但大家却都有点怕他。

    也说不上原因,按说他们这些帮派里的汉子每天打打杀杀,提头见血都是常事,没道理怕一个靠脑子吃饭的读书人。但偏生每次三爷不带半分情绪的眼眸扫过他都让他汗毛直立,好像他背后的那点小九九被人看了个精光。

    柳青亦礼帽下的嘴角勾了勾,人类,看了几百年还是那么有趣,而最有趣的那个,很快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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