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出走不过月余,归来心境大不相同。

    宫里的重重院落看起来还带着旧时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并无不同,可四下里已经蒙上了层层死气。

    若是这建筑活了过来,想来也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小公主想去的却不是别处,而是那个她从出生时起,十多年未曾迈出一步的冷宫。

    经历了轮番政变,宫中人丁稀疏,不复从前,冷宫这一片位置偏僻,竟是无人守卫。

    小公主索性让柳青亦撤去障眼法,就像曾经住在这里一样四处随意走动。

    她先是去了母亲从前的住处,一应旧物都早已在流亡中遗失,这屋子清贫苦寒的一目了然。

    小公主在一根床柱上摸索许久,终于面露微笑,“找到了”,她指着床柱上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划痕,“看,这是母妃为我测身高时留下的。”

    她重新站了过去,比划着自己的头顶,用簪子刻了一道新印子,两相对比,最后的两条印子相隔甚远,恰如中间近十年的光阴。

    “我见过你母亲的魂魄”,柳青亦突然说道:“她离世后对你放心不下,曾经拜托我对你多加关照。”

    小公主讶异的看了过来,随即弯了眉眼,“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如此说来我也算人生圆满,母亲慈爱,太子哥哥关心,梅香姐姐照顾,珍珠姐姐舍命相护,更有你们这些朋友为我筹谋,实在是幸事。”

    她说的满脸开心,柳青亦听着这些话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闷闷的。

    小公主转眼又向自己的寝宫跑去,这里到真像是遭了战乱波及,地上稀稀拉拉散落着零碎衣衫和不值钱的首饰,小公主打开一扇不起眼的门,暗室之中值钱的东西早已搬空,只剩了十几坛北地的烈酒,想来还是那北魏四皇子送来的。

    “真可惜,竟都不剩下什么了!我们再去河边看看吧,先生原来应该就是住在那里的不是吗?”

    像是等不及回应,小公主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柳青亦觉得她今晚情绪过于跳脱了。但马上要逃离此地,余生难料,跳脱些却也正常,他本就对人的想法谈不上精通,看问题大多凭妖的直觉,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原来种着柳树的地方只剩下一截枯萎的老木,小公主靠在木头上,指着水里问道:“先生,我小时候是不是就在这里落的水?这水看着也不算深,难道是我当时太矮了?”

    柳青亦随着她的手指向下看去,“只是看着不深,这是活水,水流又急,便是成年人掉下去也很危险。”

    话未说完就听得“噗通”一声,小公主急的向前窜出两步,“哎呀,小乌龟掉了?”

    “什么?”

    “是先生之前送我的生辰礼,我逃难的时候一直戴在身上,天色这么黑,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声音里竟有几分哭腔……

    眼见她说着便要往水中去走,柳青亦一把拦住了她,正赶上水边草木滑腻,小公主趔趄几步才扶住他的肩肘站稳。

    “先不要动,我去寻。”

    柳青亦伸长手臂,指尖末梢逐渐伸展,幻化成数簇柳枝齐齐射向水面。

    突然间,他觉得身体有些不对,肩肘处传来一阵灼热,像是不受控制般,万千青丝瞬化为柳条,他的人形竟再也维持不住,踉跄的栽进水里,转眼便又成了棵繁茂柳树。

    小公主眼中似是含了泪,却仍旧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实在是对不住,先生早先说过那降妖的符纸不好,这两张却是大国师亲手所画,想来效果是极好的,没有别的妨碍,只会困住先生几个时辰。”

    她将手中的小玉龟挂在枝头,“来世若有缘相遇,不妨再送我作生辰礼。”

    小公主一步步向后退去,“这些日子谢谢大家相助,只是阿言也有自己的命定之局,先生在这水中再安全不过,再过几个时辰,就什么都好了,不会再有鬼怨之阵,不会再有南梁皇族,更不会再有人无辜枉死。”

    “不要……不要……”

    他的叶片层层抖动,却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小公主又换上了那年中秋夜宴的公主朝服,她将陈年烈酒洒遍宫室的每一处角落,随后端坐于高台之上,决然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向远方。

    她唇角勾起狡黠的笑意:“这下清净了,公子王孙可算是都化了土。先生以后也莫要再留此地,世人有贪嗔痴慢疑,先生不入红尘,未体会人之七情六欲,爱恨纠缠,岂不是白来人间一遭?”

    他亲眼看到雕梁画栋化作灰烟,绚烂的火焰照亮了皇城一角,空气中传来北地老酒的芬芳,火焰舔舐着小公主的袍袖,又一步步爬上她娇嫩的容颜,这一幕无限悲情又美得近乎妖娆。

    而那串护佑她的桃木珠子被摘了下来,珠子上所刻的解怨符咒化作流光,瞬间便投入了她的身体里。

    周边厉鬼没了忌惮,疯了一样从全城四面八方涌来,凭空生出一片青白的雾气,火光吞噬着雾气,似要焚尽这世间一切罪孽。

    宫城里一片混乱,四面八方都在高喊着“走水了”,而这方小院里火焰与阴煞怨气碰撞融合,内里贲张出激烈的能量,却是无人能近得跟前,只能眼看着火势越来越旺,转眼间便将数处宫殿连作一片。

    而柳青亦却牢牢锁住深陷火海的那个身影,觉察到她的生机丝丝断绝,强忍着符咒带来的压制,根须翻滚上岸,寸寸挪移,一点点延伸到火焰边缘。

    只可惜大火不通人情,但凡碰到火焰,那根须便免不了焚尽成灰,柳青亦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仍旧试着向火海中央延伸而去。

    ……

    “青亦!青亦!你可别吓我啊!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

    柳青亦倒抽一口气,根茎火灼之痛丝丝如骨,可手下抓着的却是铺陈平整的纯棉床单。

    他睁开眼睛,喉间眉角的灼热尚未退去,眼里还带着旧朝古都未曾熄灭的火焰,此身却已是相隔千年。

    经纪人卓哥哭的梨花带雨,“我就说下水戏不能那么拍,天气这么凉了,泡一天谁能受得了,你刚刚烧到42度,意识都模糊了,我差点给你叫救护车。现在怎么样,吃药管用吗?清醒点了吗?要喝水吗?”

    柳青亦愣怔片刻,像是还没能从千年前呼啸而过的往事中脱离出来。

    是梦吗?不!那不是梦!没有什么梦境能那般清晰刻骨,感同身受,自己也不可能遐思杜撰出这样详实悲情的故事。

    难道那是一段真实的记忆?

    是的,他想起来了……

    南梁的小公主确实死在了那场深夜的大火里,她生时未曾享受过半点公主的尊荣,却在死后由北魏的敌军收敛尸骨以公主之礼下葬。

    同一晚死去的还有投敌叛国的伪帝,他被阵法反噬,万鬼噬心,最终暴毙而亡。

    那么我呢?柳青亦心想,我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卓哥抽出温度计仔细看后松了口气,“还好烧在退了,说来也怪,你好像拍了这个剧之后状态就一直不太好,病了好几次,这几个月不是一直说夜里也睡不安稳吗?”

    他端来了半杯温水,“你说咱们该不会冲撞了什么吧?还真说不定,我看别人都好好的啊。”

    柳青亦将杯中水一饮而下,三魂七魄好像才刚刚归了位,梦中的恩怨纠葛如潮水退去,不过片刻,能记得的便只剩下火海中古都的残影和刚清醒时内心的悸痛。

    刚刚梦到什么了来着?

    是了,这里是片场,没有什么国破的公主,更没有什么修炼成形的精怪,他只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难道真是想多了?

    “嗯?你说什么?”

    卓哥在原地急的团团转,“说真的你别不信邪,不行咱们找地方拜拜吧。对了,之前他们说附近有个什么寺来着,能求平安符驱邪避凶,特别灵。借着你这回生病的由头,咱们请上一天假,马上把这事给办了啊。”

    柳青亦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是我烧糊涂了还是你烧糊涂了,怎么就能扯到求神拜佛了?”

    他到底没能拗过卓哥的好意,剧组听说他发了烧,特意调出一天的空档让人好好休息,偏生他第二天早晨体温就降了下去,整个一神清气爽,仿佛昨夜烧到42度的根本不是他。

    这不,还是被拉到了车上,说什么也要去庙里拜拜。

    “我跟你说啊青亦,你早就该好好拜拜了,说不定早来几年,之前的车祸都能避开,一会儿到庙里上香的时候把心放的诚一点,就当可怜可怜我为你操碎的一片真心。”

    “越说越离谱了,咱们要去的是什么寺?”

    “观音寺,别看地方不大,那都是后来战乱破坏的,古时候好像还是皇家寺院呢,据说真的特别灵,尤其是在消灾驱邪这方面,去过的都说好。”

    柳青亦心头一动,总觉得像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地方。他闭上眼睛小憩,“好吧,你到地方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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