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归春山(八)

    为消解隐隐僵持的气氛,池玉转问:“钟大侠救下柳诀,不知他现在何处?”

    微微扬起的眉峰再度回归缓平,钟抱寒垂首,似是这样便能消弭方才的失态:“他被安置在碧水山庄外的小夜池边,池姑娘无须担心。”

    冰棺溢出的寒气包裹着池玉,冰封了尹离歌的记忆和愤懑,而身前棺中宛若生人者为谁她已毫无兴趣。杀死三四的那人声音犹然可辨,与深情唤她“离歌”之人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分虚浮,而灰衣人是谁,池玉心中早有定论。

    三四的尸身悬于桦林外,池澜得知后定会暴怒如雷,绝不会接受那般折辱,若是隐忍假装无事发生,也无法和玉隐楼上下交代。所以,池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她已身处在外,也可助哥哥一臂之力,尽可能地减少伤亡。正想着,却听钟抱寒突然开口:“惜台曾言她发现碧水山庄有外人长期居住的痕迹,但于何时何地,她却没有细说。”

    沉默片刻,池玉启唇道:“惜台大概是为追杀那灰衣人而来,但我到山庄内时,灰衣人却在书房内,举烛照明,且外布弓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被惜台打断,书房内的东西毁之不及,才会放火焚烧。”

    钟抱寒醒目看向她:“惜台的发现和那灰衣人有何关系?”

    “或许,”纤白的指尖抚过冰棱,指腹留下淡淡的水渍,池玉眸中的温情沉入无尽的深幽,染霜的长睫在双目之上覆上一层寒气,语噎片刻,才道,“灰衣人便是匿居于碧水山庄之人,而他,还有想见的人。”

    她从腰侧摸出一张霞光纸笺,其上熨烫着熠熠金纹,这是灰衣人在她冲开穴道晕倒之际放在自己腰间的。展平优美曲折的折痕,池玉的目光直奔落名处:谪仙楼、韩宿荆。

    模糊视线中,钟抱寒捕捉到池玉手中那抹熟悉的颜色,从怀中取出了同样的一份邀帖。二人的视线一碰,钟抱寒旋即错开,将邀帖收好,转身走向惜台:“此地阴冷,可以把惜台暂置于此,谪仙楼事毕后,我自然带惜台回去,与……葬在一处。”

    “钟大侠就不怕我毒发了吗?”池玉轻轻一问,唇齿之间缠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池玉在他拿出邀帖的那刻就知道钟抱寒所说的紧要之事为何——去谪仙楼献宝。只是没想到他为献宝竟有弃他人性命不顾的想法,若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侠骨在十年之间消磨殆尽,腐生铜臭,只能说明此人本就无多少侠骨。失望之余不免为之遗恨。

    钟抱寒柔声笑道:“柳少侠已告知我灰衣人赠药之事,如今你除气血亏损,内力少乏,肩有外伤之外,毫无性命之忧。想必池姑娘不知,我特此言明。”

    不知为何,纵使他双目已盲,池玉眉尾的牵动、额心的浅皱、目光的冷淡……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仿佛镌刻在他的心中,只要那人给他一个语气,他就能在想象中丝毫不差地刻画出她的喜怒嗔乐,仿佛看过千万遍的那个身影重活于他的眼前。

    包括她现在的惊讶。

    “赠药?”池玉心陡然一沉,目光愈发幽深不可测。

    安置好惜台,钟抱寒来到她身侧,却并不看她:“我知,你现在怀疑念白和灰衣人的关系。”

    稍稍的等待却没有迎来池玉的回答,而头顶上方却传来咚咚的敲打声,声源四震荡开,光滑如轮月的上顶出现了一块四方的淡黑色印记。

    钟抱寒道:“是柳少侠。”随即抽剑往上一扫,剑气如旋,冲撞在四方印记的中心,瓷滑的上顶裂开几道纹路,碎石混杂着尘粉咯啦啦落下,一股馥郁的暗香窜隙而入。

    “是佛堂!”池玉暗惊。

    又一剑气掠上,那块玉板碎裂,落石俱下,灿灿日光如弦斜下,仆仆灰尘触弦而舞,而柳诀苍白但雀跃的如画眉目忽地闯入,顽劣地搅乱了弦谱。他笑道:“真是害得我好找。若不是听到响声推断你们会往这边逃,我还真打算在那土堆上为你们上炷香以寄哀思了。”

    待二人跃然而出,就发现堂中静坐着一尊蒙灰结网的佛像,而他们打开的出口正在礼佛的蒲团之下。昨夜几乎置池玉于死地的冰梭暗器则正中佛像额心,幽幽暗香正是从冰梭之上传来,与白念初所下的毒粉一般,夜月之下荧荧闪光,幽香袅袅。

    池玉随手拽了一个蒲团堵住出口,从佛像上取出那枚暗器细细查看。钟抱寒刚想提醒她此物或许有毒,但想到她以服下解药,接触暗器倒也无妨,牵起的心缓缓放下。

    柳诀靠过来道:“佛像额心暗藏机关,可以打开蒲团下的入口,但你一记飞梭太过猛烈,不仅破坏了机关,还触发了毁灭地下密室的装置。怎么,你怀疑此梭关系白念初与那只小灰鼠?”

    “不是怀疑,我现在几乎确定他们二人苟合。”池玉将玉梭放入怀中,忽地想起柳诀的伤势,“你伤势如何?”

    嘴角漾开的笑意将柳诀的眉眼推挤出含波春水一般的弧度,脉脉星眸直勾勾地盯着池玉关切的目光,笑道:“想不到那只小灰鼠留下的药还有助功疗伤之效,现在我的功力已恢复大半,你不要担心。”

    担心?池玉耳廓一热,斜觑了一眼钟抱寒,见他立于佛堂门槛,面朝室外,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眺望远处的风景,悄声警告柳诀:“你不要再耍什么不正经,否则我……”

    “否则你如何?”柳诀戏谑地反问,脚下又进一步,逼得池玉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柳诀抬手欲抓莹白如雪的素腕,刚触到圆润的腕骨,却听门槛处有人轻咳几声,装的太假:“池姑娘,我想我们该去谪仙楼了。”

    池玉点头:“嗯。”抬脚迈入钟抱寒前移的影子中,不忘回头剜柳诀一眼。

    三人甫出便听到杂乱的命令声,隐匿在灌草中一看,碧水山庄四周围满了官府的兵马,想来是有大量不明人士陈尸庄外,而且碧水山庄地面塌陷,闹出了太大的动静。

    池玉在那群人中搜索着,但窃窥实在不可太过暴露,高高的灌草遮挡了大半视野,并没有寻到关其彬的身影。

    关其彬的身手在江湖上不过九流,但危急时刻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池玉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三人一展轻功,了无声迹地躲过重重官兵的视线,直奔谪仙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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