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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之死(下)

    甘泉宫通往京城的道路虽无几多行人,但因雪后初霁,积雪已开始融化,路上软软绵绵地一层,车轮碾过后留下深深的车辙,严重拖慢了行车的速度。车队行了两日,才不过四十里。

    “请霍将军来。”刘病已吩咐随侍校尉。

    “喏!”校尉领命后驱马向前去找霍云。

    “霍云那小子这几日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陛下您找他做什么?”张彭祖问道。

    “那找你能早日回到京城吗?”刘病已道。

    “啊……找我?”张彭祖看了看前方泥泞的道路和车轮上塞得一动不动的黄泥,挠了挠头,皱眉道:“眼下最快的就是骑马了,可现在路不好走,恐怕也要两日才能到达。”

    “那就两日。”刘病已道。

    “什么?陛下您真的要骑马啊?”张彭祖惊讶道。

    说话间,霍云已来到跟前,下马拜道:“臣霍云参见陛下。”

    “霍将军,目今有多少马匹可用?”刘病已问道。

    “回陛下,除去车驾、辎重所用,另有二十匹备用马。”霍云回道。

    “好,就用这二十匹马,”刘病已转身对随侍道:“吩咐随侍全部换上短装。”

    “陛下,您这是要?”霍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还不明白啊,”张彭祖说道:“陛下这是要骑马星夜赶回京城呢。”

    “真的吗?陛下。”霍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京城出来已经三日,不知道叔祖情况怎么样了,每日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催促陛下。

    “还不快去准备!”张彭祖拍了拍霍云的肩膀道。

    “喏!”霍云领命后飞奔上马。

    甘泉宫内,随身照顾皇后的太医淳于衍正在准备给娘娘保胎的草药,女官瑾儿被安排为皇后熬药,这几天都听淳于衍的吩咐。

    “淳于大夫,你说这次陛下回宫,娘娘怎么没跟着一起回去呢?”瑾儿问道。

    “傻丫头,娘娘这都是七个多月的身子了,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呢?”淳于衍说道。

    “可是陛下这次怎么走的这么急呢?都顾不上陪娘娘看梅花了。”瑾儿纳闷道。

    “听说是乌孙解忧公主携王子省亲,路上遇到匈奴偷袭,军情紧急,而大将军尚在病中,需要陛下发兵再讨匈奴呢。”淳于衍道。

    “怪不得”瑾儿了然道:“我看娘娘今日不太开心,怕是生了陛下的气了。”

    “原本陛下说这次陪娘娘在甘泉宫分娩呢,现在说走就走,也难怪娘娘不高兴。”淳于衍道。

    “娘娘真的很黏着陛下呢。”瑾儿低声道:“听采葑姑娘说,昨天夜里,陛下半夜才把娘娘哄睡。”

    “你这丫头,”淳于衍伸手点了点瑾儿的眉头,“宫闱之事以后少打听些。”

    “不是打听,”瑾儿道:“凤仪殿的宫人们都在说呢。”

    “这也难怪,女子孕期原本喜怒不定,而娘娘与陛下成亲不过二载,仍是宴尔新婚呢”淳于衍道。

    “真没想到陛下竟会这般宠女人”瑾儿感慨道。

    “怎么?”听瑾儿这么说,淳于衍有些纳罕:“瑾儿丫头,据我所知,你是从小跟陛下长起来的,而且当年也是贴身伺候许皇后的,难道对陛下还不了解吗?

    “陛下以前可从未这般待过许皇后。”瑾儿语气中带有几分怨怼。

    “真的?”怪不得当年在椒房殿鲜少见到陛下留宿呢,原来霍氏早就是赢家了,许皇后的命运看来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那淳于大夫您这段日子可真的要多辛苦了,”瑾儿道:“我看皇后娘娘吃的东西都是要经过重重检验的。”

    “嗐~这都是做奴才的应当应分的,”淳于衍笑道:“皇后娘娘虽然吃的刁,但左右不过那十几样药膳,先前王太医已经配好了方子,我不过照方抓药罢了。”

    “那您也很厉害了,”瑾儿走到盛放草药的笸箩前,看着形状和颜色各异的草药道:“光这些就让人眼花缭乱了,哪里记得他们的用途呢?”

    “我从小吃过的药草比你吃过的大米饭都多,这些不算什么。”淳于衍轻松道。

    “对了,我听闻淳于大夫家世代行医,当年缇萦救父的美名天下尽知呢。”瑾儿道。

    “是啊,正是当年太姑婆的孝义感动了当时的孝文皇帝,不仅免了我高祖的刑罚,还废除了多年的肉刑,更是特许我淳于家世代担任宫廷医官。”淳于衍道。

    “您淳于家的医术若说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啊,”瑾儿称赞道:“淳于大夫,我现在负责给皇后娘娘煎药,今后可以跟您学些岐黄之术吗?希望将来也能向您一样治病救人。”、

    “你想学医术?”淳于衍诧异道。对于瑾儿,淳于衍是非常熟悉的,当年许皇后在时,瑾儿是皇后跟前的大丫鬟,在许皇后怀第二胎的时候,自己作为太医院少有的女医特被安排常驻椒房殿。那个时候行事还要遵从瑾儿的安排呢。

    “是啊,当年在椒房殿时,我就非常仰慕淳于大夫您作为一介女流却能像男人一般悬壶济世,而且能够在太医院任职,实乃女子之榜样。”瑾儿认真道。

    被瑾儿这么一恭维,淳于衍心里犹如柳絮乘风起,立刻应承道:“既然瑾儿姑娘诚心要学,我明日便禀明上司,先让你学做药童。”

    “如此便多谢淳于大夫了,”瑾儿急忙蹲身行礼:“奴婢自幼被父母卖做丫鬟,后来有幸随先皇后入宫,原以为今后就过上好日子了,谁知好景不长……”瑾儿说着便哽咽起来。

    听瑾儿提到许皇后,淳于衍心中一顿,随即以安抚的语气说道:“过去的事情莫再提了,如今你跟了霍皇后,而霍皇后独享陛下恩宠,瑾儿姑娘你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借您吉言”,瑾儿抬手以衣袖拭去眼角泪水,仔细看着筐里的草药,好奇道:“淳于大夫,怎么没看到姜片呢?”

    “什么姜片?”淳于衍随口道。

    “就是那个晒干的姜片啊,我记得许皇后当年所用药物中是有姜片的。”瑾儿道。

    “净瞎说,”淳于衍笑道:“姜片是温经驱寒之药,而孕妇本就体热,怎么可能用姜片呢。”

    “可我看着就是姜片啊。”瑾儿坚持道。

    “傻丫头,药材里像姜的太多了,你怕是都没见过呢,我看你还是先从这些草药开始吧,”淳于衍指着筐中的十几味药材说道。

    “那我就跟着淳于大夫学认药了。”瑾儿道。

    “好,不过光药材就有几百味呢,你要学会可得有一个好记性、好脑子。”淳于衍道。

    “您放心,以前我在许皇后身边的时候就负责椒房殿的一切起居,娘娘有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瑾儿道。

    “小点声儿,”淳于衍环顾了一下四周,见身边没人,低声道:“这几日我总听你提起许皇后,若是传到上头,怕要有祸事了。”

    “不会吧?”瑾儿不以为然道:“昨日皇后娘娘还向我问起许皇后以前的事呢。”

    “你说什么?”淳于衍惊讶不已:“娘娘问你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我给娘娘送汤药时,娘娘问我以前许皇后怀孕的时候是不是也天天喝这个。我说许皇后怀小皇子时身子还好,从没喝过补药,可是在怀小公主时身子就不行了,每天喝药比吃饭还多呢。娘娘听后伤感了一会儿,还给了我这个,”瑾儿说着抬起手腕露出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继续道:“都说皇后娘娘对下人最是大方,我开始还不相信,现在我光是珠宝首饰就得了不少,更别说散碎银钱了,采薇姑娘经常一把一把地给我们。”

    “皇后娘娘出身富贵,对待下人自然没有那些小家子气。”淳于衍说道:“不过如今后宫之主是霍皇后,你今后还是少提先皇后得好。”

    “我知道了,”瑾儿应声道:“我去看看药膳炖好没有。”

    “好,你去吧。”淳于衍看着瑾儿离开的背影,又想起当年惨死的许皇后,心内五味杂陈。

    最后一道霞光消失在地平面时,皇帝一行终于到了长安城。西门外,京兆尹魏相、执金吾范明友早就扶车相候。刘病已到城外换马,并未乘坐马车,便直奔霍府。魏相和范明友紧随其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到霍府门前时,早有霍禹率霍氏一族跪迎皇驾。刘病已下马后示意众人平身,问霍禹道:“大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回陛下,父亲如今……只剩出的气……却无进气了。”霍禹悲切道。

    “这么严重?”刘病已惊道:“快带我见大将军。”

    “请陛下随臣来。”霍禹急忙带路。

    在霍禹的带领下,刘病已很快来到霍光房前,门内有显夫人及霍氏六姐妹跪迎。刘病已摆手后,众人在显夫人的带领下退出房间。

    霍光挣扎着想要起身,刘病已急忙上前按住霍光肩膀:“霍卿免礼。”霍禹见状急忙上前拿过一旁的厚枕垫在父亲背后,刘病已扶着霍光慢慢靠在厚枕之上。

    “陛下,臣以残烛之身浊陛下视听乃大不敬之罪。”霍光以首拜叩道。

    “霍卿,切不可这么说,”刘病已双手搀起霍光道:“霍卿已年近古稀,且奉养汉室五十余载,可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况朕登大位,全凭卿鼎力扶持,日后朕尚赖卿谆谆相教,卿需尽快将养好身子啊。”一个月未见,霍光比先前更瘦了,面容枯槁,眼窝也凹陷了下去,双手也似枯树枝般毫无血肉之感。

    “陛下,恐怕卑臣要让陛下失望了,”霍光深深叹了口气道:“卑臣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之时,恐扁鹊再世也无计可施。

    “霍卿,切不可说这丧气话。”刘病已安慰道:“朕已下诏遍寻天下神医,有能治卿病疾者,赏千金、赐良田千亩。”

    “卑臣谢陛下垂怜!”霍光再叩首道。

    刘病已再次将霍光扶起,看着他好无血色的脸庞,心内不由得一酸,眼眶也发热了,忙侧过脸掩饰内心的酸楚。

    “陛下您不必为臣伤心,臣这一生得兄长照拂、又得孝武皇帝提携、孝昭皇帝信任,如今再受陛下洪恩,得以草芥之身为天下、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我霍氏一族能有如此荣光乃是累世造化。”霍光道。

    “禹儿,”霍光朝站在门首的霍禹喊道:“你去把为父给陛下准备的东西取来。”

    “喏。”霍禹领命向内书房走去。

    “给朕的东西?”刘病已疑问道。

    “陛下,”霍光以微弱的声音说道:“自孝武皇帝托孤以来,臣以顾命之臣辅佐先帝,又幸得陛下深赖,委臣以重任,秉承孝武帝与民休息之国策,废榷酒、止擅赋,力本农,至今近二十载,总算不负先帝与陛下之厚望,如今将一个国富民强的大汉拜还陛下。”

    霍光语毕,霍禹怀抱一卷锦帛从内书房出来,招呼守在门外的霍云、霍山二兄弟抬进来一架木梯。

    “这是……”刘病已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霍云、霍山二人登上木梯。

    随着锦帛徐徐展开,“大汉一统华夷舆图”几个大字逐渐映入眼帘,刘病已激动地从床前一跃而起,几个跨步走到舆图跟前“这里是长安!这里是洛阳!这里是南越!”刘病已搜寻着自己所熟知的每一处地方:“还有这里是西域诸国,龟兹、于阗、大宛……”随着视线的推移,刘病已逐渐念出各国的名字:匈奴、乌孙、乌桓……

    “霍卿,你快看这里是祁连山,冠军侯当年追击匈奴的地方!”刘病已攀上木梯,用手指着一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喊道。

    “陛下当心!”霍光担心皇上安全,急忙命霍禹将陛下搀下木梯。霍山、霍云两兄弟把舆图悬挂在墙上,又从旁边取过一根两尺见长的竹竿对皇上道:“陛下,请用。”

    刘病已接过竹竿指向一片荒漠,激动地对霍光道:“霍卿,你还记得吗?当年十八岁的冠军侯仅率八佰骑兵深入匈奴腹地数百里,斩获敌将、高官两千余人,一战成名。”

    “还有这儿,”刘病已竹竿向西指向一处名为焉支山的地方说道:“当年冠军侯在公孙敖迷路未及会和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歼敌三万余人,使浑邪王率四万部众归汉;元狩四年,冠军侯在狼居胥山行祭天大礼,从此漠南再无匈奴王庭……”

    “臣记得,都记得。”霍光看着神采奕奕的年轻帝王对兄长的丰功伟绩娓娓道来,内心添了诸多安慰。

    “霍卿,大汉江山由冠军侯打下,更由霍卿你守候了二十年,我大汉若无你两兄弟便无这震慑四夷之威望。”刘病已颇为感叹道。

    “陛下言重了,”霍光拱手道:“大汉有如此之功业,皆因孝武皇帝雄才武略,孝昭皇帝和陛下的仁德之功,卑臣不过代行君命罢了。”

    “霍卿不必谦虚,”刘病已将竹竿递给身旁的郭春安,走到霍光床前道:“霍卿,这是朕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朕要重重赏你!”

    “陛下喜欢便不枉臣这两年来的忙碌。”霍光说道。

    “两年?”刘病已疑问道。

    “启禀陛下,”霍禹上前道:“陛下大婚后,家父便着手为该舆图做准备,两年来请各郡县绘制当地舆图,并亲派堪舆师数百人,前往各地核验,为了校准西域诸国和匈奴、乌桓、辽东等地,更是找到当年随博望侯张骞和苏祭酒出访的使节,这才制成这幅华夷舆图呈与陛下。父亲说这舆图便是送给陛下亲政的礼物。”

    “霍卿你当真是用心良苦……”刘病已再次握住霍光枯瘦的双手。自从登基以来,霍光多次提出归政,可自己当时认为他不过是表面文章,心内断不会真心效忠。因此自己表面上对霍光恭敬有加,可内心却如芒刺背,生怕他哪一日不高兴了便似废除昌邑王那般将自己废弃。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继位三年来,霍光虽是实际掌权人,可朝廷诸事无论大小都会呈报御前,详细告知前情后果,如何减税赋、如何重桑农、如何举孝廉、如何整吏治、如何研兵法……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在培养自己快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霍卿,是朕对你不起!”刘病已起身对霍光重重行了个弟子礼,为大汉江山也为自己那颗曾经迟疑的心。

    “陛下何出此言,”霍光惊得挣扎起身,跪趴在床上还了一礼。刘病已急忙上前搀扶。

    “陛下,若说对不起,是卑臣对不起陛下您,”霍光重新倚靠在床头道:“对不起当年的卫太子、卫皇后……”霍光说着眼眶湿润起来:“想我兄长全赖卫氏护佑方有不世之功,而光幼时便随兄长入宫,也赖于卫氏福荫得以青云直上,可卑臣当年却未能阻止那场泼天巨祸,让卫太子一脉惨死……”

    刘病已没想到霍光竟然提起祖父祸事,只得道:“这……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在世人眼里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是在卑臣心里却永远过不去。”霍光说着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卑臣身为卫、霍一脉,又常伴陛下左右,最应该为卫太子辩护,史国舅当年也曾当面叱责过卑臣,说臣是不念旧情、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我知道陛下心里对卑臣当年之举也应有微词……”

    “朕……朕怎么会,霍卿多虑了,”刘病已有些愕然。当年的祸事,舅公曾说过唯有霍光非但没有受牵连反而一直深受陛下器重,这其中恐怕少不了霍光为自己开脱。可是纵使自己心中有过怨念,然人立于世间,求生乃人之本性,自己又如何怪责于他人呢,于是说道:“朕知道霍卿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霍光感慨道:“这不过是人们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在陛下面前,卑臣不敢说苦衷。”

    “当年卫太子叛乱的消息传到甘泉宫时,卑臣是绝不相信的,因为太子向来仁厚,平日核准百姓死刑都会严令有司不可枉杀一人,怎会在毫无准备之下将数万长安百姓置于战火之中呢?于是卑臣劝陛下先召太子素衣入甘泉宫觐见,若太子肯来定然不是造反,谁知当年传旨的太监畏死,根本不敢入长安面见太子,后回禀陛下太子已经私开兵器库将长安百姓都武装了起来。先帝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争斗和背叛,如今他最疼爱、最器重的太子竟也举起了反旗,这如何让先帝不震怒。陛下下旨敢为太子求情者立斩无赦,卑臣作为陛下近臣,素日与太子鲜少往来,一时也无法判断消息真伪,若盲目为太子辩护,恐怕非但救不了太子,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于是便告请陛下速回长安,将太子捉拿审判。”

    “朕知道,霍卿是怕祖父在逃亡途中被奸人所害。”刘病已说道。

    “可是太子他却……以那样的方式来自证清白。”说着霍光便留下了眼泪。

    “祖父他是不愿受辱……”刘病已叹道。

    “是啊,”霍光拭去眼角的泪水,“太子是那样一位光风霁月的人物。陛下登基十几年后才有了这位迟来的太子,自出生之日起便受到万众瞩目,陛下更是为其延请名师、遍寻益友,年方七岁便被封为储君。待太子成年,陛下更是委以监国辅政之权,太子性本宽仁,常施仁政、平反冤狱,深受百姓爱戴,陛下对太子也是给予全面的信任和器重。试问,这样的一位无可挑剔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阶下囚的屈辱呢?”

    “祖父不该有这劫难。”刘病已叹道。

    “咳咳……”许是说了太多话,霍光有些力竭,掩口猛咳了几声。

    “霍卿,你怎么样?”刘病已道。

    “父亲!”站在一旁的霍禹看到父亲嘴角竟有黑血溢出,一步奔了过来。

    “快请太医!”刘病已急忙道。

    王道成一直在偏厅候旨,听到陛下声音急忙跑了过来,仔细查看了霍光的面色,又伸手摸摸了脉象,对皇上道:“陛下,霍大人气血两虚,不宜再说话。”

    “快快躺下,”刘病已起身去扶霍光,又对王道成道:“你快去煎药。”

    “不……”霍光缓过气来,摆了摆手:“我还有话……”

    “父亲,您不能再说话了!”霍禹哭着道。

    “霍卿,我们来日方长,明日朕再来看你。”刘病已安抚道。说着便起身欲走。

    “陛下!”霍光伸手拉住皇上衣角:“请让卑臣把话说完,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父亲,不能!”霍禹跪求道。

    “你……出去!”霍光突然对霍禹喝道。

    “父亲!”霍禹再求道。

    “叔祖!”霍山、霍云随后也跪在地上。

    “你……你们都……出去……我要跟陛下说……说话……”霍光严令道。

    “不!”霍禹、霍山、霍云拼命叩头。

    “王大人……请你……带他们出去……”霍光对一旁的王道成道。

    “霍大人,您这是……”王道成有些不忍。

    “求王大人!”霍光挣扎欲起身。

    “父亲!”霍禹知道拗不过父亲,只得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携霍云、霍山退出。

    随后王道成也向陛下告退,房间内只剩下皇上和霍光君臣二人。

    “霍卿,你这是何苦呢?”刘病已将霍光扶好,又从袖中掏出巾帕将其嘴角血迹揩去。

    “陛下,”霍光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卑臣怕熬不过今夜,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好,你说吧,朕洗耳恭听。”刘病已道。

    “谢陛下!”霍光深深躬了躬身,继续道:“当年臣因未能救下卫太子深感愧疚,幸好有陛下存活于世,如今陛下继位,臣总算还了卫皇后和太子恩情。”

    “明白,朕都明白~”刘病已握住霍光的手安慰道:“燕盖之乱时,舅公把这枚双龙玉佩交给朕时,朕便知道霍卿心里还是惦念着朕的。”

    “陛下竟随身佩戴这玉佩么?”霍光看着皇上从袍内拿出玉佩感动不已。

    “舅公说,这玉佩是当年孝武皇帝送给祖父的,如今你又给了朕,朕自然珍视万分。”刘病已道。

    “臣……臣不知……不知……”听陛下这么说,霍光再次激动地留下眼泪。

    “霍卿,朕明白你的当年的苦衷以及为朕的筹谋,”刘病已将帕子放到霍光手上道:“你今后不必再为当年的事责怪自己,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谢陛下!”霍光再三叩谢,用皇上的巾帕轻轻擦去泪水道:“当年臣在张府第一次见到陛下时,观陛下无论是气度还是学识都出类拔萃,又闻陛下常年走访民间,最知百姓辛苦,实有卫太子之风范。”

    “真的吗?”刘病已高兴道:“祖父当年也常游历民间吗?”

    “那倒不是,”霍光笑道:“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身份尊贵,怎可在民间游历。不过,太子殿下结交的朋友之中有不少敢仿朱亥的游侠异士,太子殿下最爱听他们讲乡间轶闻,这一点上,陛下与太子亦是十分相投。”

    “听霍卿如此说,祖父似也是随性的任侠之人呢。”刘病已感慨道。

    “的确如此,太子殿下当年见臣每每以表兄相称,甚至还与卑臣定下三年婚约。”霍光笑道。

    “婚约?什么婚约?”刘病已惊讶道。

    “啊……这……”被皇上这么一问,霍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当年太子“命令”自己三年内剩下女儿一事,毕竟事过不久便有了巫蛊之祸,那“婚约”也成了未竟之约了。

    “霍卿说的是谁的婚约?”刘病已不禁起了好奇心,脑中迅速回想着当时婚约的可能性。霍家共有七女一子,长子霍禹;祖父当时有三子,长子是父亲刘进已娶妻生子,次子和幼子年不过六七岁,若论年纪当是六女,可舅公曾经说过,巫蛊之祸前,霍家诸女和长子霍禹或婚、或定,而成君却是巫蛊之祸一年后才出生的。霍家哪来的女儿与祖父约定婚姻呢?

    “陛下可还记得这个?”霍光探身从床边柜里取出一个漆匣,刘病已急忙伸手接过,打开上面的铜纽,再掀开一层层的黄稠包裹。

    “是金蝉玉砚!”刘病已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朕记得当年把他送给上官宁了,怎么会在霍卿这里?”

    “这是当年燕盖之乱时,京兆尹从上官桀府中抄来的,”霍光回道:“臣点检物资时看到这金蝉玉砚,知道是卫太子用过的,便向先皇请赐给臣下,保管了起来。”

    “霍卿如何得知是祖父所用之物?”刘病已奇道。

    “因为这金蝉玉砚正是太子殿下为臣的女儿和皇曾孙的文定之物。”霍光说道。

    “你说……说什么?这是祖父为朕……”霍光的话着实让刘病已震惊不已,怎么会呢?祖父竟然早就为自己和霍家约定了婚事?!

    “是啊,当年正是陛下百日宴,卑臣代天子道贺,太子殿下便与臣约定三年内定要生下女儿,再与皇曾孙定下婚约。”霍光说道。

    “什……什么?三年内生下女儿?”霍光的话越来越让自己惊奇了:“祖父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生男生女又岂是人力可为的?”

    “太子殿下是见卑臣夫人先后诞下六女,这才定下此等看似无理的约定的。”霍光道。

    “说的也是,众人皆言霍卿家有梧桐树专招金凤凰,所生的女儿皆是倾国之姿,霍卿若要再生女儿也绝非难……”说到这里,刘病已突然兴奋道:“这所生的女儿不就是……就是……”

    “没错,卑臣的幼女成君正是一年之后出生的。”霍光道。

    “这么说君儿与朕早就……”想到此处,刘病已既感惊奇又很兴奋,原来……原来他跟君儿的缘分早就注定了。

    “是啊,卑臣也没有想到缘分竟是如此奇妙。”霍光感慨道。

    “那霍卿当年为何不愿让君儿早早入宫?”刘病已还记得自己刚继位时,有不少大臣都提议立霍成君为后,霍光并未表态,后来许平君去世,自己再次求取成君,他仍有推脱之意。

    “霍卿这不是违反与祖父的约定吗?”刘病已故意严肃道。

    “不,不,卑臣不敢……卑臣只是……”被皇上反将一军,霍光一时语塞。

    “好了,你不必解释,朕都明白。”刘病已道:“朕知道你是因许皇后的缘故,不愿意最疼爱的女儿入宫受委屈。”

    “多谢陛下体谅!”霍光急忙叩拜。

    “你的顾虑朕能谅解,但是朕对君儿的心意霍卿你也早已了解,却平白让朕受了两年相思之苦,就冲这一点,朕应该罚你。”刘病已玩笑。

    “陛……陛下您要罚臣什么?”霍光紧张道。

    “朕便罚你……”刘病已站起身来,在房内踱了几步,而后转身道:“朕罚你霍光百年之后以皇帝葬仪入葬茂陵,再罚长子霍禹承继大司马之位,霍氏一族尽得加升,永沐皇恩。”

    “臣……叩谢陛下隆恩!”得此厚恩,霍光心内狂喜,不顾重疾在身,挣扎着爬下床来,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父亲!”在外面听到动静的霍禹等人急奔而来,霍光急忙让霍禹去霍氏一族全部叫来叩谢皇恩。

    “霍卿快起来!”刘病已弯腰去搀霍光。

    “来人!更衣!”霍光大声喊道,一时间竟似平常之人,满面红光。

    显夫人和霍家诸女闻讯急急赶了过来,霍光忙让众女眷叩拜陛下,又在夫人和女儿的搀扶下换上吉服。半炷香后,霍氏一族皆来到正厅,皇上端坐于正位,霍光在儿子霍禹的搀扶下,携霍家全族百余人齐齐跪在厅前、院内,中常侍郭春安上前宣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宿卫孝武皇帝三十有余年,辅孝昭皇帝十有余年,遭大难,躬秉谊,率三公、九卿、大夫定万世册,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宁。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功如萧相国,泽被万世代,朕特封其长子霍禹承继大司马之位,凡霍氏血脉皆加封三级,千秋万代永沐皇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霍府内院山呼海啸,无不感佩在心。

    是夜,一国重臣、博陆侯霍光薨逝,巨星陨落,举国哀痛,皇上命太常主持丧仪,急召诸侯入京,废朝治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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