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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号之争(三)

    议谥诏书颁布三日后,朝廷齐奏陛下,为史皇孙立谥号为悼,皇孙妃王氏翁须为悼后,合葬于博望苑北,设置采邑三百户,而故皇太子却因叛逆的身份迟迟没有定立谥号,这让刘病已多少有些着急。

    “季迁,你确定去的是故皇太子蒙难之地?”杜陵侯府,身着缁衣头戴风帽的刘病已立身于暗夜中,沉声问道。

    “回陛下,属下五日前接到霍禹将军密令和冠阳侯霍云将军星夜前往湖县泉鸠里,查访一姓张的人家,当地的村民告诉我们张老汉家正是故皇太子蒙难之地。”同样身穿缁衣的石季迁回禀道。

    “可有什么发现?”刘病已再问道。

    “村民所说当年之情形与廷尉卷宗所载并无差别。只有一样是卷宗没有提到……”

    “哪一样?”刘病已急切道。

    “是一个人。”石季迁道。

    “一个人?”刘病已思索道。

    “没错,当地村民说有一位姓王的大夫每日侍奉皇太子,直到朝廷追兵杀来……”

    “看来张通所言不虚,只是这位王大夫自祖父蒙难之日便消失了,我们如何证明祖父当年是自证清白而非畏罪自杀呢?”刘病已叹气道。

    “也许他还活着……”一旁沉默许久的史恭突然道。

    “舅公,你说什么?他还活着?”刘病已奇道。

    史恭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捋了捋下颌已经雪白的胡须,眯了眯因年老而失焦的双目,缓缓道:“陛下,难道您忘了您身边就有一位姓王的名医么?”

    “朕身边?”刘病已飞快地转动脑筋,突然眼前一亮道:“舅公说的是王道成?”

    “正是。”史恭回道。

    “可是王道成不是说他当年正好去华山采药,不在京中吗?”刘病已道。

    “陛下可知华山地处何方?”史恭又问道。

    “华山在长安以东二百里……舅公,你是说……你是说……”想到这里刘病已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滚,激动地双手紧紧抓住史恭的双臂,“是王道成!是王道成!”

    “这个老小子,竟然瞒我们瞒了这么久。”史恭叹气道。

    “伯迁、仲迁!”刘病已大声对身后随侍的护卫道:“你们速去甘泉宫请王道成进宫。”

    “喏!”石伯迁、石仲迁领命道。

    “陛下,您说的王道成可是太医院王医正?”石季迁问道。

    “不错,不过你是霍禹亲卫,不便行动,还是让你大哥二哥去请更妥当。”刘病已道。

    “启禀陛下,昨日三哥奉霍禹之命去甘泉宫去请王医正,说是大将军头风病又犯了。”石季迁道。

    “想不到霍光比我们更先知道了。”史恭道。

    “去霍府!”刘病已道。

    “陛下,您此时去霍府何为?”史恭问道。

    “朕要第一时间知道真相!”说完,刘病已大踏步走了出去,史恭忙命人备车。

    横门大街东首,一处青砖灰瓦的高墙大院耸立在夜色中,屋檐下两盏大红灯笼上金色的霍字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熠熠的光辉。这便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的府邸了。

    刘病已在史恭父子和石氏兄弟的陪同下来到霍府门前时,便看到霍光带着儿子霍禹、侄孙霍云在门前迎候了。刘病已看了一眼身旁的石伯迁见他神色闪躲便知定是他让石季迁泄露的行踪。史恭低声道:“陛下造访霍府,岂能不报与大将军知。”

    “哼!朕的一言一行都要报与大将军知。”刘病已气道。

    “微臣霍光恭迎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霍光率众人叩首道。

    “霍卿,你可知朕今日因何来访?”刘病已道。

    “微臣知道。”霍光回道。

    “你倒是清楚的很。”刘病已道。

    “夜色寒凉,请陛下入府说话。”霍光拱手道。

    “哼!”刘病已撩袍而入,史恭忙上前去扶霍光:“大将军快快请起!”

    “多谢国舅爷头前报讯,霍光感激不尽!”霍光致谢道。

    “陛下也是急切了些,请大将军多担待啊。”史恭道。

    “微臣不敢!”霍光急忙道。

    入了正厅,霍光引陛下在上首坐了,忙命人看茶。刘病已面色沉沉,一言不发。霍光看看陛下又看看史恭,只得主动说道:“陛下可是为故皇太子立谥而来?”

    “朕特意来听听霍卿的看法。”刘病已饮了一口茶汤道。

    “陛下可愿听臣讲个故事么?”霍光道。

    “但说无妨。”既然来了,刘病已自然想弄个明白。

    霍光屏退左右,向陛下和史恭再此拱了拱手道:“此事还要从征和二年说起……”

    “巫蛊之祸?”刘病已疑道。

    “不错。”霍光点了点头,继续道:“征和二年七月壬午日,黄门苏文跌跌撞撞地来到甘泉宫,向先帝报告皇太子杀死了水衡都尉江充,意欲谋反。”

    “那是诬陷!”刘病已激动道:“祖父被江充以巫蛊陷害,不得已才杀了江充。”

    “陛下所言非虚,先帝当年也不相信苏文的话,于是派使者前往长安打探。陛下已经决定对太子诛杀江充一事不予追究,只要太子能来甘泉宫说明原由,可是一连等了三日,等来的却是太子起兵的消息。”霍光道。

    “祖父见不到先帝,怕重蹈前秦扶苏之覆辙,起兵乃是自保。”刘病已道。

    “陛下之言亦是先帝所虑,故而命司马通入长安只围不攻,并以风筝为号向城内百姓传达皇帝健在的消息。只要太子亲自来降,先帝便宽恕他的一切罪责,还让他坐太子之位。”霍光道。

    “霍卿说大话了吧,先帝一生杀伐果断,岂能容反叛之臣?”刘病已道。

    “臣绝无一句虚言。”霍光道:“先帝继位十余年方得一子,欣喜异常,命大文人枚皋和东方朔分别做《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来庆贺皇太子的诞生,待皇太子长大一些,先帝命人修筑了博望苑,广揽天下名士为太子讲学。后来虽然陆续有其他皇子出生,可先帝唯独对太子恩宠如初。对皇太子,先帝始终寄予厚望。”

    “霍卿所言天下尽知,但宠信不足以宽宥反叛之罪责吧。”刘病已道。

    霍光点了点头,继续道:“陛下常说太子宽仁有余、霸气不足,在惩治豪强世家时总少些魄力,故此先帝每每在整治豪强时常施以严刑,为日后太子执政除去隐患,可太子起兵一事让先帝看到了太子刚强狠戾的一面,虽然反叛一事让先帝震怒,但先帝以为自己年事已高,若太子能趁此扫清奸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说来,如果太子当年向陛下诚心投降,不仅不会断送性命,还可能因此赢得圣心,早定国本。”史恭捋须道。

    “先帝晚年虽然多疑,但对皇太子始终信赖有加,否则也不会每次出游都留太子监国。”霍光道。

    “是了,臣也听闻当年陛下追捕太子时,下了死令,务必把太子活着带回皇宫,可是太子却不愿被捕受辱自缢而死。时也、命也。”史恭叹道。

    “太子死后,先帝迫于形势加封了追缴太子的功臣,可不到半年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族诛,也算以另一种方式为太子报了仇。”霍光道。

    “既然先帝后悔逼死祖父,可是为何不给祖父翻案呢?”刘病已道。

    “翻案?谈何容易啊。”霍光叹了口气道:“当年是为查巫蛊而引发的祸事,在太子宫中确实翻出了桐木人,可这桐木人究竟是太子诅上还是江充构陷至今未有定论。先帝已年逾花甲,需早立太子以固国本,皇三子刘旦、四子刘胥、五子刘髆为登大位动作频频,卫太子一脉皆屠戮殆尽,先帝为稳固朝局立少子弗陵为太子,为防子少母壮的闹剧发生,先帝赐死了太子之母钩弋夫人。若突然为卫太子翻案,势必又要掀起幡然大波,先帝已经折腾不起了。”

    霍光讲述着往事,面前似又浮现出当年孝武皇帝孤身立于思子宫时的凄凉之景。晚年丧妻又丧子的哀痛,恐怕无人能体会得了。

    “先帝当年在得知陛下您还存活于人间时,便立即下诏恢复宗籍养于掖庭,却不能恢复您皇曾孙的待遇,”霍光看着神色哀戚的陛下,继续道:“微臣明白陛下这么多年来隐身于市井委屈了陛下,可唯有如此陛下方能平安地活下去。若陛下心中有怨,便怨霍光无能,不能还正统于陛下吧。”霍光跪地道。

    “大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史恭急忙去扶霍光。

    “国舅爷,您让微臣把话说完。”霍光推开史恭的手,继续道:“陛下,微臣自幼随兄长出入宫禁。论公,微臣与卫太子乃君臣,论私,卫太子常以表兄弟之亲与微臣相交。于公于私,微臣当年都应以死相报于太子,是霍光贪生怕死苟活于今日,实在愧对于皇太子、愧对于陛下!”说完,霍光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大将军,当年您是侍奉于先帝跟前的光禄大夫,凡事自然听命于先帝,岂能因此怪罪于你?”史恭劝道。

    “可微臣未能规劝先帝赦免太子,心中有愧啊。”霍光哀道。

    “陛下,您快说句话啊。”史恭拉不动霍光,只得向刘病已投去求救的目光。

    听霍光讲完当年之事,刘病已心中可谓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巫蛊之祸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去、碰不得。不知有多少次,他幻想着时光能够倒流,他是名副其实的皇曾孙,众星捧月;他是汉武大帝嫡系曾孙,顺承大统;他是长安第一贵公子,配得上最尊贵的女子。可命运就是如此吊诡,如繁花绕树,兜兜转转,总是要历经波折后才终得圆满。还有什么好怨好恨的呢?祖父谋反虽是被迫但终究走出了那一步,自己侥幸存活全赖旧人之恩,再登大位亦是霍光之功。如今,天下和心爱的女人一样都没有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思及此处,刘病已站起身来,走到霍光跟前,弯腰将其扶起:“霍卿之忠心日月皆可鉴,朕明白。”

    “谢陛下。”霍光拱手道。

    “陛下,当年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实乃无奈之举,一来先帝子嗣凋零,唯有昌邑王之后可取,二来皇太后保举微臣岂敢不从。”霍光道:“不过,刘贺言语无状,行止怪异臣早有听闻,只是苦于时日所限难举其证,不得不行权宜之法。”

    “霍卿不必解释,舅公都跟朕说过了。”刘病已道。

    “国舅爷?”霍光疑惑地看着史恭。

    “燕盖之乱后,大将军把双龙玉佩交给老夫,老夫便明白大将军的心思了。”史恭笑着说道。

    “那陛下您今日这是……”霍光疑道。

    “朕既已继承大统,该当为先祖立谥,先父已为皇考,先祖亦该有个定论,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刘病已道。

    “回陛下,众人皆知陛下乃承嗣孝昭皇帝,公然为卫太子博名恐为世人效仿,扰乱纲常。依臣之见陛下不宜为卫太子立谥。”霍光禀道。

    “霍光你?!”听到霍光前一番陈情,刘病已以为立谥号一事已有转机,没想到霍光还是不同意,这让刘病已颇为恼怒。

    “启禀老爷,太医院王医正求见!”门外霍府管家霍充高声喊道。

    “他不是应该在甘泉宫照顾皇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刘病已故意道。

    “请陛下恕臣擅专之君,这王太医是微臣请来的。”霍光回禀道:“因臣这几日头风频发,唯有陛下御赐的王太医能治臣之顽疾,故而未经陛下应允便请了王太医来。”

    “还敢瞒朕!”事已至此,刘病已也不再跟霍光兜圈子。

    “微臣不敢!”霍光见陛下动怒,急忙跪地道:“臣刚听闻王太医乃当年救护皇太子避难之人,故而请他来讲明当年之事。因尚未定论不敢贸然禀报陛下,请陛下恕罪!”

    “陛下,霍大人忠心耿耿,不如就先让他把事情弄清楚再回报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该回宫歇息了。”一旁的史恭劝道。

    “是啊陛下,待臣查明真相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答复。还请陛下保重龙体!”霍光跪求道。

    “霍卿,兹事体大,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对汉室的忠心,刘病已从未怀疑过霍光。经此一夜,刘病已更加坚信霍光对自己的扶持是出自真心。当年的巫蛊之祸错综复杂,祖父之心恐怕一时难下定论,不如就交给霍光吧。

    “喏!”霍光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回宫!”

    “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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