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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号之争(二)

    宣室殿内,大汉皇帝刘病已身着玄青龙纹服,头戴青玉镶金冠,腰间束一条红锦刺绣绢绦,足登一双缎面掐丝履,端的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有一副盛世容颜,不仅牵动万千少女情思,就连世间男子也都以得望龙颜为荣,幻想着来世生为女子甘愿做陛下身边一名洒扫宫女此生便无憾了。

    张氏兄弟正立于陛下身前,他们既不是为睹龙颜而来更不想再世为一女人。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立刻在世上消失。

    “两位爱卿,已经半个时辰了,你们想好了吗?”刘病已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开口道。

    张安世张贺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应声。

    “张将军,朕听说彭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刘病已又道。

    听到儿子一天未曾进食,张贺率先受不住了,对二弟道:“你就依了陛下吧。”

    “陛下,兹事体大,微臣万不敢擅专。”张安世回道。

    “来人哪!”刘病已冲殿外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一旁的郭春安立刻上前:“陛下!”

    “传令廷尉署,将张彭祖以大不敬……”

    “陛下不要!”张贺见势慌得急忙拉着张安世向陛下求饶:“二弟你快答应陛下啊!”

    张安世冲陛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说道:“陛下,并非臣抗旨不尊,故皇太子谋反乃是孝武皇帝亲定的案子,微臣万不敢忤逆孝武皇帝啊。”

    “朕并非让你为祖父翻案,而是为他立个谥号,不是忤逆武帝。”刘病已道。

    “可自古以来为逆臣议谥皆为恶谥,既为恶谥不如不立。”张安世道。

    “祖父乃被江充、苏文诬陷逼反,不是逆臣!”刘病已喝道。

    “可卫太子一案早有定论……”

    “你无需多言!”刘病已打断张安世的话道:“大汉以孝治天下,故皇太子乃朕之亲祖,因蒙冤而死,草葬于湖县偏仄之地,朕要为祖父尽孝道。今霍光养病在家,你代领尚书事,便为朕拟旨为故皇太子议谥,如有不从,朕便将张彭祖以大不敬之罪除以腰斩之刑。”

    “陛下!臣替愚第应下了!”张贺急忙道。

    “大哥……”张安世还想反抗。

    “二弟,大哥年纪大了,不知还能有几天活头,彭祖是大哥唯一的指望,你不想大哥将来做个入不了祖坟的孤魂野鬼吧。”张贺哭道。

    见从小照护自己的兄长如此哀恸,张安世想起当年因巫蛊之祸遭受腐刑时的大哥,也如这般绝望。大哥的儿子早夭,而他年纪轻轻便遭受宫刑,没有子嗣等于失去了一切。为了让大哥重燃活下去的希望,自己答应将小儿子彭祖过继给大哥,这才让大哥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如今大哥已年逾花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己又怎能让大哥再次经受噬心的绝望呢?退一万步说,彭祖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为人父,自己又怎么忍心看着至亲骨肉身首异处呢?

    思虑万千,一生谨慎小心的张安世终究抵不过至亲的眼泪,向陛下低了头:“陛下,臣愿为陛下拟旨,替故皇太子议谥号、置园邑,享后世奉祀。”

    “若众卿反对立谥你该当如何?”刘病已问道。

    “臣必以死力争!”张安世道。

    “若霍光反对呢?”刘病已追问道。

    “臣自一力承担!”张安世叩首道。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刘病已高兴地走到张安世面前,弯腰将其搀起,又命郭春安扶起一旁的张贺:“为祖父定谥立祠乃朕多年所望,若爱卿替朕完成夙愿,朕日后必将为爱卿列为一等功臣。”

    “臣谢陛下隆恩!”张安世稽首道。

    终于雨过天晴,张贺激动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对陛下道:“陛下,微臣去把张通祖孙请来,为故皇太子正名需有此二人为证。”

    “陛下,臣听闻那张通的孙女乃故皇太子为陛下定下的亲事,当真吗?”张安世问道。

    “这……”没想到张安世突然问起此事,刘病已一时语塞。

    “二弟,此乃陛下私事,你问来做什么?”张贺疑惑道。

    “请陛下恕罪,”张安世忙致歉道:“臣并非有意过问陛下私事,只是小儿彭祖和孙女婿上官宁今日之祸皆因张氏小姐与陛下之事而起,故有此一问,还望陛下海涵。”

    刘病已道:“祖父当年逃难至湖县时,藏身于张通家中,祖父为报其照护之恩,便以金蝉玉佩为信许下婚约。朕身为人子,又是一国之君,岂能轻毁长辈之约。故将张姑娘安置于后宫将来定个名分,也算兑现祖父诺言。”

    “陛下向来重情重义,微臣深感敬服!”张安世听后拱手道:“请恕微臣僭言,陛下立新后不足两年,且皇后娘娘又有孕在身,此时册封新人难免会让霍家多心。”

    “大胆!”刘病已突然怒道:“朕乃一国之君,纵有佳丽三千亦是天经地义,想要谁入宫难道还要他霍家同意吗?”

    “臣罪该万死!”见陛下动怒,张安世急忙告罪。

    “你去拟旨吧!朕明日要在大朝会上当众颁旨。”刘病已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张安世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暗暗捏了把汗,而张贺早已吓得瘫倒在地。

    “娘娘!娘娘!”瑾儿一路高喊着进入漪澜殿。

    “何事如此慌张?”王婕妤玉瑶自殿内走出,拦住激动的瑾儿:“你如今已是漪澜殿长使怎么还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请……请娘娘……恕……恕罪!”瑾儿停下脚步急忙施礼,气儿还没有喘匀。

    问讯而来的卫婕妤蔷儿身后还跟着张通孙女张静姝,齐齐地望着瑾儿,想知道究竟发生何等大事。

    “你倒是说啊!”急性子的卫蔷儿上前问道。

    瑾儿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又重重吐了出去,这下更引得三人焦急不已。

    “瑾儿,你可是从宣室殿来?”王玉瑶问道。

    “回娘娘,正是。”瑾儿答道。

    “陛下那边有消息了?”王玉瑶又问。

    “没错!”瑾儿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是好消息?”王玉瑶再问道。

    “娘娘,您真的太神了!”瑾儿早已笑了出来。

    “哎~你们这是打什么暗语呢?赶快说!”卫蔷儿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你沉不住气。”王玉瑶轻轻点了点卫蔷儿的额头,转身对身后的张静姝道:“静姝妹妹,看来你终于要熬出头了。”

    “什么熬出头了?”卫蔷儿还没反应过来,追问道。

    王玉瑶看着一脸疑惑的卫蔷儿,笑着摇了摇头,对瑾儿道:“你再不说,你家娘娘就要憋闷坏了。”

    “喏!”瑾儿高兴地深深福了福身,说道:“昨日奴婢去宣室殿请示陛下为先皇后祭祀一事,刚出宣室殿便碰到张少将军和上官大人大闹着闯入宣室殿,奴婢觉得好奇便悄悄藏在暗处偷听,没多久两位大人便被羽林郎押了出来。听郭公公说是上官大人说要带皇后离开宫,惹怒了陛下,连带着张少将军一同遭了殃。”

    “这事儿昨日就传遍整个皇宫了。上官宁也真是的,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对皇后娘娘不死心,陛下能不生气嘛。”卫蔷儿说道。

    “娘娘可知上官宁为何口不择言地说要带走皇后娘娘吗?”瑾儿道。

    “这个……却不知道,上官宁不是早就跟张家的嬿儿小姐成亲了嘛,连儿子都生了,难道真的是对皇后娘娘余情未了?”卫蔷儿纳闷道。

    “上官大人重情重义,虽然过去对皇后娘娘情根深种,可是自从家中出了事,便断了这痴念,后来嬿儿小姐为他三番两次不顾生命之险更舍弃女儿家的声誉,上官宁早就视嬿儿小姐为再造恩人了。”王玉瑶道。

    “这倒是实情。那昨日上官宁为何又说出那等大不敬之言呢?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卫蔷儿疑惑道。

    “哈哈,这就是奴婢所说的好消息了。”瑾儿望着张静姝笑道。

    卫蔷儿随着瑾儿的视线望去,呆了刹那,恍然大悟道:“是为静姝姐姐入宫的事,对不对?”

    “你果然不笨!”王玉瑶敲了敲卫蔷儿的脑袋道。

    “人家本来就很聪明!”卫蔷儿笑着道:“陛下向来重恩,纵使仅有米粥之恩陛下都会赐上良田百倾,更何况静姝姐姐家对陛下的恩情大过山海。依陛下的性情,将来定是要封静姝姐姐为娘娘的。想必上官宁是为此事跟陛下起了争执。”

    “你猜的不错。”王玉瑶点头道:“陛下心中最大的芥蒂就是皇后娘娘跟上官宁过去的姻缘了,这上官宁竟然当面说出带皇后远走高飞的话这不是故意逆陛下龙鳞吗?”

    “你们说的上官大人是什么人呢?”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张静姝不禁问道。

    “他是逆犯上官桀的儿子,自幼跟陛下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卫蔷儿道。

    “既然跟陛下情同手足,那为何又跟皇后娘娘有姻缘呢?”张静姝好奇道。

    “这是因为……”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王玉瑶打断卫蔷儿的话,对瑾儿道:“你快说今日陛下那边的好消息。”

    “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卫蔷儿也眼巴巴地看着瑾儿等着她说下文。

    “回娘娘的话,”瑾儿清了清嗓子道:“听郭公公说,今日一早张安世将军和掖庭令张贺大人便来求见陛下,请求陛下放了张少将军和上官大人,陛下便命张将军为故皇太子立谥号建祠堂,并请静姝姐姐和张爷爷为先太子正名,而且陛下还说待时机成熟就给静姝姐姐定个名分……”

    “什……什么?”卫蔷儿猛地抓住瑾儿的手臂,不敢相信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娘娘,陛下要封静姝姐姐做娘娘了。”瑾儿提高了音量道。

    “真的吗?!”这下是卫蔷儿、王玉瑶连同张静姝三人一齐惊问出声了。

    “千真万确!是郭公公亲口对奴婢说的,陛下还说想让谁入宫就让谁入宫就连霍大将军都拦不住。”瑾儿把刚刚从郭春安那里听来的话一字不落地学了出来。

    “啊!你们听到了吗?陛下要封静姝姐姐做娘娘了。”卫蔷儿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听到了!听到了!”王玉瑶看着比自己受封还高兴的卫蔷儿真是哭笑不得:“蔷儿,你再怎么说也是漪澜殿的主人,是大汉的婕妤娘娘,要注意体统,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人家高兴嘛!”卫蔷儿笑道。

    “你高兴什么?陛下又不是给你加封。”王玉瑶故意道。

    “我是替静姝姐姐高兴啊,她自幼失去双亲,又千里迢迢地来到长安,入了宫,如今就要被册封,难道这不是值得我们高兴的大喜事吗?”卫蔷儿道。

    “我们也别高兴的太早,霍家的势力遍布朝野,这册封之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王玉瑶道。

    “他霍家势力再大还能管着陛下的家事吗?只要陛下喜欢,册封之事迟早能成。”卫蔷儿道。

    “你又如何知道陛下喜欢呢?”王玉瑶道。

    “静姝姐姐跟许皇后一样对陛下恩重如山,而且长相跟许皇后又有六七分相似。明面上陛下对霍家小姐钟情,可是当年却立了许皇后为后宫之主,可见在陛下心中,许皇后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不然怎会有故剑情深的佳话呢?陛下对许皇后的早逝一直心怀愧疚,他是想把对许皇后的亏欠在静姝姐姐身上找回来。”卫蔷儿自信道。

    “是这样吗?”

    “肯定是这样的,如今皇后娘娘身怀有孕,远在甘泉宫养胎,听皇太后说正害喜害的厉害,太医上奏让皇后娘娘就在甘泉宫分娩,免得路途颠簸伤了胎气。如今皇后离分娩还有半年多呢,陛下正值血气方刚的男人,哪能没有女人呢?静姝姐姐出现的正是时候。”

    卫蔷儿毫无遮拦的话让张静姝顿时羞红了脸,掩面躲进内殿,卫蔷儿和瑾儿笑着追上去势必要看看“新娘子”的窘态。

    看着张静姝满面含羞掩面逃走的幸福模样,王玉瑶陷入深深的思考。真的如卫蔷儿所说陛下让张静姝进宫是想弥补当年对许皇后的遗憾吗?若说重情,陛下当真是难得的重情之人,不然自己和卫蔷儿也不会这么快被封为婕妤。可是,陛下对许皇后的情真的重到会转移到其他女子身上吗?这一点王玉瑶倒有点拿不准了。

    当年许平君入宫不到半年便又有了身孕,王玉瑶为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感到万分高兴。只道陛下终于收了心,将来等待许平君的定是甜如蜜的好日子。可是当自己奉皇命入宫照顾皇后时,却发现孕中的许平君并没有寻常孕妇那般满面红光,相反比以前更消瘦了。虽然皇后娘娘在人前总是面带微笑,可这微笑从未深入眼底。

    “娘娘,陛下对您不好吗?”在入宫大半个月后,王玉瑶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不,陛下对我很好,你看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许平君指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山珍海味和珠宝首饰道。

    “可是您为何不开心呢?”王玉瑶道。

    许平君敛去面上的笑容,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许久问道:“玉瑶妹妹,你可有后悔的事?”

    “我?”没料到皇后有此一问,王玉瑶认真想了想,说道:“最让奴婢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听父兄的劝告执意嫁给那个负心人,最终害得父兄背负杀人罪名,若不是陛下,奴婢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是啊,陛下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许平君感叹道。

    “娘娘您就比奴婢幸福多了,不仅没有嫁入火坑,如今还做了皇后,让全天下的女子嫉妒呢。”王玉瑶笑道。

    “嫉妒?”许平君轻笑了一声,道:“能成为皇后的确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可是这也是最让我后悔的事。”

    “却是为何?”许平君的话让王玉瑶大感意外。

    “若早知道陛下爱的人是她,我断不会嫁给陛下。”许平君口中的她,王玉瑶自然知道,先帝驾崩时,身为宫中郎官的皇曾孙不顾国丧大忌在御膳房对霍家小姐情难自控的轶事早已天下皆知。虽然事后证实是受废帝刘贺以催情之物陷害,可是后来皇太后千秋之日陛下因霍成君拒绝入宫之事一连三日不吃不喝,更是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陛下对霍家小姐的痴情。可是天下男子有几个不多情,何况一国之君呢?

    “娘娘,您想多了,陛下只是一时情迷,他心里始终念着你的恩情。”王玉瑶试图劝慰许皇后。

    “恩情?”许平君冷笑一声:“呵!正是这该死的恩情将我引入情感的迷障,让我执着地以为恩情总有一天会转化为爱情,一身孤勇地闯入别人的世界,从此踏入无边的苦海,上不了岸也回不了头。”

    “会好的,总会好的。”许平君的话让王玉瑶深感震撼却也只能说些苍白的安慰之言。

    许平君的忧郁成疾、倏然而逝没有让王玉瑶看到恩情变成爱情的那一天,陛下对许平君不会,那么对张静姝就会吗?王玉瑶不知道,也不敢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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