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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君临

    显朝,君临,太极殿。

    册立太子的诏书颁布时,薛遣棠身在太极殿与文武百官一同三叩三拜,前两拜他是朝着陛下与李烨的方向,而最后一拜,他目光轻斜,瞥向宁王李熠。

    李熠面无表情,动作流畅地跟着众人向君父和储君叩拜,他没有丝毫失败者常有的神态,仍旧气度翩翩,显示出贤王应有的气量。

    薛遣棠又看向陛下,陛下正神色庄严地审视座下百官,眼中并不在乎李熠——显然,宁王已令陛下伤透了心。

    此刻太极殿上有近百号人,满堂之中,知道李熠私下里豢养死士的,唯有陛下、薛遣棠和他自己。

    原本,立储之事没这么快有定论,但李熠指派死士刺杀李烨一事被陛下知晓,陛下这才下定决心要将他赶出君临城。

    就连遇刺者李烨本人也是两日前才知道这回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日是薛遣棠先一步察觉到危险,赶在刺客动手前将人截下,而后又秘密押审,顺藤摸瓜,李熠这才暴露。此事牵涉重大,薛遣棠守口如瓶,当日便连夜上报了天机殿,请求圣裁。

    御前提审后,陛下屏退旁人,向薛遣棠问道:“私豢死士乃是谋逆大罪,但只要不被发现,也只是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宁王是朕与皇后的嫡子,你将人捉了来,想让朕怎么处理?是想看看朕是否会大义灭亲吗?”

    “臣不敢。”薛遣棠当即便跪下,“臣受朝廷俸禄,领陛下天恩,自当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陛下与越王父子情深,殿下遇刺,臣自当竭尽全力捉拿真凶,以慰陛下舐犊之情。”

    陛下轻哼一声,“你倒是很聪明,好人全让你做,剩下棘手的都推到朕面前。宁王是朕的儿子,越王也是,眼下都是性命之忧,你说要为朕分忧,那依你之见,朕该保他们哪一个?”

    薛遣棠揖手垂头,心怦怦直跳,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应当事事为陛下着想——今日之事,臣不曾向第三人透露分毫——越王与臣父亦不知。臣以为,百官各有其职,臣身为羽林中郎将,捉拿贼人、护卫陛下才是己任,其他的事不该妄言,但越王殿下与臣有同袍之谊,若臣因畏惧陛下责罚而不敢为他讨求公道,便是对不起他的一片赤诚……更对不起当初将兄长托付于臣的高月公主。”

    听他言及李沁喜,陛下忽然两眼一眯……这个女儿离开他竟然已四年了!

    当初她的离开,就有李熠在其中穿针引线,如今他又对李烨下死手,幸好有薛遣棠拦阻下来,否则……陛下看向薛遣棠,他果真是聪明,提起李沁喜,不仅是为了唤起自己心中怜爱之情,更是提醒自己,若这次再保李熠,日后恐将酿成大错。

    其实在陛下心里,李熠也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儿子,作为父亲,他天然地爱这个孩子,但这份爱不该是溺爱、愚爱。溺子如杀子,若做父母的不能正确管教儿女言行,便会令家族失和,致使手足相残——自己和泰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李烨如今就处在自己当时的位置上,自己正是最该为他主持公道之人。

    陛下沉思良久,抬抬手示意薛遣棠平身,“遣棠,你认为,如今显朝需要的是明君,还是仁君?”

    薛遣棠摇摇头,“请陛下恕臣愚鲁,臣年岁尚轻,不知时局。但在臣心中,陛下英明仁爱,堪称圣主,有陛下担负江山,即是我社稷之福。”

    “你这小狐狸,”陛下终忍不住点破他的话,“朕才没有累,朕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众多皇子中,李烨个性最肖陛下,仁慈、良善。陛下即位二十余年,做过许多需要痛下决心才能办到的事,皇位坐到现在,陛下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皇帝。若要李烨也来把自己走过的路走一遍,不知道他能否青出于蓝。

    作为父亲,陛下希望孩子能超越自己;身为君王,他要选定能堪重任的继任者,来继这千秋万代之功。

    陛下微眯着眼,设想未来情景,他朝薛遣棠摆摆手,“你下去吧。”

    这日过后不久,太子人选便终于定了,李熠就藩的去向也定了——去思州,无需于册封礼上朝贺东宫,不日便动身。

    李烨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活该”。思州地处偏远,气候湿寒,土地贫瘠,李熠娇生惯养的,被发去这种地方,妥妥地是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是他乃中宫嫡子,身份不同于一般,李烨私下里问母亲:“中宫竟然能答应?”

    “这回由不得她,”贤妃不知李烨遇刺,只以为是陛下为储君清路的雷霆手段:“这是陛下的意思。先前长公主一案秦氏亦有牵连,陛下没有过多追究已是法外开恩,让老七去思州他们再不敢多说什么的。倒是你,合该想想怎么预防秦氏往后的反扑,老七是指望不上了,秦家一定会往你身边安排人手——可不一定姓秦。眼下东宫人员混杂,手下人的底细你要摸清楚了。”

    思州,思州,李烨心底只是回荡着这两字,对母亲的叮嘱充耳不闻,脱口一句:“他是该好好静思己过。”

    贤妃对这话不置可否,只示意儿子语声小些,莫要轻狂。

    李熠离京那日,天机殿的曹内官目送他出城,而后向陛下复命,他在回话末尾说道:“陛下,老奴在城墙上,瞧见中郎将也去了。”

    薛遣棠黑马单骑,就站在城门边上,亲眼目睹宁王府上下一行人等陆陆续续踏出君临城门,他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确认那行人已经出了京郊才回返。

    这整个过程里他面色阴沉,一路无言。马蹄轻踏在初冬时节潮湿的泥土上,他却掌心成拳,牙关紧闭。

    是的,他恨李熠,对李熠过去犯下的罪过,他仍怀恨在心。

    ……

    昨夜里下起大雨,窗纸被雨滴打得啪嗒作响,长孙淮夜半起身查看雨势时还担心会延误吉时,没成想天一亮便放晴了,“真是人逢喜事运头旺,”她愉快地想。

    迁入东宫的准备已近尾声,只等主人移入新居。待这一回出了越王府的大门,往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长孙淮颇为眷恋地浏览府中每一寸景色,顿生感概良多。

    她本就是为了嫁予储君而上京,身为长孙家的女儿,她十分自信:自己选中谁,谁就能做太子——就算用抬的,长孙家族也会把那人抬入东宫。

    这并不代表她不爱李烨,相反,若不是如意郎君,就算玉帝下凡她也不会嫁。红衣烈马的四姑娘做了治家理事的越王妃,才一年多时间,就要离开自己亲手打理的这个家,长孙淮心里真有些不舍得。

    原来夫婿太出色,也是一种烦恼呢!长孙淮笑起来,一边暗骂自己不知好歹,一边朝外院走去。

    这间越王府,李烨比长孙淮住得更久,他此刻的感受也就比发妻更深。

    十九岁时他出宫立府,那时妹妹方走,挚友亦去,他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搬进这座大宅院里,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如今自己成了太子,有妻、友相伴,又为李沁喜报了当初的仇,总算是消解了来时的沉郁与狼狈——人生至此,才算没有白活。

    他亲手收拾了一些儿时的留念之物,又把他们兄妹一对的玉佩系上,等一会儿,他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进宫去。李沁喜人是不会回来了,将它们带着,便如同她也在场见证自己入主东宫的时刻。

    “吉时已到,殿下,请!”管家喜笑颜开地对他讲。

    李烨翻身上马,回过头望自家门楣,越王府的牌匾下已有人准备登梯去摘。趁心底还未再生感慨,他回正目光,御马前行。

    翌日日出辉发之时,承天门内,李烨身披衮冕,平步登阶。待这场册封大典过后,他便会成为天命所归的显朝储君。

    太极殿前,仪仗俱备,百官下列,大典庄严举行。宣诏,授玺,太子向陛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谢恩,又率文武百官再次向陛下行礼。

    陛下近来多有劳累,今天坐在龙椅上却是容光焕发。见李烨威仪赫赫,他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老父白发渐生,李烨低着头在下,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今日言辞简短,只因多年来对自己悉心教导,该教的都已经反复说过,不必在此赘言。他向父亲谢恩:“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做儿子的慷慨激昂,父亲却只是点了点头,“记住,不是为朕分忧,而是要学会担当天下百姓之责。你是为了他们,不是为朕。今日还有诸多要项待办,你都要一一圆满完成,去吧。”言罢,他又对儿子笑笑,扬手示意内官起驾回宫。

    李烨行礼,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后,李烨转身面朝百官,接受众臣礼贺。

    他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江山无垠,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灿烂光明。

    薛遣棠站在台下,望见挚友眼中含笑,目光炯炯,与自己遥遥相视。

    他向李烨轻点了点头。

    此时此景,是他们为之奋战了多年的夙愿,他们遍尝剜心钻骨之痛,才铸就今日之功。

    薛遣棠胸中一恸——沁喜,若你能得见今日场景,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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