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温书言提着油灯回屋,经过沈旭屋外时,见他窗户开着,正埋首写字。
她有些好奇,这黑灯瞎火的,能写啥,遂悄悄凑过去才发现,原来是沈旭舍不得点灯,借着月色抄书。月光灰暗,照着走路还行,看书写字就有些费力,所以沈旭看书离得很近,一次看十行后,才放下书继续抄。
“你抄这个做什么?”
灰暗徒然明亮,沈旭望了温书言一眼,又继续抄书:“我不想让娘失望,她的愿望是盼着我哥能回来,我能考个功名。
抄一本书能挣几文钱,我要在县试前挣到考费。”
不知怎的,温书言握住油灯的手微微晃动,烛火映在脸上时明时暗,她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好提着油灯仓惶离去。
前世,她从小就锦衣玉食,何时为钱发愁过。
翌日。
天不亮,蔡氏将早饭做好后,就扛着锄头下地,走着走着,总觉得有东西跟在身后,还以为是野兽,遂躲在草里,举着锄头准备给它一下。
“是我!”
“哎呦,书言怎么是你,你跟着做什么。”蔡氏收了锄头,连忙拍着胸脯,吓死了。
“我想跟你一块儿干活,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干的快。”温书言扭捏道。
蔡氏瞧她细皮嫩肉的样儿,就知道是个不能干活儿的,怪就怪自己当时想着省钱,非要去人牙子手里买个疯子。不过想到此,她上下打量着温书言,这丫头好像不疯了,反而聪明的很。
蔡氏想想还是决定带着她,一则是自己能看住她,二则是农户不会种地,还真能一辈子养着不成。
“那你就跟娘一起,你吃没吃饭呀,没吃的话,娘给你挖几个野萝卜,甜得很。”
温书言刚准备点头,想到他们把萝卜从地里拔出来,用袖子随意裹裹就往嘴里送,瞬间不饿了。
她摇头说:“吃了,我不饿。”
就这样,温书言跟着蔡氏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满是露水的灌草干活。其实,她也没干什么,大多是蔡氏干活,她站旁边看,偶尔搭把手。
“书言,别往前面去,前面的树上长满了虫,吓人得很。”蔡氏可能想到那虫就害怕,连连摆首。
日近中天,春日的太阳虽比不得夏天的炎热,却也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温书言顺着田埂到处闲逛,然后就看到了蔡氏说的虫子。
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好奇害死猫。
她壮着胆子凑近看,越看越熟悉,这软软糯糯的长虫咋那么像“蚕”呢,再细细分辨其栖息的是桑树叶,确认无疑,这就是“蚕”。
温书言顿时狂喜不已,无异于地上捡到金砖,她朝蔡氏急呼:“快来!快来!”
蔡氏一听,以为她遇到什么危险,抄起锄头就冲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敢动我家媳妇,看我不一锄头攮死你!”她挥着锄头就是一阵乱舞。
“这儿呢。”温书言实在没想到,蔡氏表面看着柔弱,内里却剽悍的很。
“啊!”
结果,蔡氏一转头,吓得立即丢掉锄头,没有半分凶悍。只见温书言手里抓着几只长虫,长虫绕着她指尖爬来爬去,似在慢慢啃噬。
蔡氏抖着声音说:“书言~你快些把虫子丢了,娘再不让你干活儿了。”
“它不咬人,你看。”温书言用指尖捏住一只蚕,递到蔡氏面前,吓得蔡氏又往后退了几步。
“它真的不咬人,我想把它们都弄回家。”
可蔡氏都要吓哭了,那还分别真假,她向温书言连连求告:“书言,娘真的不让你干活,你想吃什么都可以,那只公鸡,你不是想吃很久了吗,回家娘就宰来给你炖汤喝。
还有,你喜欢去镇上玩,娘就让阿旭天天陪你去,玩多久都行。”
温书言瞧着蔡氏语无伦次的样子也是眉头骤跳,蚕宝宝这么可爱,怎么会吓人呢,既然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她灵机一动,将蚕塞到蔡氏手里,吼道:“都说了不咬人,不咬人,你怕什么!
你看它咬不咬你!”
蔡氏果然被她吼住,蚕虽不咬人,可软软滑滑的还是害怕,她想丢又不敢丢,满脸委屈的望着温书言。
“你不是想让小旭考功名吗?没钱怎么考,即使他顺利通过县试,那后面怎么办,他以后出去读书,要花很多钱。”
温书言耐着性子劝说,指指手中的蚕:“这个养好了,不仅能供小旭以后读书,还能为他打点前程。”
“真的?”说到沈旭,蔡氏情绪便稳定下来,但还是不确定。
“真的,放心吧,错不了。”
温书言出身于丝绸世家,家里有各种养殖场和造艺厂,她作为继承人,曾随爷爷亲自养过蚕,然后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蚕茧变成轻如蝉翼的丝绸。
回到家。
沈旭刚做好午饭,准备去地里叫蔡氏回来吃饭,到院子便和温书言她们迎了个正面,温书言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个布兜,面色欢喜,而蔡氏则远远躲在后面,畏畏缩缩的,似在害怕什么。
他当即以为温书言欺负蔡氏,也不顾礼仪一手抓住她胳膊,连晃带摇的斥问:“你将我娘如何了?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欺负她,是不是?
你天天不干活,吃白食,还敢欺负人?”
他正处于变声期,音量拔高便显得尖锐,刺的温书言耳膜都疼。
温书言被他掐的生疼,又怕他再晃给蚕晃掉了,两人身量相当,抬起一脚就朝沈旭的腿根踢过去,沈旭吃痛立即放开她,眼中惊恐不断。
“别过来!再来还踢你!”温书言警告他。
这时,蔡氏闻言也进了院子,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赶紧劝架:“别动手,别动手,阿旭,你嫂子没欺负我,是娘胆子小,害怕虫子。”
她转头对着温书言,眼看儿子吃了亏,语气也有些责备:“书言,你也是的,阿旭还小,什么都不懂,你是她嫂子就让让又如何。万一踢伤了,这以后可如何娶亲生子。”
温书言被说的来了气:“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伤不了他,就是给他点教训,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就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然考取功名也是送死。”
说到考取功名,算是点到这母子俩的软肋上,沈旭果然如同斗败的公鸡耸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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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温书言好像突然恢复了斗志,除了精心照顾蚕外,每天都帮着蔡氏干活,主要是为了说动蔡氏能让她在地里插桑条。
养蚕的周期在25天左右,每一天,蚕会发生巨大变化,前提是要有足够的食物支撑。所以,她必须先保证能有足够的桑叶。
待蚕破茧成蛾后,会产下卵蚕,每只蛾子大概能产500颗卵,也就是说即使受条件限制,成活率应该也能在一半以上。她曾问过蔡氏,这个时代最贵的布料是绸,其次是缎,都是供王公贵族使用,而麻布、粗麻等为贫苦百姓所用。
而养蚕变现也不是短时间能实现的,她打算先储存蚕卵,若桑条能成活,就开始着手养蚕,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为沈旭筹集考费。
地里的土都翻得差不多,只待春种之日,村民也总算能短暂的休息几日。
蔡氏闲不住就去找王二婶,想到镇上洗衣服,温书言也想跟着去,鉴于她最近的表现,蔡氏一口答应。
次日天不亮,她便随蔡氏一起去找王二婶,王二婶带着她们进一处院子,并告诫她们不能东张西望,大声说话。
这柳家是镇上的大户,与镇长宋家是姻亲关系,两家子女总是聚在一起玩耍。
晌午未过,日头正是最热的时候,温书言和蔡氏在偏院赶着洗衣服,额角的汗珠滴下来也来不及擦拭。
突然,一支箭羽穿过墙头直直朝她射来,然后插在她手边的衣服上。温书言还未吓着,旁边的蔡氏反而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温书言立即跑去扶蔡氏,蔡氏可能吓着了,连扶好几次才将她扶起来。
两人刚站定,前方拱门走来三个绫罗绸缎的少年人,两男一女,为首的略带急色,担心出了人命,待见她们安然无恙又一身粗布麻衣后,便停住脚步,一脸淡漠:“可有人受伤?”
“哥哥,你跟两个婆子废什么话,受伤也是他们碍事才对。”他身后走过来一位娇俏的少女,双手叉腰,杏眼外翻。
“没事,谢公子关心。”温书言见蔡氏害怕就挡在前面,她穿着粗布衣衫,头发用麻绳捆在一起,却秀色天成,眉目间一股子清冷出尘,引人注目。
柳长青见着,眼底略过惊艳,顿生欢喜:“在下柳长青,方才是小妹无理,请姑娘见谅,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在这个时代,温书言自知身微,欠身道:“小女子温书言,请公子、小姐安。”
“好名字!”柳长青连连称好,柳长乐眼里尽是嫌恶,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公子,闻言只是淡淡点点头。
柳长青听她没有溅称,又问:“听温姑娘之言,似不是柳家婢子。”
“回公子,我与母亲是临时浆洗的短工。”温书言察觉到柳长青眼中的热情,眉头微微抗拒。
“公子,这里脏浊,还请公子、小姐回前院。”
柳长青岂有听不出来她在赶人,也不恼气,正想请温书言一同去前院。倒是身旁的柳长乐,突然指着木盆里的衣服,大喊大叫:“我的衣服!这可是爹爹专门从府城给我买的生辰礼物!”
她又指着温书言,大骂:“狗奴才,你赔!你赔我衣服!”
温书言眉头越皱越深,虽说衣服是在盆里坏的,难道起因不是他们自己用箭乱射,自己戳破的?
真是狗眼说瞎话,这箭还插在衣服上呢。
她旋即笑笑,温和道:“这位小姐,凡事讲因果,先因后果,衣服是如何破的,您也是亲眼所见。”
温书言转身取了盆里的箭,放手上随意旋转,继续说:“若没有你们失手的因,何来衣服破了的果,若是小女子今日未曾侥幸命丧箭下,敢问小姐应当如何说?”
“你个狗东西,死了算你福气,还敢问本小姐讨说法。”柳长乐被人诘难,脸色涨红,她何时受过这等气,举起手就要扇温书言。
温书言从小到大,没人打过她耳光,即是知道此时身份低微,她也不会受这份气。刚准备反击,然而,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打到她脸上。
宋舒凡不知何时抓住柳长乐的手腕,轻声道:“长乐妹妹何须动气,一件衣裳而已,改日让舅舅再买一件便是。”
“长乐不许胡闹,你舒凡哥哥说到对,若真喜欢这衣服,我让爹再买一件。”柳长青也跟着帮腔,妹妹虽然娇惯,但他也见不得美人受伤,特别是眼前这样的。
柳长乐见没打着人,还被哥哥训斥,顿感有失面子,甩手冷哼道:“我被一个奴婢诘难,你们还帮她说话,我要告诉娘去!”
她说完,一转影儿就跑了,镇子虽比不得县城,但她也是千恩万宠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