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

    南齐的使臣队伍浩浩汤汤入京的时候,风晴夕正站在迎接使臣的官员队伍的最前面。

    南齐的使臣队伍里驾了两辆马车,前方骑马的人都身着制服,并没有见到宁远的身影。

    风晴夕正不动声色地在使臣队伍里寻找宁远,却听得身后的官员议论纷纷。

    “那南齐的小南归侯当真如传言里一般天生病骨吗?”

    传言南归侯天生病骨?

    “嘿呦,实不相瞒,在下也听说了。听说那小南归侯自打生下来就一直用药吊着命。”

    传言南归侯天天喝药?

    “这天寒地冻的,这可不得要他半条命啊?怎么谴了这么一个废柴病秧子来?”

    废柴病秧子?多半是装的。

    四年不见,宁远说瞎话的本领倒是丝毫未减。

    她刚腹诽完,就见宁远从马车上下来。许是在阙都待的久了,眼里的锐气都减轻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那股子矜贵气倒是更胜从前。只是他的斗篷太大太长,显得他人好生单薄。

    ——到还真有几分病怏怏的感觉。

    要不是知道宁远只是看起来瘦削,实际上握起剑来能一口气打仨,风晴夕怕是都要信了外面说他天生病重的传言。

    宁远察觉到风晴夕的目光,转身朝她微笑点头,虽端得一副温和疏离的姿态,眼里却有无尽相思意,只是被他点头的动作正好遮住,没有人看到,风晴夕也没有。

    风晴夕朝前走了两步:“在下风晴夕,受陛下旨意来接祁阳长公主与南归侯进京。请公主与侯爷随我前往观云台,陛下已在那处设下国宴等着为公主与侯爷接风洗尘。”

    “多谢殿下及诸位大人冒着寒风前来。只是此番前来贵国一路颠簸,祁阳长公主身体不适,是否可以先让公主去鸿胪寺休整片刻,宁某先随殿下前往观云台?”

    风晴夕看了他一眼,知他是想先看看大梁对和亲的态度,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鸿胪寺卿先送韩钰去鸿胪寺下榻,然后就带着宁远前往了观云台。

    观云台设在宫内,风晴夕领着宁远走在夹道上,拿着贡品的奴婢远远跟在两人身后。左右无人,宁远才微微松了口气,离风晴夕稍近了些:“殿下见谅,刚才在京外我不是故意装不认识的。”

    “宁侯爷此言差矣。本殿与侯爷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

    “好吧,那我们今天就是第一次见,都听殿下的。”

    他四年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风晴夕有时候觉得宁远真的像是哄小孩一样在哄她。可是她明明已经二十二了。

    两年前朝廷文武百官也把她当小孩,在她同叶弦出征之时百般劝阻,真心挂念的有,冷嘲热讽的也有。后面叶弦重伤时,她独自带兵夺回了三座城池,这才堵上了那群人的嘴。那宁远呢?宁远什么才不会把她当小孩子?

    她正准备反驳,宁远却又转了话头:“殿下难道不好奇我国君上为什么让我带着长公主前来贺岁吗?”

    风晴夕心想明知故问,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黄鼠狼要给鸡拜年呗!

    “看来殿下是猜到了。没错,君上想要公主来大梁和亲。不过殿下应该知道此举对大梁无害但也无利——”

    “侯爷放心。你南齐国君有心,可大梁并无和亲之意。毕竟我们没有让二八少女嫁给已年至不惑的男人的癖好,也不会傲慢到让别国公主给我们这儿王爷做妾。您和长公主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另外侯爷的某个侍卫也是。”

    “你认出她了?”宁远有些惊讶,毕竟两人上次见面韩钰才十二,这四年里她的身形与长相变化了不少,且四年前宁远并没有把韩钰的真实身份告诉风晴夕。他很好奇,京外匆匆一面,风晴夕怎么认出韩钰来的。

    “嗯。她长高了,容貌也长开了,从小美人胚子变成小美人了。”风晴夕说到这儿没忍住笑了,“确实不太好认出来。但是她还带着我四年前给她的玉佩,那是我从云居寺给她求来的护身符,天底下独那一份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嗯。她也认出殿下了。她刚刚前去鸿胪寺与我擦肩而过之时还悄悄和我说,让我代她向阿姊问好。”

    风晴夕心想废话,这四年里她又没什么变化。但是韩钰还特地让宁远给她问好的行为确实很让人欢喜,比如风晴夕现在就肉眼可见的开心了一些。

    宁远看出来了风晴夕再想些什么:“还是有些变化的。殿下现在看着,比四年前沉稳多了,也比四年前会唬人了。”宁远清楚这是因为她在北疆打了两年仗,回了京还要面对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殿下,快到了吗?”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都到了。”宁远“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又离风晴夕远了些,面上柔和之色尽数收回,又变成了礼貌疏离的南归侯。

    风晴夕撇他一眼,心下了然。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到了观云台。

    “外臣宁远拜见大梁陛下!”

    待夹杂着宁远偶尔一两次咳声的礼单一念完,昌元帝就抬手示意宁远落座,又询问风晴夕怎么没见祁阳长公主。

    “回陛下,自阙都往京城来路途遥远,现下又刚入冬月,天气实在是算不得多好,臣见祁阳长公主身体像是有些不适,便自作主张让公主先行前往鸿胪寺歇息了,请陛下问罪。”

    昌元帝大笑几声:“无妨!你要是让公主强撑着前来观云台参加这宴席,出什么事了谁负责?”

    昌元帝让人去御膳房挑点清淡的饭菜送去鸿胪寺给祁阳长公主,又谴了太医,说别是水土不服就好。

    “晴夕先坐去你哥哥身旁吧。前些天朕还见你同皇后说馋宫里的佛跳墙了,正好今日宴上有,还不快去吃个够。”

    一些老臣听见这话直笑个不停,更有甚者谈起来风晴夕小时候爬树摘果子结果不小心摔下来养了小半年的事。

    “风家丫头今年多大了呀?上次见你才到我下巴,刚才打眼一瞧,怕是都要高过我去了。”

    说话的是内阁学士兼吏部尚书杜文应。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杜文应致仕离京之时,风晴夕跟在她父亲身后与之告别。前两年他起复回京时风晴夕又在北疆,前后算来是有十年未见了。

    “今年二十二了。”

    “好,好。二十二了还坐哥哥身边,是还没嫁人呢?现在在做什么呀?”杜文应这话一说,席间有个别年轻的男官员发出耻笑声,声音不大,但在刚刚一曲奏毕的无比安静的宴席间还是有些突兀。

    “还没有。这两年一直待在北疆,前些月才回京。”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北疆和你哥哥一起打仗呢。我记得叶弦和雨行比这丫头大了三岁,二十五了也没娶妻?”杜文应看叶弦和雨行都说没有,又笑着摇了摇头,朝昌元帝说:“陛下瞧瞧,有作为好啊,有作为好!”

    “杜卿说的是。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眼界都不在那些情情爱爱上了,同咱们那会儿可不一样喽!”昌元帝说完打眼瞅了瞅刚才发出耻笑声的几个年轻官员,“倒是还没问,宁小侯爷今岁几何呀?现下在阙都都任些什么职位呀?”

    “回陛下,宁远今年二十有七了。不过在下自小就是个药坛子,便一直赋闲在家,只是弱冠后袭了外祖父的爵位,现下是勉强靠着封地的税收糊口。说来惭愧,宁远是很仰慕长平王的,我也想试试骑马的感觉。”

    叶弦朝他微微欠身:“侯爷过誉了。”

    “叶卿是驰骋疆场的人,马术自然是好的。只不过真要论起来,北陌的马术是要更好一些。”

    宁远知道风晴夕的马术极好,因为当年两人跑马,他一次都没赢过。但是风晴夕的马术比叶弦好这点他是没想到的,毕竟她之前说自己的马术是叶弦教的。

    昌元帝看着宁远有些惊讶的神情和雨行贼兮兮的笑脸,开口道:“雨卿,你说!”

    “得嘞陛下!”雨行轻松避过风晴夕的视线,“话说咱们北陌殿下当年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给我们上课那个老师是个老古板,非要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些迂腐的话,整天挤兑阿夕,她后来实在受不了就逃课喽。当时老王爷和阿弦怕她出事一直骑马追她,阿夕又以为两人是为了教训她并且抓她回去上课,就一直骑马跑。大概跑了有小半天吧,经此一役,她的马术就突飞猛进了。”

    “那人思想不好,朕那天知道了就直接革了他的官职了。虽说自朕登基以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晴夕,但是大梁早有女子入朝为官、入营为将的先例。那些瞧不起女子的男人不见得就有什么大学识。”

    “惯是些没有作为的男子瞧不上女子。那人便是,见识与学识一个不沾!后面请了杜大人给我们授课,我可是最认真听课的人,连一个字儿都没放过!”

    满堂欢笑声中,刚才几个笑风晴夕的年轻官员只得默默地低下头喝闷酒,又不敢多喝几口生怕殿前失仪。

    鼓乐齐鸣,觥筹交错。观云台的这场宴席本是为了给祁阳长公主和南归侯接风洗尘而办。因着祁阳长公主身体不适,这接风洗尘的意义就少了一半。

    比起接风宴,这其实更像是一场比以往盛大许多的宫宴。宁远混迹其中,又置身之外。他惯是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凡是有人将话头挑到他身上,他总是会四两拨千斤地拨到与风晴夕相近的人的身上再绕一圈最后落到风晴夕头上。

    他就这样在满堂笑语中窥见一角他不曾参与过的、风晴夕也未同他讲过的,她的过往。那些有趣的、还有看似有趣实则让人心疼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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