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再走在校园里，听着周围同学对他的指指点点，“你听说了吗？他偷东西还吸烟。”

    “你听谁说的。”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说，她去买东西，人家老板自己告诉她的。”

    “怎么会这样，他之前不一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代表吗。”

    “谁知道啊，没准人家是开始堕落了呢。”

    ......

    在体育课准备上课之前，班主任进班里点名道姓的让他去一趟教务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爬出教室。

    林再是个在没了双腿之后，自尊心就很强的人，他会早早的来教室学习，他不喜欢喝水，这样他会不断的需要去上厕所，这就导致于他的嘴唇一直是处于一个干裂的状态。

    有时风吹都会让他感觉到疼痛。

    林再到了之后，教导主任问他那是不是真的，林再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让老师们对他感到很失望。

    一个人再穷都不能穷了教育和品德。

    在场的老师们把他围起来，对他进行了一场长达四十多分钟语重心长的教育。

    全程林再都沉默以对。

    在面对外界越来越多的声音后，他慢慢学会了沉默，也许沉默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他知道，他说出来也没有用，没人会去帮他，他们只会告诉他，学生应该什么样，学生不应该什么样。

    那像极了他妈妈在他小时候就告诉他，哥哥要让着弟弟，极少会有人真的站在他这边。

    可那天那个女孩连问都不问，就毫不犹豫的挡在他面前，为他挡去那些阴霾，光透过她也曾真的照在他身上。

    放学后，林再背着书包，最晚从学校里出来，黄昏的光铺撒在地面、树叶、楼层、和他即将要过的桥，他半个成年人的身体只留下一个如小孩般大小的黑影。

    但好在，太阳并没有区别对待他。

    川流不息的车流是要归家的路人，一条仅能容许两人通行的人行道，他来回避让着那些要过去的人，有时候也会有小孩恶作剧的挡住他的去路。

    他听着高大的人在他头顶上有说有笑，越过他，再回头。

    少年的身体贴着墙壁爬行，一米多高的墙体外是沸腾喧闹的海，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自卑，敏感，耳尖，沉默，会识人，无关紧要是现在的他。

    地面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已经热到可以煮熟一个鸡蛋的程度，即使是快要落山也没有所消减，他尽量往阴凉的地方走，但路是人造的，他又能去哪里，他能做得无非是爬得再快些。

    快到耳朵只能听进风声。

    林再到家时，太阳已经西落，他每天都这个点回家。

    他很喜欢待在完全漆黑的房子里，所以他回到家之后并不会先去打开灯，而是爬到一个全黑的角落，他卸下一身疲惫，在那里待上一两个小时，等待夜幕的降临，然后再将他吞噬。

    透着半点光的角落里，男孩静静的坐着，一天里，他也只有在这一刻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飘散着饭菜的香味褪去，男孩才有所动静。他爬上矮凳去够那高他很多的开关去开灯，整个房子就只有一盏能亮的灯，其他的都是坏的。

    他没找人去修，那样又会花费一笔钱，而他的个子又不够，所以他睡觉吃饭做作业都在同一个地方进行。

    这个房子是他父母在世时买的，两人买了两套，一套给他，一套给他弟弟。

    后来出车祸后，他急需一笔钱，就把其中一套房给卖了，但这也不够，手术，吃药，学费，还有他的日常开销等这些都需要钱。

    他从一开始的卖房到卖家具、卖书，卖他能卖的一切，他觉得他像是阴沟里的小强，在黑暗的爬行。

    他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他去不了工作，没有人愿意用他，而他也才刚满18岁，正是需要读书的年纪。

    他每天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除了读书，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做什么。

    他甚至想着他应该在天亮之前，或者在读完书之后死去，这样，他就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他的房间里摆有一张全家福，林再极少会去碰它，擦拭它，他任由灰尘在那堆积。

    吃完饭写完作业后，林再就爬上床去睡觉，他的衣服里有被太阳晒过之后暖烘烘的微生物死去的味道，他觉得那样很好闻。

    他把自己裹成一团，两只手放在腿上，让自己睡个好觉。

    第二天，他再在同一个时间起床，把破碎的自己用干净的衣服遮盖住。

    他每天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四年。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原本他以为他要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他又在那个礼拜六，那个午后又遇见了她。

    杜倪依旧穿着她心爱的白色连衣裙，那个时候，很少有女孩子能像她一样，有各式各样又好看的裙子穿。

    人们既羡慕她，又嫉妒讨厌她，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

    在看到她后，林再并没有过去和她打招呼，他继续走他的路，把头低到最低。

    杜倪甜美的声音在他头顶上空响起，女孩半弯着身子和他讲话，“好巧，又遇见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林再这才抬头向她看去，女孩阳光明媚，美得不可一世。

    和他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林再问她怎么会在这，女孩答得飞快，眼睛雪亮，“来找你啊。”

    对于她不假思索的回答，男孩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了半拍，这让他说话都显得不那么的自然，支支吾吾的，“找我干嘛。”

    “想看你的手。”杜倪想着他之前受伤的手，有些放心不下他。

    林再的手在那之后，结痂又复发又结痂，他用她给他买来的药，反反复复的过了一周时间才有好转的迹象。

    现在上面还有些未掉完的痂附着在上面，杜倪来回翻看着他的手，眼里完全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她看他的手快要好了，才松了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他的手受伤了，他还要怎么走路。

    林再再次对她表示了感谢，杜倪笑着和他说没事，林再说要给她写个欠条，以便以后还钱给她。

    这次杜倪没有再拒绝，她细心的维护着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杜倪刚上完补习班回来，肩上背着两人初见时她背着的书包，她原本只是想过来这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遇见他。

    如果今天没见到他也没关系，大不了她明天周末还可以再来，下个礼拜天她也还可以再来。

    直到遇见他为止，好在，她今天运气好，一下就给她遇上了。

    她从包里拿了张纸和笔出来给他，林再坐在地上，先是把手上的灰拍掉，以防弄脏了她的纸，他在纸上写到。

    本人林再于**年4月7日欠....，写到一半，林再抬头看向她，想问她的名字，杜倪笑着和他说：“我叫杜倪，杜鹃的杜，不知端倪的倪。”

    林再又低头写到。

    本人林再于**年4月7日欠杜倪人民币265（贰佰陆十伍元整），用于应急，本人承诺一旦有钱便立马原数归还，决不食言。

    欠款人：林再

    身份证：**********0405****

    时间：**年4月14日

    林再写完后，又递给她检查，杜倪接过低头一看，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名字和上面写的金额。

    她坐在他身边，伸手去和他指上面的字，“你这写多了。”

    林再看了一眼，和她解释，“没有写多，里面还有买药的钱。”

    他在那之后，带着药又去了一趟药店，药店老板和他说的就那么多钱。

    杜倪一愣，满怀惊喜道：“我知道你，你叫林再。”

    那个四一中赫赫有名的林再。

    那个没了腿的林再。

    林再轻嗯一声，也记下了她的名字。

    杜倪在看完他的手后，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向他提出了想去他家的申请。

    林再也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一正言辞的告诉她，两人现在是陌生人的关系，她这样贸然的去一个陌生男性家里这种行为很不安全。

    杜倪看着他不以为然，反而和他说道：“去了以后不就熟了吗，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坏人。”

    听她说完，林再还是没有同意，杜倪又道：“我只是担心你，你让我去看看吧，要不然我回去晚上会睡不着的。”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能吃能动的，又不是完全废了。

    长桥上，杜倪跟在他身后，一直林再林再的叫着。

    地上的男孩越爬越快。

    最后，杜倪还是跟着他回了家，林再一路赶她走又一路都是走向回家的方向。他其实是可以在她跟着他时，去其他地方的，但是他没有，甚至于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给她让了条路。

    他觉得他那时是怀着私心的。

    到了林再家后，杜倪下意识的想要去脱鞋，林再说不用，他家并没有可以给她换的鞋，他的鞋在他没了腿后就都给扔了。

    最后杜倪还是怕在她走后，他需要一个人拖地的想象中，光着脚丫走在地上。

    屋里一览无余，东西也少得可怜，家里只有两个小板凳，林再去给她开了灯，他家在巷子里，周围都是能挡住阳光的楼房，白天不开灯的话光线会很低。

    虽然林再不想让她来，但既然她来了，他也还是本着待客之道的想去给她倒一杯水。

    但当他真的拿起杯子时，才反应过来家里只有一个他用过的杯子，杜倪看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主动走了过去，又在看到杯子之后，立刻明白了过来，她道：“没关系，洗干净就好了。”

    林再不依，又把杯子放回了原位，他道：“我去给你买新的吧。”

    他家住在三楼，来来回回爬楼梯也要好久，并且两人也才刚到家。杜倪并不想因为简单的一杯水让他这样，她有些生气的和他说：“你要是去，那我就不喝了。”

    林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