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优选02

    恐惧症,新型精神科传染病。

    有一定概率,患者内心最恐惧之物将畸变为实体。

    这是坊间流传的说法。

    三个月前,欧洲巴尔顿教堂发生火灾,备受敬仰的神父斯托克殉职。监控显示,有一只巨大的黑蝙蝠吞掉了他的脑袋。此后调查员找到他的手稿,死前七天的日记里写满了癫狂的单词。

    “我感到有东西在注视我。”

    “影子变得格外沉重。”

    “害怕是一种不幸被放大的基因。”

    除此之外,还有潦草的图画。抽象的山陵,一团又一团涂黑的意义不明的圆,展开翅羽的蝙蝠。

    调查员给出的死因报告很简短,恐惧症二期。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下架了所有相关影音资料。

    之后再没有相关风波,舆论也逐渐将它定性为一种哗众取宠的旅游发展手段。然而突然有人站在杨枫野面前冷静地宣告,你的朋友跟那个死人患了同样的病症。

    斯托克说这是一种不幸。现在,这种不幸降临到了她的身边。

    远处的钟楼,时间指向下午14:50。

    杨枫野站在楼梯口,拨打李思琦的电话。

    没有信号。

    工作人员通知三点到操场分发相关设备,闫毕先一步离开,杨枫野决定回宿舍把李思琦揪起来。

    没等她动作,面前的大门被人缓慢关闭。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锁好门,一串钥匙叮啷作响地被放进他的口袋。

    他转过身,愉悦地笑了一声:“我才知道,原来是托你的福,雌蛛才提前进入第二期。”

    杨枫野戒备地后退两步:“王宇医生?”

    她注意到王宇用的词语是雌蛛。

    “气象局预测的时间绝对准确。巴尔顿的火灾本可以避免。”王宇看起来心情很好,“我的加班还是有好处,起码证明了畸变能够被催化。又可以写一篇论文了。”

    “麻烦让我出去。”杨枫野说。

    “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建议你最好不要。”

    王宇话音落下,多毛的螯肢从外率先捅破了一楼的玻璃窗!

    碎片横溅一地,锋利的尖角摩擦在陶瓷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嘿,那怪物好像很中意你呢。”

    并不想要这种喜欢,杨枫野侧身避过,却在看清窗外的怪物后失神。

    一只巨大的,有两层楼那么高的红蜘蛛。

    它毛足粗壮,背部长着暗红的茸毛,有些异样的凸起,睁着八个黑葡萄似的眼睛,隔着透明澄澈的玻璃窗与她对视。

    杨枫野看见一轮太阳倒映在它眼中。

    ——这只红蜘蛛,与她今天早上杀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本该是李思琦的造物。”王宇说,“你却擅自插手,催化了畸变。”

    他有点可惜地掏出随身携带的一罐瓶子,封口贴着“消毒”的字样。他拧开瓶盖,里面浊黄色的液体一下浇到细密的短毛上。

    大红蜘蛛瑟缩地蜷了蜷,迅速地收了回去。

    “大概是印随效应吧。”

    “银髓?”杨枫野成功地理解偏了,“一种罕见的矿物质吗?”

    王宇:“……啧。”

    王宇:“印随效应,会把出生第一眼见到的人认成妈妈。”

    “啊?”

    不能吧。杨枫野这样想着,首先提出质疑:“怎么就肯定我是它妈妈?”

    “它都跟你到这儿了。还不明显吗?”

    医生露出了跟“残忍抛弃新生儿的年轻母亲”一样不赞同的眼神。

    杨枫野:……

    “听说过恐惧症吗?一种新型精神传染病。顾名思义,最害怕的东西会逐渐在现实具象化。”王宇慢条斯理地解释。

    杨枫野脸色不大好看。想起某个怕虫的室友。

    “以患者的恐惧为养分,它们会从患者虚妄的幻想中逐渐膨胀,生长,直到拥有足够在这个世界自给自足的身体。这个阶段叫做畸变,经实验确认,畸变共分为两期。第一期状态的生物像个毫无威胁的影子,而一旦进入到第二期,它们开始学会吞噬,学会生长。”

    “畸变生物进入第一期后,气象局就可以开始预测第二期时间,误差低于0.1%。值得说明的是,之前所有关于第一期的实验,无论是水淹,火烧,或者病毒植入毁掉它们,都无法让第二期提前到来。”

    “可惜了,我还指望着看学校里一百只畸变生物横走呢,肯定是大场面!”

    杨枫野想象了一百只大红蜘蛛趴在树上,密密麻麻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不太美妙。

    “我透露了这么多,作为回报,能不能告诉我。”王宇相当好奇地询问,“你到底怎么杀死的它?”

    杨枫野思考一会,艰难地回答:“呃,我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王宇:?

    似乎不够准确,杨枫野补充:“——用基地统一发的草稿纸。”

    这下是扎扎实实地陷入沉默了,见多识广的王宇医生。

    难不成国外也有不爱上学的小孩子带草稿纸进去祈祷?还是哪位彪悍的清洁工把畸变蝙蝠塞进了扫帚里?

    红蜘蛛暂时退去,杨枫野从之前它砸出来的玻璃缝钻了出去,轻快地打招呼:“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王宇医生。”

    下一刻杨枫野转身急促地奔跑,烦躁地把手机揣回口袋。

    网络异常,屏幕顶端的图标显示的是一个问号。

    该死的信号。

    联系不上李思琦,她选择思考。

    在电赛宣布结束之后,出现的异常变得多了起来。

    首先,是参加过体检中心的同学们,会反复做噩梦。

    其次,是她中暑之后失去了部分记忆。

    最后,是恐惧症,以及一系列衍生词。

    杨枫野现在的注意力集中在恐惧症上。

    也许所有异常都与王宇口中的“新型精神传染病”上。

    恐惧的事物怎么可能实体化!这也太过匪夷所思,凭空产生物质,违背了以往学习过的物理守恒法则。

    然而宿舍出现的大红蜘蛛,令她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杨枫野勉强将它当作新加入的某种公式,代入到体系中。虽然不理解,强行进行推导。

    催化、畸变、雌蛛……

    脉络逐渐清晰。

    一周前开始的体检,就是要找出学生们的恐惧。不仅在白天中切身体会,还要在夜晚的梦中重复,将恐惧激发到最大值。

    假设学生中存在传染源,经过体检的全方位浸染,那些恐惧的东西便会逐渐出现在现实。

    ——比如今早,在天花板上,被拍死也毫无血迹留下的蜘蛛,如同皮球漏气,因为它还没有长大,处于第一期。而刚刚出现的大红蜘蛛,显然已经能切实地打碎玻璃。

    到底有多少人已经被感染?

    到底还有多少藏起来的影子?

    按照王宇的说法,杨枫野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对它进行了某种催化,加快了畸变的进程,直接进入第二期。

    假设她没有催化,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基地里遍布恐惧之物,噩梦成真。

    杀死小蜘蛛时手机屏幕显示7:32,而【蛊虫优选】的通知发送于7:34。

    这座基地,大概时时刻刻笼罩在所谓“气象局”的监测之下。

    名叫【蛊虫优选】的结营测试,强行把第二期的患者拉进参加,却对其他人采取自愿原则。

    杨枫野讨厌被注视,不受控制的感觉。

    仿佛航行的船舵被人摧毁,被迫卷入洋流。

    她加快脚步,推敲细节。

    王宇,编号BD0903。

    杨枫野脑中迅速闪过219名教职工的信息,一一比对。

    他不是基地里的人。

    电赛是真实在AUBB大学的比赛,一年一次,由学院专门组织,有官方发布的文件。之前杨枫野问过,往届学长学姐完全没有去过校外,更别说是位于市郊昌衡区的基地。

    这所基地教职工共219名,其中14名AUBB大学各研究所的教授,50名助教,剩下的安保人员,后勤人员,管理人员,医疗人员等,没有学校内部的统一编号。

    昌衡区夏令营基地与AUBB大学联合组织了这场行动。

    随着杨枫野的脚步,街道两边的感应灯挨个亮起。道路尽头繁茂树叶投下的影子,宛如吞噬一切的黑洞。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

    目的是什么?

    一辆巡逻车拦住了她。

    “前方禁止通行。”头戴黑色头盔的作战人员说,“请前往操场领取安全设备。”

    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围住整个宿舍楼。

    杨枫野仰头,宿舍的玻璃被撞得粉碎,碎花窗帘向外纷飞,而地上,散落着残屑和斑驳的血渍。

    巡逻车后,一群同样身穿作战服的人们合力拉起特殊纤维做成的套袋。一颗圆滚滚,黏稠的,鸽子蛋那么大的虫卵掉了出来,胎盘的细管黏住地面。

    他们用特制的刀割开细管,再把虫卵放回去。

    杨枫野打了个寒颤。

    “里面没有人了吗?”

    “没有了。”

    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她。

    杨枫野呼吸一滞。

    砰!

    巨大的爆炸声在耳侧响起,然后一阵短暂而尖锐的耳鸣。

    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溅到脸侧,杨枫野用手背擦了擦,几股灰褐色的胶质滑落。

    一只麻雀的尸体倒在脚背上,它的翅膀上长着正在蠕动的肉瘤,金属弹壳深陷在肉瘤里,流出那种胶质。

    肉瘤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她想起今早,用草稿纸团住那只小蜘蛛时,似乎也听到类似气球炸开的蓬然声响。

    没有迟疑,杨枫野扭头就向操场跑去。

    “恐惧症的畸变,可以诱发周围生态的无序进化。小心虫子。”

    背后传来作战人员平静的声音。

    “欢迎来到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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