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人稀稀拉拉，之前在201教室的工作人员在门口收拾着手提箱，他看见姗姗来迟的杨枫野，道：“你可真准时。”
他递出一个灰银色的机械手环。
杨枫野将它戴在左手手腕上，金属质感紧贴在皮肤上，带点冰凉。手环只有一个圆形显示屏，在扣上的瞬间冒出“3％”，随后便熄屏了。
“这个数字超过80％，代表身体状态将进入中危险度，超过90％，将判定任务失败强制退出。它实时更新，用以保障你们的安全，拆下后果自负。”
参加电赛的学生共有196名，如今在操场上的人寥寥无几。
杨枫野数了数，只剩下了29人。
她没有看见李思琦，心一下沉了下去。
刘茹茹先扑了过来：“野子！”
“思琦呢？”杨枫野稳稳地接住她。
“我跟她走散了。”刘茹茹简短地叙述，“太吓人了！你都不知道，本来我在收拾东西，忽然门被撞开，那只蜘蛛差不多有门框那么大！”
“幸好有人上来，拎着我就跑，思琦被另一个保安带走了。我一直在操场等你们。”
刘茹茹并不知道，她撒谎的伪装并不完美。神情不坚定，眼神有些飘忽。外人看来或许是紧张，但作为朝夕相处的室友，杨枫野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没说实话。
杨枫野确认刘茹茹没有受伤：“你听说了吗？蛊虫优选？”
“是。”刘茹茹没有隐瞒，“来的路上他们给了我文件，我看了看。测试是不是会很危险？”
从她的语气里，大概不知道恐惧症。就连杨枫野关于恐惧症的知识，也是王宇刚才告诉她的。
刘茹茹胆子很小，电赛时使用高压电从来一板一眼地检查安全阀门，生怕漏电保护失灵，操作失误引发事故。要是她知道了恐惧症，只会增加她的恐惧。
杨枫野说：“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所以就过来看看。如果在，我们起码能一起行动。如果你们不在，大概已经回去，那就安全了。”
刘茹茹刷的一下红了眼眶。
她到底知道什么？
杨枫野暗自思索。
刘茹茹拉过她的胳膊，急匆匆地跑向旁边的工作人员：“现在还能退出吗？我让我的朋友——”
“抱歉。”开口的是先前分发手环的工作人员，他挺直地站在操场的跑道上，黑色头盔只露出极其锋利的下颚线，“返回市区的大巴已经开走了。”
刘茹茹挫败地低下头，并没有太伤心，大概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
——我让我的朋友。
应该是太焦急了，刘茹茹没有意识到她暴露了自己没有打算离开的念头。她已经把自己摆上了一个既定的位置，她一定要留下来参加。
她的左手同样戴着一个银色手环，正中显示的是60％。
废弃已久的广播突然传来断续的电流声。
似乎有人生涩地摆弄话筒，捣鼓好一会后，传来冷静的机械女声。
“人终于到齐了。”
“考虑到气象原因，【蛊虫优选】测试提前开始。请同学们听从广播，进入操场。我们会开启‘扫雷’游戏。”
扫雷？
杨枫野的视力很好，扫过一圈附近的人。
闫毕正坐在看台上，漫不经心地观望。他关掉显示功能，手环上的屏幕漆黑。
剩下的人数值基本在50％上下波动，他们之中最低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28％。
察觉到杨枫野的目光，那男生向她们走了过来，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陈霆辰。”
“关于接下来的游戏，我有一个想法。”
陈霆辰捡起草坪中央的一颗石子儿，颠了颠重量。
“万一真的有雷，不如先用石头探探路。”
这年头，谁都玩过扫雷。
一款益智小游戏，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根据点击的格子出现的数字，找出所有非雷格，同时避免踩雷。
广播说：“请所有人走到草坪。”
杨枫野觉得这女声有点耳熟，但没多想。她抬头，操场中央的草坪用白色喷漆划分成16x25的格子。
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毫不设防地踩进了草坪。
他的同伴没来得及拉住他——而那个男生还在困惑地问：“你们怎么不进去？”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杨枫野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被震得再次出现短暂的耳鸣。世界安静，只能看见喷溅的尘土呈放射状，立时盖住了男生胖胖的身躯。宛如一场默剧。
众人脸色骤变，猛地扑倒在地。
“刘一虎！！！”他同伴嘶哑的吼声回荡，很快便被爆炸声挡下去。
杨枫野在布满泥土沙尘的风中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忽视异物掉到眼睛里的不适感。
终于看清，在身躯即将炸裂的瞬间，他手腕上散发出淡淡的荧绿光，缓慢地将他包裹进去。
广播的女声阴阳怪气道：“5号测试者遣返。真是好快的出局速度呢。”
炸毁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格子的范围。原本铺满披针形的叶片被厚重的泥土掩埋，翻滚出一个小土堆，横在面前，像无名者的墓地。
欢迎来到新世界。
先前作战员的声音突然响起。
而现在，杨枫野面对着凸起的土堆，缓慢地想，那这个呢？旧世界的坟墓吗？
她牵着刘茹茹，感受到对方手心涔涔的冷汗，轻声道：“别怕，跟在我身后。”
陈霆辰胆子大，试图从土堆上爬过去，可惜那堆土似乎裹上了某种液体，站也站不稳。
只能从剩下的格子里选择一个进入。
但想到先前刘一虎的下场，没人敢动。
“站远点。”闫毕走到最前面，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一块石子，轻轻一抛，紧挨着边沿的格子骤然发生第二次爆炸！
平整的草坪竖起第二个土堆。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捡起石头，效仿他的动作。
既然有的格子踩到雷会爆炸，那么总有一个格子是安全的。
不能让人去踩，捡起石子代替人就好，总之先尝试找到一条出路。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最外圈的格子很快被试完。
“你那边怎么样？”
“没找到。你们呢？”
“没有。”
几人交汇完情报，突然意识到什么。
平整的草坪结结实实地围了一圈爬不上去的土坡。
——根本，就没有进去的道路。
空气凝滞。
广播适时提醒：“你们还有四分钟。”
四分钟！
大地传来不同寻常的颤动，几人循着动静转身。
远远的，一截毛绒绒的腿足跃过树冠，巨物攀上教学楼顶。
大红蜘蛛缓慢地扭头，锁定了他们这块的方向，节肢拖着背甲，往前滚动。
四分钟，大概是它抵达操场的时间。
意识到这点，没人还笑得出来。
刘茹茹刷一下扯紧杨枫野的衣袖。
正发呆的杨枫野被拽得回神。
刘茹茹很早就发现了，很多时候杨枫野会莫名地断开与外界的感知，得叫上几声才有反应。
每每建议她去看医生，她都闪烁其词，说并不用。最近却对中暑短暂地忘记一些记忆显得格外在意。
但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闫毕走了过来：“怎么了？”
杨枫野眨了眨眼，重新打量操场，用手指向靠近升旗台的跑道：“这里，好像少了一段路。”
草坪边沿依旧是用白漆喷出一道线，似乎看上去并无不同。
“昨天的草坪距离升旗台前一共有十五步的距离。”杨枫野比划了一下，“现在看上去有十六步。”
说着，她捡了颗石子，向平坦的跑道扔去。
没有爆炸声，安静得如同死掉一样。
杨枫野要上前再去看看，手指突然被牵住。
刘茹茹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不要过去，好不好？”
“你一直在害怕。”杨枫野困惑道，“怎么了？”
“野子，你没听到声音吗？”刘茹茹哆嗦着嘴唇，“我听到了好诡异的歌声，它们钻进了我的脑子……”
杨枫野扳过她的脑袋，认真检查她的耳朵：“我没看到什么。”
刘茹茹开始一阵一阵地抽搐，嘴唇发白，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眼神涣散。
杨枫野强硬地从她紧缩的身子里扯出手腕，这人现在僵硬得仿佛锈掉的机械，不得不用了点力，才打开手环屏幕。
82%。
杨枫野突然想起来。
恐惧症，是一种传染病。
从一开始，刘茹茹的数据就比常人偏高。
她蹲下来，抚摸刘茹茹的头顶，轻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刘茹茹啜泣着点头。她现在已经听不见外界的话语，恐惧攫取了意识，只觉杨枫野的话宛如田野上的微风。
她沉浸在了一个完全由幻觉构建出的世界。
大概看见了可怕的造物，不时惊悸几下，死死攀着杨枫野，把她当作溺水者拼命抓住的浮木。
“她坚持不了太久。”
闫毕经过她们，走到杨枫野所说的缺了一块的跑道上。
片刻，他严肃道：“小学妹，麻烦你过来一下。”
杨枫野不知道刘茹茹害怕什么，也不清楚如果畸变到现实会是什么样子。她只能艰难地拖着她，一步步挪过去。
陈霆辰也凑上前，帮忙搭了把手。
四人围在那一小块草坪和跑道相接的地方。白漆上爬过几只黑蚂蚁，举着裁剪的叶片，很快消失在排水孔里。
闫毕拂开尘土，站上去。
一只逆行的黑蚂蚁从排水孔中又钻了出来，它举着的叶片上写着一个数字“2”，代表它旁边有两个雷。
果然，这里有隐藏的格子。
闫毕转向杨枫野：“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还记得哪里有别的格子？”
“啊！”
没等杨枫野回答，刘茹茹猝然尖叫一声。
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她猛地踩死了剩下的蚂蚁。
仿佛清醒了一点，又似乎没有，表情是生动的恐惧。
手环的数字闪烁，跳到89%。
她向着日落的方向跪下，无比乖顺服从的姿态，快速道：“我没有乱跑，也没有跟动物玩，弄脏衣服。”
几乎是恳求：“请别把我一个人锁在楼阁上过夜，父亲。”
15:20。
刹那间轰然的黑夜砸向地平线，惊飞一群休憩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