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

    21

    西奈公馆起火的事情惊动了不少人,侯爵对外只说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并未告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

    ——考虑到客人的面子。

    因为珀尔娅的解释是,她想按照赛提人的风俗生火烤肉替隆洛庆祝一下——结果却“失手”点燃了花园里的一棵树。

    有人对这个解释感到瞠目结舌,有人则哈哈大笑。

    谁知道第二天傍晚,安克兰便得到了赫莫娜的指示,带来了一些食材,邀请他们烤肉。

    珀尔娅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隆洛这个罪魁祸首看着她的表情,诚恳地承认了自己地错误:“我很抱歉……珀尔娅。”

    珀尔娅一下说不出话了。

    ……她没想到学习礼仪竟然有这种用处?

    女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克兰已经揽着隆洛,准备拉着他一起去拿东西:“没有关系,我们不要因为意外忘记了本身应该值得高兴的事!”

    珀尔娅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再看面前尚未升起的火堆,和……昨天被烧得干净,只剩下漆黑树桩的树,重重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的响起一声笑:“听说你们把花园里一棵长了十几年的树给烧没了?”

    珀尔娅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扭过了头,瞪大了眼睛:“薇拉?!”

    金发女孩和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是特地为了看热闹回来的。

    “你是怎么解释的?”薇拉拍了拍珀尔娅,将一颗糖塞进她的手里,“你不会是说想烤肉所以把树给点了吧?”

    珀尔娅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对。”

    薇拉:“哈哈哈哈哈。”

    珀尔娅:“……真抱歉丢了赛提人的脸。”

    薇拉却笑了:“没关系,好歹你没丢了丽塔顿的脸。”

    ……如果学院的人知道她在外面教法术还不监护初学者,这脸可没比给赛提人丢的轻!

    珀尔娅反倒被她提醒,有些绝望。

    可她又意识到,薇拉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棵树是被法术火点燃的。

    她开口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隆洛……”有很可怕的法术天赋?

    “薇拉!”

    话没有问完,被拉去拿东西的隆洛站在回廊上便看到了薇拉,一改安静的常态,抱着东西跑了过来。

    一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安克兰扛着东西和隆洛走在一起,见到他突然跑开还愣了愣,此刻从回廊走出来,望着少年黏着的金发女孩:“你是——”

    “你好!我是薇拉。”薇拉和他打招呼。

    “哦……哦!我记得小姐还有一位朋友,是你,你好,”安克兰恍然,“我是安克兰,西里尔之子,西奈家族的侍卫。”

    薇拉又笑起来:“辛苦你照顾这两位‘孩子’。”

    安克兰看着她那张明显要稚嫩一些的脸,心里多少感觉有些怪异。

    他还没想好回答她什么,隆洛已经开口和她说道:“安克兰是教剑术的老师。”

    随后说到了其他的老师。

    “老师说了《王国通史》和《波立维纪》……还有几本诗集,诗集没太听懂。”

    “教骑马的埃维老师说可以让我尝试一下射箭。”

    “作业……”

    珀尔娅和安克兰一愣,发现隆洛竟然是在向薇拉“汇报”学习情况——薇拉也不打断他,原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边伸着懒腰边听他絮絮叨叨。

    安克兰抱着那些食材拿到了火堆边,点火的时候,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笑着对珀尔娅说:“隆洛这样可真像我的妹妹,我每次一回家她都要拉着我,恨不得把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

    珀尔娅又看了看他们,也笑了。

    她有时候会觉得隆洛和“孩子”不太一样,可如今看来——好像确实还是一个孩子。

    只不过薇拉虽然会听隆洛说话,可不会让他说那么多,她本身对一些“无趣”的事并不具备那么多耐心。

    于是在看到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便起身,笑着去邀请了几个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女仆,让大家围着那如今非常安全的火堆,开始烤肉和聊天。

    珀尔娅:“……”

    除了回来嘲笑她以外,她似乎是奔着这顿饭和酒来的。

    “你最近去了哪?”

    大家热热闹闹地坐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珀尔娅看向身侧那张被火光笼罩的漂亮脸庞,此刻才想起来问一句。

    “我去了很多地方,酒馆、商铺还有广场,”薇拉说道,“那座广场就在原来的加西亚审判厅前面,准备立一座新的塞丽娜雕像——今年可比往年又热闹了不少。”

    安克兰一听,笑着搭话道:“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人扔花团庆祝,或者你们过两天到街上去,巡游的马车总是能带回一车又一车的鲜花,非常壮观。”

    珀尔娅忽然说:“我这几天出门也能接到鲜花……最开始还很惊讶。”

    她以前在学院里只能听老师们描述丰收祭的景象,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参与。

    ——到处都是鲜花和小麦的香味,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由衷地为一年最热闹的时候感到高兴。

    “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巴兹利亚?每个人一生中确实都最好来巴兹利亚参加一次丰收祭。”

    安克兰感慨:“不过要说壮观,你们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到东部看看麦田,就像金色的精灵在起舞。”

    他们又说起了其他城市庆祝丰收祭时的传统。

    ——丰收对于整个艾伦大陆而言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赫波亚的子民而言,这自然是收获的时节,也是最叫人放松的时候。

    薇拉趁机又让人去拿来了一些酒,被拉来一起吃烤肉的女仆们跟着他们喝了一点,渐渐又放松了许多,众人就像是围着篝火狂欢的旅人,火星飘过那一张张谈笑着歌唱着的面孔。

    “金雀衔着枝条

    顺着大罗尔河穿过平原

    赫波亚的金麦肆意生长

    高歌吧

    引领王的子民回归故乡

    高歌吧

    黑暗从未令我们彷徨

    高歌吧

    让我们共享新生的希望”

    隆洛仍旧没有喝酒的资格,所以抱着果汁坐在众人中间,此刻他安静地听着人们说话和歌唱,感受着热闹的氛围,抬起眼则看到了一片缀满星星的深邃夜空。

    很热烈,又很渺小,但却能感觉到心脏的地方轻轻跳动的声音。

    又是一种没体会过的、很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发女孩喝了口麦酒,似乎仍在和其他人聊着丰收祭的话题:“……毕竟是黑棘五月前最后的狂欢了呢。”

    “黑棘……五月?”隆洛抬眼。

    “别担心,只要回家好好呆着就行,”安克兰说,“我以前小时候也曾害怕过,但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

    隆洛:“不,我不知道……”

    “在歌颂之月之后,艾伦大陆会迎来漫长的‘黑夜’……持续五个月没有阳光的冬季。”

    带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扭过头,却看到薇拉仍然看着旁边的人,喝着杯子里的酒,不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那声音确实是她的,在耳边慢悠悠的响起:“丰收的意义,在于一个可以安稳度过的黑棘五月……谁知道会在可怕的黑暗里遇到什么呢?”

    可怕的黑暗。

    隆洛仍然按照习惯在喝变容药剂,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有些别的含义。

    他不由得轻轻蹙起眉,低下头。

    “雏鸟。”

    忽然,薇拉的声音再次拉回他的注意力——她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叫他了。

    隆洛一怔,此刻又有女孩的声音随着那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钻入耳中:“珀尔娅让你冥想的时候,你脑海出现了什么?”

    珀尔娅让他去回忆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元素”。

    隆洛张了张嘴,抬起头,凝视她的双眼:“火……金色的火。”

    女孩挥动手臂,大片的金色火焰像是她的一部分,优美而强大,炫目又灼眼。

    ……

    ……

    这一顿烤肉开始得充满了乌龙,然而结束时人们都心满意足。

    安克兰因为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去,剩下的女仆们收拾好周围,让这一团糟的地方又焕然一新。

    珀尔娅并不急着走,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

    ——跟前是一堆仍带了一丝余温的火,火光描绘了余下几人的轮廓,星点的火星从中往外微微跳动,让寂静冷清的花园多了一丝温暖,也让她稍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忽然听到一声沙沙的响声,扭过头发现是隆洛枕在薇拉的腿上睡着了。

    “……他以前困了就会直接睡,能睡很长时间,可这段时间也没听说他因为睡着而耽误上课,很辛苦。”

    珀尔娅看着少年半侧向外的脸,低声道,“我想,是因为你走的时候说如果他表现好就会回来吧?”

    薇拉的神色不变,很随意地从旁边拿起没喝完地酒,抿了一口道:“是吗?”

    珀尔娅又说:“这个孩子很喜欢你。”

    “但我很讨厌他。”金发的女孩却说。

    看着对面的女人微微愣住,薇拉勾起唇角,那是个在珀尔娅看来已经十分熟悉的笑容:“……珀尔娅不讨厌他吗?你应该看到了吧,他的法术天赋。”

    ……珀尔娅确实已经很熟悉薇拉这个笑容了,可它每次出现都会叫她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被人窥探着灵魂,无从躲避。

    在这样的注视下,刚才的聚会里产生的那些满足感一点点褪去,珀尔娅微微坐直,沉默下来。

    “并不是每个法师都赞成繁茵的理论,因为繁茵是纯粹的‘天赋论者’,她认为所有人沟通元素的能力都是天生注定的,这意味着法师究其一生去探寻世界,不管多么努力、多么热情,都没有意义……”

    薇拉这时才垂下头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少年,指尖落在他脆弱的脖颈处,意味不明:“想要成为法师的人可能直到死也感受不到所谓元素的流动,而有些人最初便与世界站在同一面——这是多么不公。”

    珀尔娅一点点听清薇拉所说的话,可又因为她的话变得迷糊,只因为她似乎是被薇拉提醒才意识到,“天赋”对于法师而言几乎意味着一切。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承认自己的‘弱小’,是作为一位法师必须经历的一条路……我们只是在借用它的力量,而不能自私地以为这一切全都属于自己,否则便会因为贪婪而自我毁灭。”

    薇拉“哦”了一声:“原来丽塔顿一直教导着学生要安于作为弱者的现状吗?”

    珀尔娅:“……这是繁茵的原话,写在语录里的。”

    薇拉:“哈哈,是这样吗,可也差不多吧……”

    你真的不曾为这样的“不公”感到不满吗?

    你真的不为自己而感到可惜吗?

    珀尔娅一顿,下意识道:“事实上,我会在丽塔顿生活,完全是因为我母亲将我寄养在了学院,天赋也没有很好……甚至于,我本身就没有什么作为法师的自觉。”

    “我指的并不是这种无聊的事情。”

    薇拉侧过头,眼神越发明亮锐利:“珀尔娅这一路上好像——也没能做什么有帮助的事情吧?”

    珀尔娅僵住。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法师天赋并没有很好,在文献和法师墓的研究上远不如阿斯诺,从离开利比尔里安的法师墓到现在唯一坚持的一件事,是到神殿去“救”薇拉。

    可那件事最后被证明为她自作多情。

    “我记得你最开始还会和阿斯诺吵架,”薇拉缓缓将酒杯放下,“但现在连提出异议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我不会擅自对不擅长的事进行指导。”

    珀尔娅深呼吸道:“而且我也有……别的事在做。”

    “买一些普通的草药和最简单的炼金材料,”薇拉歪了歪脑袋,“本来是打算如果王城那边不信任你们,用一些‘强制’的手段?”

    珀尔娅的酒彻底醒了。

    她现在甚至能感觉到有一滴冷汗缓缓地从额头往下流。

    “没有时间了,不管能不能进入王城……我都打算直接用法术解决问题。”

    在王城——国王的眼皮子底下使用法术。

    薇拉说:“我本来猜你们多少应该有些心急了,但西奈家族这样的存在不多见……看来他进入王城图书馆的过程还挺顺利。”

    珀尔娅的手握着拳又松开:“你为什么会知道……”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金发女孩指着她,“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片刻后,薇拉听到她回答:“……会。”

    “但只能等到,自己能做什么的时候,”珀尔娅顿了顿,“总有什么时候,有些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

    薇拉挑了挑眉,望着这神色天真也纯粹的女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好吧,”她那双金色的眼眸微微闪烁,“材料都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东西,但你们应该还缺了一样比较重要的东西。”

    珀尔娅一怔。

    薇拉不仅猜到了他们之前的想法,还知道有一样魔药还缺少的材料——皇冠花。

    大部分被用于魔药制作的材料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用处,使用广泛,因此哪怕有法师禁令,它们也不会被禁止,因为它们不过是“药材”、“香料”甚至“饲料”。

    然而皇冠花不太一样,它是纯粹的魔药材料,只有法师才会购买它。

    她最近虽然旁敲侧击去问了许多人巴兹利亚的各大市场都在哪,可以这几天出门的情况而言……它们都只卖普通的东西。

    也不可能直接问西奈家族“哪里可以买到皇冠花”。

    “大约在汀恩王朝时,有一位赛提人的王攻占了王城,当时的国王躲到了地下,如今那处地下已经成为了巴兹利亚的一部分,”薇拉似乎看出了什么,又缓缓道,“是一个……有许多秘密的地方。”

    对面的人微顿:“国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吧?”

    “地下城是‘另外一种人’的巴兹利亚,”薇拉似乎不是很在意,“它从一开始就为了隐藏某些东西而存在着,有着数不清的秘密,曾经去过地下城的法师也在其中留下了不少东西——更重要的是……”

    “是?”

    “克雷多如今,没有能力控制地下城。”

    “所以,”薇拉笑眯眯地看向珀尔娅,“地下城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

    ……

    王城。

    王城的面积广阔,却极少有像如今一样冷清的时候。

    大多巨大的白色宫殿无人居住,为庆祝丰收祭准备的装饰倒是随处可见,可它们在深夜降临后便随之融入了黑暗。

    一位侍卫手里拿着克雷多所需要的东西,穿过层层建筑,最终在国王所居住的宫殿停下。

    门前站着一个人。

    “林克……”侍卫喊着他的名字,“古德雷德大人过来了?”

    “陛下邀请他今晚来下棋。”

    林克朝他点了点头,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这是?”

    “陛下要的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对方拿出来,露出一些传记的名称,“都是很早的传记。”

    林克“恩”了声:“汀恩王朝……现在很难看到那么早的传记了。”

    “听说是图书馆那边来了一个很勤奋的学者,”侍卫说,“他整理了很多有几十年没人注意的书架。”

    “……哪来的学者?”

    “说是西奈侯爵推荐来的,听说他在研究某种豆类植物。”

    林克不太懂什么豆类,便沉默了。

    “我们要继续在这等着吗?”那侍卫又问。

    他回答:“大概吧,你可以先将书留下,等大人出来,我再让人送进去。”

    那位侍卫感谢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把几本书递出去,一边嚷着“冷死了”一边往外走。

    林克接过书,看着侍卫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渐渐没了星星的夜空。

    这几天不过是下了几场雨,温度便降了那么多。

    ……今年一定会有一个刺骨的寒冬。

    林克缓缓皱起眉,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厚实漆黑的门。

    门内。

    黑白格的棋盘上,一只棋子被缓缓从一个格子挪到了另外一个格子里,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响。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总体而言光线很暗,古德雷德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渐渐亮起的月光点亮他那双沉静的深灰色眼眸。

    他那枚棋子落下后,便听到对面的声音开口:“支持率如何。”

    “不到四成。”古德雷德看着阴影中的高大轮廓,“主要是东部的支持者,因为西奈家族的关系所以在稳定的条件下选择了忠心。”

    克雷多却忽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糟糕啊。”

    那倒是很爽朗的笑声。

    只是内容不怎么让人高兴。

    古德雷德没说话,看着他的下一步棋,微微沉默。

    这个棋局对克雷多而言并不有利——甚至几乎被逼入绝境。

    “我听说最近地下城有些问题,”克雷多并不催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棋子是什么处境,只是又道。

    “地下城一直有问题,那几个法师篡位者还在地下城里留下了一些麻烦的法阵,以至于我的人在里面只能找到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古德雷德说:“但他们最近的动作有些大得过了头。”

    克雷多安静了会儿,才缓缓道:“你知道怎么做。”

    “当然。”古德雷德眯起眼睛,“我只是怀疑,这件事或许不简单。”

    克雷多忽然笑了一声。

    他缓缓坐直,一双浅色的眼眸暴露在月光下。

    这位如今王国的最高统治者说道:“正好……我等他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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