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灵识

    被不可知的事物窥视的感觉不好,在魏瑰从前找鬼事的时候,这往往意味着危险,她的身体会从后脑往下发冷,全身的毛都竖起。

    然而这次,她的身体反应破天荒不起作用了。没空想这异样,她只是给了四六一个眼神,便如一阵风冲了出去,奔着黑衣人的丹田刺去。

    偷袭、胜之不武什么的,谁管他。

    “叮——”长棍撞上了金铁一般的利爪,黑衣人反应也快,手里还擎着的琉璃火轰然炸开,如怪物巨口,几乎要把魏瑰吞没。

    魏瑰一手召火,去势不减,四六早就适应了魏瑰打架的节奏,配合极好,他后脚在地上一蹭,转瞬现出原身,巨大的狐狸口吐出泛着灵光的青色火焰,细致地把魏瑰包裹起来。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确保魏瑰的猛攻不被对方的火焰拦下一分,“砰!”只是力道太大了,先被火焰对撞的冲击打出去的是黑衣人。

    黑衣人定然是没想到的,明明已经掌握了一样的琉璃火,本该不受灵火烧身的限制,不成想没了剑气干扰,会只一个照面就输给他们。魏瑰和四六对彼此的一举一动心领神会,信任着对方的存在是后背的护盾,便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实力差得太多了,衬得他不过是个丑角。

    抢先找到琉璃眼叫他太过得意,魏瑰在灿烂飞花的火光中瞥见这人眼里的怅恨,那是对着她的。

    凭什么呢?

    黑色单薄的人形咣当撞在门上,魏瑰长棍在前,一击命中,然而那丹田里空无一物。

    魏瑰皱眉,琉璃眼呢?

    黑衣人视这穿身而过的伤口如无物,嘴角勾起冷笑,猛地抓上身前棍子一端,哗啦一把抽出了身体,一退两丈远。

    这般脱身之法,快要拦腰切断,红色发黑的血肉如泥浆一般流出来,魏瑰把棍子上的污物一甩,旋身跟上:“交出来,那不是你该得的。”

    那人只是随手一捂,眼睛还盯着魏瑰,语气里冒着森森冷意:“你也就仗着他了。早知道,我百年前就该结果了你,省得你这下贱东西和天狐沆瀣一气。”

    这种程度的话,魏瑰半点不入心,四六却忍不了,他鼻子喷气,仗着身形大,一步跨过那本就不远的距离,扑到黑衣人头顶,巨爪带着影子笼罩下来,这一下能把他压成肉饼。

    “杀人的业障你是还嫌不够?”黑衣人呼吸不乱,突地发问。

    四六身形一滞,哪怕这不过转瞬即逝的契机,还是被他找到破绽,一道含毒水箭直逼狐狸心口。

    他们离得太近,四六又正向前扑,空中无处着力,他浑身的皮绷紧了艰难扭身。身侧呼地飞来一团草黄色,还是旋转着的,墨汁一般的液体正好被它拦下,滋滋的腐蚀声刺耳。

    这居然是藏在嘴里的!

    四六大感恶心。

    魏瑰挑过来的东西是地上的蒲团,被她用棍子戳了一个洞,毕竟只是布料和稻草,没有避毒之效,还是有几滴毒液穿过蒲团落到了狐狸脚上。

    “嘶!”大狐狸轻轻跳了一下,魏瑰疾步上前,一面催动银铃解毒,一面把棍子钉下。她用了狠劲,青砖面都叫她捅破了,连着黑衣人的右肩串在了那根棍子上。

    场面略有血腥,少女很有杀气。

    魏瑰动作不停,抬手放出织梦丝,带着穿心透骨的架势打入黑衣人的七窍。

    四六下意识一抖,魏瑰好像在生气,呜。

    他小心翼翼地伸过唇吻,轻轻拱了她一下。毛绒绒还带着虚假的温热,鬼的身体是冷的,不如魏瑰声音冷,她道:“先找东西。”

    四六悻悻低头,伸出爪子扒拉。

    天上那个声音又起:“破坏佛殿,大不敬。”

    这声音里还带着点细微的怨念,魏瑰充耳不闻,四六便也装作听不懂,他三两下扯破了黑衣人身上的衣服,和一块皮。

    对待俘虏不需要手下留情,四六也没用大力,只因黑衣人腰上的大缺口,血液污了边缘,皮就贴得不好,粘着血和衣服哗啦啦地掉下来,脱下来也很容易,比树皮好剥。

    四六没留手,他也想知道这皮下长着谁的脸。

    脸皮掀到一半,异变陡生,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线快速绕过魏瑰的织梦丝,攀援而上。

    魏瑰瞳孔一缩,那丝线和她手里的是一样的,只是断断续续地缠着黑气——他也会用织梦!他是假装被她控制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魏瑰骤然抽手。他可不是四六,缠上来不会有好事。

    “呃——”织梦丝上附着她的灵识,毒虫啃咬一般,黑衣人又攻其不备,魏瑰猝不及防,痛呼溢出齿间。

    黑丝也是黑衣人的灵识,和她的灵识绞在一起,欲斩断她灵识延伸出来的这一部分,灵识勾连神海,这一下能给她重创。

    然而遇上实力相当的织梦师拼灵识,正如矛盾相向,斩断对方灵识意味着自己也要跟着自断,黑衣人这般便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她怎么肯!魏瑰卷起灵识,倒逼黑衣人的,便看谁能硬得过谁,玉石俱焚也该她来主导。

    “砰!”狐狸巨掌踏碎了脚下的身体,黑衣人半死不活,却还顽强地拉紧了织梦丝,漆黑不似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魏瑰。“你算什么东西!”另一道光泽闪烁的织梦丝从四六的手下穿出,三股丝线纠缠一处。

    四六拼命地挤进缝隙护卫在魏瑰的灵识周围,二对一,此方丝线更粗,胜算自然更大,黑衣人的织梦丝根根崩断,啪嗒甩开散成怨气消弭在空气中。

    然而魏瑰的状态没有转好。

    神海处的震动绵绵不绝,灵识还是受到了损伤,牵一发而动全身。魏瑰竭力镇定心神,平息神海的波澜,却挡不住惊涛骇浪的洪流,宛如奔腾的雪浪倾泻,白色占据全部,魏瑰的眼神逐渐空茫。

    四六赶忙化作人身扶住了她,入手冰凉,好像接到一具尸体,他慌乱惊呼,连地上那半截血人形怎么消失的也不知道。

    “魏瑰!”

    “魏瑰……”

    她又飘了。

    这个飘不是说态度,而是魂魄的感觉,听得到四六说话,但仿佛隔着很远。

    疼痛已经可以忍受,应该说,过去得很快。

    雪崩不过瞬息,但停歇之后,有种说不出的干净又广阔,恍若重塑新生。魏瑰疑惑着心下的感觉,似乎她的身体和神海对这种刺激格外熟悉,熟悉到反应快过她自己的意料。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的神海也经过和这一样的千百次崩塌和重构。

    *

    四六慌了。

    他伸手去触魏瑰的脉搏,探到那平静如水的死寂,宛若坠入冰窖,不敢相信似的握紧了关节再松了松,僵硬的手恢复了知觉,再按上去,终于——那微弱却十分稳定的生息从他颤抖的指尖传到他的耳中,隆隆作响。

    同样冰凉的手紧紧依靠在一起,四六把头埋在魏瑰的颈间,发出一声低泣。

    “打完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又一次降下来,这一次好像离得更近,四六凶狠地抬头,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默默收回了扫射的视线。

    他低低地呼唤着:“魏瑰。”

    魏瑰的眼睛没有阖上,黑洞洞的吓人,眼里看不见光,活脱脱像个傀儡木偶,他恍惚想起鼠妖曾因为这事着急忙慌地把他叫回去,口说难以相信,非要见到才知问题。

    他对她太疏忽了。

    “我来看看。”那无形的声音带着温和无法抗拒的力道扒拉开了四六的头,不理四六“你干什么”的挣扎,逡巡一阵,叫他放宽心,“啊,没事,她好着呢。”

    四六急道:“这会都昏迷了,你在说什么呢!”

    “嗯……就是没事啊,而且好的不能再好。”

    谁也不能信魏瑰现在这反应全无的样子是好,四六额头突突地跳:“看不了就滚。”

    “嘿——你!”

    眼看着要吵起来,魏瑰缓缓眨了一下眼,如梦初醒似的唤一声:“四六?”

    “我在!”四六撑着她后背坐起,“你怎么样?”

    魏瑰一眼就看到地上剩下的半截,两条不成形的腿,眉头轻蹙:“他人呢?”

    “跑了。”四六这会才想起来,自责地挠挠耳后,他真没用,琉璃眼也没拿回来,还让魏瑰受伤了,“头疼吗,晕吗,想睡嘛魏瑰?”

    魏瑰不明所以地道:“不疼,不晕,睡什么?”

    和当时好似失忆的样子如出一辙,四六惊觉这像是某种后遗症,莫非伤了神海?他顿时心头巨震,病急乱投医道:“那谁,你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谁是谁啊?”这是那谁。

    “怎么了?”这是魏瑰。

    两道声音齐齐发出,魏瑰敏感地往上一瞥,不冷不热地哼一声:“舍得出来了?”

    她问话的态度自如,靠在四六的臂弯,四六甚至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松弛得和在画舫的家里一样:“你和这谁认识?”

    魏瑰眨眨眼,憋出一句:“不知道。”

    四六:“?”

    魏瑰直起身,盘腿坐好:“就是觉得,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以信任,可以放心,就好像……是老朋友。”

    但要说为什么,她也一下子说不上来,这感觉太微妙,说不清道不明。

    虚空中的这一片意识煞有介事道:“我也觉得是,我们说不定很久以前见过呢。”

    若有实体,它可能会摇头晃脑,或者乐呵呵地抚胡须,毕竟是很久以前的意识残留,得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很老很老的年纪,和配得上这年纪的长胡子。

    “小妹妹。”那意识自来熟地道出称呼。

    魏瑰满头黑线:谁是小妹妹?!你个为老不尊的。

    “可否允我到你的神海一观呐?”

    为老不尊的意识兴致勃勃,对魏瑰完全不记得自己突然失控失魂的病症满是好奇:“好神奇啊,挖出来,咳,不是,我会小心看看的。”

    “……”

    四六做和事佬:“你是什么东西的意识?”

    “不知道,可能是人、石头、木头,总不能是佛祖吧,哈!”

    佛真的金身还在莲花台上威严肃穆,它就这么胡言乱语,四六一噎:“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走?”

    “唔,这个可能,是为了保护这里?”意识漫不经心地回答,像在思考,“啊!我想起来,有个人在一百年前叫醒了我!”

    *

    它实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世上,出现在这法度寺里的,好像那人叫醒它之前的记忆一点不剩。

    叫醒它的人是个年轻人,也是个和尚,穿着洁白的僧袍,眉目温慈,它“睁眼”的时候,似乎看到了金色的暖光,和太阳差不多,有一种熟悉的温暖,舒适得让它想在人怀里打个滚。

    嗯……打滚?

    但它似乎碰不了太阳,一碰就疼,烧的。

    佛殿的屋檐下是安全的,但它不能越界,太阳在青白的砖石地上划下一道界线,阴影的那一侧就是它的栖身之地。这座佛殿从前没什么人来,里面都是剑刃,被镇压着,血腥和杀气一时还散不了,寺里的僧人也会拦着香客,防止误入。

    意识在无人的空中一跳一跳,漫无目的地在高高的房梁上绕个圈,无聊啊。

    要是有个人来陪它就好了。

    可是,人不理它。

    法度寺常有慕名而来,心高气傲不怕死,纯属来找打,最后顶着满脑袋巴掌印、灰溜溜舍下兵刃夹着尾巴走了。偶尔有几个放下屠刀大彻大悟,原地老了十岁的模样,他们好像能看见和听见它的声音,却只会拜佛。

    次数多了,它也学会装作那些道行高的大师,端着范儿,逗一逗那些人。

    白衣和尚对它宽容,寺里的其他高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白衣和尚瞧着很忙,救了它之后,就把它忘了似的,总是留给它一个背影。

    他打架很厉害,刷刷刷地就能把人打得屁滚尿流,它很爱看,于是便蹲在檐下那一块好地方,说起来,它也很有眼光,一下就选中了那个绝佳位置,就仿佛熟能生巧,早有习惯。

    不过白衣和尚最后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

    法度寺里乱了一阵,来的人很多,有几个男的女的哭着喊着,要赔偿的样子难看极了。

    它都碰不到人,自然不能教训他们,最多装鬼吓一吓。

    哦,它可能真是个鬼,不用装。

    “就是这样。”意识平静地讲完,轮到魏瑰提问:“那个和尚怎么救得你?”

    若这东西是鬼,按理说,受不了佛像金光。

    “不知道。”

    魏瑰:“……你没和他说过话吗?”

    意识:“我问了啊,他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还问他为什么救我,他也说不知道,举手之劳什么的,估计就是看我可怜?”

    魏瑰脑中闪过自家师父,大约高僧都是这样,话不说透,顺其自然,还要人自己去悟,不禁有同病相怜之感,深深点头。

    意识蹦着道:“行不行,让我看看吧。”

    魏瑰没多想,答应了,四六不用她多说,自觉护卫,还大方地放出几条大尾巴,垫在她身后,许她靠着。

    “那我来了!”

    魏瑰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灵识就回到了神海之内。

    身后传来声响:“看得见我吗?”

    魏瑰一回头,定住了身形。

    那是一只和小菊很像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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