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和予

    是火。

    那火是青色的,瞧着七分像琉璃火,但比琉璃火更深邃,很有些幽森的味道,“腾”地从他的手掌吐出来,涨起来,仿佛一朵盛开在地狱里的花。

    阵内二人立时转过目光,四六眯起了眼睛,那火下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才黑洞洞的。

    魏瑰皱眉道:“他怎么能驾驭琉璃火?”而且外面的剑气还是不动他?

    黑衣人扯着笑道:“你可以,我如何不行?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魏瑰捏紧了拳头,琉璃火是天地灵火,只在凤凰火之下,妖魔鬼怪绝不敢近,就是身染邪恶的人类也躲不过琉璃火的烧灼。总不至于是她看错了,面前这个对她和四六毫不留情的人会是什么好人不成?

    四六一拉她的手,认真地摇了摇头,他看得懂她的犹疑,示意这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哪怕魏瑰早已不是从前宁放过不杀错的小和尚,他还是不希望这根植在她幼小干净童年里的仁慈左右了判断。

    此人该杀,不杀必成后患。

    魏瑰点头,调动琉璃火朝阵外的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一把将火烧大,形成屏障,两股火焰对撞,势均力敌,将整个殿内的温度迅速抬高,令人难以呼吸,黑衣人看着窜起快和门等高的火焰,青幽色火光映得人神情愈发阴森,笑容却几乎要溢出来。

    “只怪这颗琉璃眼在臭老鼠的身体里待久了,已经是个妖物了,我还要感谢他。”他看着阵中的魏瑰,诡异地一歪头道,“刚才那耗子说是你的,真是你的吗?”

    魏瑰思索着,现在小菊体内的那颗琉璃恐怕是能与她的金铃感应的由来,若是同根同源,便该是四六的东西。也不知是怎么给出去的,还是弄丢了?

    她又想到,小菊吐出的火焰比不得四六的火焰猛烈,纯度却是不差的,只差在了大小。她之前还以为是小菊的妖力不够,现在听黑衣人道鼠妖对琉璃眼的同化,看着他手里发黑的火焰,又觉得不对。

    应该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妖力不够的原因,更像是只留下了一半的力量。

    “你要来拿走吗?哈哈哈……”黑衣人放肆地笑出声,瞪着眼睛看过来,“可它已经是我的了。”

    “现在我们一样了,你想怎么打赢我?”

    魏瑰感受着黑衣人语气里的不甘和妒怨,还有快感,疑惑自己是否曾经在和人对战时损伤了谁的自尊心,并且觉得他当真是气量狭小,不堪一击。

    不过她不喜欢和人比试,和她打过架的一般是要收服的鬼类,消除怨念,投胎轮回,定是不可能再带着对她的怨恨出现在地面上了。

    “我们以前见过吗?”她试探道。

    黑衣人挑眉道:“我见过你的死相。”

    他带着猛兽看猎物的神色,像在逗弄慌不择路的小东西,四六难抑脸上的惊怒,长甲再次亮出——见过魏瑰的死相,就只有那些人!

    他咬牙欲攻出去,左右这阵他可以回来,也不怕打不过,气出病来无人替,有仇当场报了才是正理,先打了再说。

    还没等他迈出去,魏瑰一把扯着他衣领后退几步:“这人多嘴多舌,净说废话,多半是想引你出去,不知他还有什么抓人的手段,不可妄动。”

    死相之事被她一句废话带过去了,像是轻轻松松就抹掉了他在见到尸体那一刻的窒息和绝望,但四六满心满眼只有心疼,转身抱住了她。

    想起那鲜血淋漓的一幕,他连呼吸都是痛的,如同被人勒住了咽喉,只一息尚存,却比呼啸的风更刮得他嗓子疼。

    魏瑰初时一怔,随后温柔地拍抚着说道:“我还活着。”

    四六哑声应了一声。

    “我在这里。”

    她目光平静地越过四六的肩膀,一如越过她这百年无所知的岁月,盯视着不知死活的黑衣人,像是对四六说,又像是对他说。

    我在这里,我的过去和未来便都会在这里。

    前尘往事忘了,不是我不计较了。迟来的结局,我一定会送到你面前。

    黑衣人有一刹那的愣神,好像透过她看见了什么人,嘴唇蠕动欲言,又歇了下去,自嘲般停顿一下,终于放下了什么一般,恢复了狠厉刻薄的面貌。

    他定了杀心,他们必以死终结。

    *

    既然见过,至今少说有一百多岁了,他怎么还能有这样一张年轻人的脸?

    魏瑰敢说这没有善良的法子。世上还没哪种灵丹妙药能做到,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办法不是吸取生人的精华就是换掉人的命数和寿数,要撑过百年所需得要多少?难度和残忍真不是说说而已。

    再有,便是她最近见过的——换皮了。

    若非这人不及鬼和尚城府,她必然会怀疑这俩是同一个人,不过性情可以伪装,做不了切实的依据。

    至于摆在眼前的例子——她自己,她莫名十分有自信,和她一样经历曲折离奇的人世上难找,也绝对活不成他这个鬼样子。

    四六平复一阵,凑到魏瑰耳边道:“他可能是合谋杀了你的那些人之一,不知怎么从我的手下躲过了,到现在竟然还活着。”

    说到最后,他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和深恨,抓着魏瑰衣服的手艰涩地勾了勾。

    魏瑰问:“当年那些凶手之中,有妖吗?”能顺利使用妖物,是妖的可能性大。

    四六想了想,抵着魏瑰的肩膀退开一些,看着魏瑰道:“没有的,妖,不会冒犯我的领地,不会对你产生贪婪的渴望……不会有,害你之心。”

    他说得坚定,目光灼灼。那些话语,不似心高气傲的宣言,不似同类相隐的一面之词,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掺一丝虚假。

    魏瑰回忆百年来的经历,似乎真想不起奔着害她来的妖,只是人的记性有限,她也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人,太绝对的答案,她亦不确定,单纯发问道:“你如何确定,没有恶妖?”

    四六的眸光闪了闪,有几分心虚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魏瑰捉着他的下巴:“嗯?”

    霸道又直接,真是没办法,输给她了。

    四六讨好地笑了笑:“我的血在你的身体里啊,没点见识的妖,很容易把你认成我。”

    虽然不是血,是别的,但效果大概是差不多的,而已经晋升过九尾的天狐,对普通妖怪的威慑巨大,那是血脉里的压制。至于那些得天独厚的存在,又不必惦记天狐的身体,不如自己修炼来得快,乱来伤及无辜,得不偿失。

    此界没有千年万年的大妖,更有妖市作为栖息地,他的小姑娘会很安全。

    魏瑰不置可否,低头呐呐:“那便不是了。”

    黑衣人大约没想到里面两个人再一次忽视了他的存在,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嘲讽地看着地上的阵纹,眼底闪过讥笑。

    “这么个破阵能护得了你们多久?它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就能绘制的,是这庙址的遗迹,”他意有所指道,“那只死老鼠用光了身体里的血才启动了这个阵,你们以为是这么好进的?”

    让渡阵用鼠妖的血,由鼠妖来决定发挥什么作用,只是一旦设下便会贯彻到底,在鼠妖失去生机时,他对阵法的稳定失效,那些剑气就失控了,开始攻击阵外的闯入者。

    但现在,魏瑰用了自己的血,还被阵法顺利吸收了,她也就获得了阵法的支配权。但同样的,她得用血来支撑阵法运转,还要把“让渡”这个关键步骤完成,阵法才能解除,剑气才能回到剑身。

    骑虎难下,手握巨剑而不能落下,便是魏瑰此时的境地,那些悬浮的剑锋已经在轻震,魏瑰扯开手上的伤口,再度把血滴到地上。

    四六手下微微一顿,不假思索道:“把我肚子里的东西让渡给你。”

    机会这么好,还能解决他们之间的一些麻烦。而且受伤的他,魏瑰绝不会抛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赖在她身边,她也没法和他撇清关系。

    魏瑰眼神示意他安分些,失去四六这个战力,打不过虎视眈眈的敌人怎么办,到时没有阵法保护,开膛破肚的狐狸又成了拖油瓶,那样才是艰险的境况。

    其实还有一个方便的选择——把小菊身体里的琉璃眼取出来,但魏瑰不可能伤害她。换成四六就更不可能了,她只是被剑气一瞬穿过就那么狼狈,想也知道剑气把东西挖出来的过程有多痛。

    黑衣人乐得看她纠结不安的样子,还要撩火:“一只小猫,一只狐妖,一个弱小不堪,一个正当年纪,实力非凡,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他看起来幸灾乐祸极了,魏瑰哪里看不出他的不怀好意,更何况,那人的眼中还有一点跃跃欲试,仿佛迫不及待,要替她做决定。听了他的建议,换一个私心重利的人来,只会保四六了,可这人却是在推着她保小菊。

    既清楚她维护弱小的作风,对她心软的弱点掌握得不差,又觊觎四六肚子里的东西,魏瑰侧过头,笑道:“我为什么要选?”

    这完全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只因伤人绝不在她考虑之内。

    而且她记得,让渡阵法诞生的本意也不是攫取,而该是给予。既是如此,顺着阵法的原理才是对所有人损害最小。

    魏瑰心下做了决定,剑气也遂她心意,冲着她腕口而来,四六听觉敏锐,一把挥开了靠近的剑气,满脸“你又不听话了”的表情,冷脸控诉她过分不在意自己的行径。

    “魏瑰,牺牲不是你一人能做的!”

    魏瑰微笑着,不容拒绝:“我已经做了,你就等下一次吧。”

    正说着,剑气划过她的左腕,顿时收不住的鲜血狂流,四六目眦欲裂,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伤口,却不想,剑气也划过他的手腕,自魏瑰手下流出的血被无形的东西引渡,钻进他的手腕。

    他宛如被烫着一般甩开了魏瑰的手,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做?”

    他变成了受益者,这对他来说太狠了,恰似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冷水让他醒来。

    如果不是他告诉她自己的血在她身体里,是不是她就不会想到这个方法?

    连血也还给他了,四六脸色苍白,哪怕输入的心血都救不了他此时的鬼样子,看起来风一吹就要飘走。

    他应该是想飘走的,但是身不由己。在让渡阵中,他作为承接方完全走不了。

    魏瑰从容道:“不是全部,不会死的。”

    她有把握,定好了就不会有事,但她失了血色的脸颊和放轻的语气,相当没有说服力。

    四六讨厌她的把握。好似生死尽在掌握,却万分不以为意,置之度外。

    想走就走,说不留就不留。

    他无措地捂住了脑袋,呼吸粗重,像是有什么堵住了鼻腔,胸膛里也塞满了棉花似的,他喘不过气。

    不对,她以前走过吗?魏瑰,应该是广陌。

    我为什么觉得这不是第一次?

    “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的。”

    他自回来后,还没真正对魏瑰生过气,之前都是小打小闹,不能作数的,小小怨念,撒着娇叫两人亲近的。就是死之前,他也没有这样气过。

    狐狸睁着泛红的大眼睛,看起来要流泪,但他是鬼,轻易流不下来,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在他周身涌动,像刚被挖出来的井水。

    魏瑰把他的眼睛捂住,按下,无奈道:“已经好了。”

    是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阵外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手脚,魏瑰就已经渡完了。

    魏瑰:只用了九牛一毛的血。

    四六的悲伤还挂在脸上,闻言大悲至大喜,整个狐狸晕乎乎的,他一巴掌拍掉魏瑰的手,轻轻地,随后焦急地检查伤口。

    好得不能再好,他刚才光顾着忧心忡忡,完全没注意什么时候停下的。

    魏瑰问:“我是不是收得早了,再晚一点,你的本相就会出来了吧?”

    方才鬼狐狸动气,真实的怨气散发出来,是和之前动手的时候不一样的。魏瑰闻得出来,有来自地府深处的气息。

    四六讪讪否认,心中碎碎念:休想!你这么吓我的,我迟早得讨回来。

    让渡阵法的隐退只在顷刻间,黑衣人蓄势待发,四六与魏瑰也召出了武器。

    战斗一触即发,却被从天而降的声音打断。

    “何人在此?”

    抬头不见人,那声音竟是寻不到来处,空旷无依。

    黑衣人:“什么人装神弄鬼?”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