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蛙

    显而易见,她的血没破了阵法,阵法竟还自动吸取她的血!

    被漫过的阵纹重新暴露出来,红光明晰鲜活,站在魏瑰的位置,能把这一圈看的一清二楚,凭她的眼力,原来的让渡阵法没有被改。

    这便还好,要是阵法添了几笔,改复杂了,她还要分心关注着未知的变故。

    魏瑰看向阵外的两个人,四六和黑衣人对峙着,方才对她的举动的看法却如出一辙,又是她不知道的秘密?还是被外人知道的?

    她的血有什么问题?魏瑰搓了搓指尖,用灵力暂时愈合了伤口。

    “肮脏低劣,也只能生出肮脏低劣,我果然没看走眼。”黑衣人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漠然道。

    魏瑰眉头一皱,这人的话说得不明不白,云里雾里的一套,倒很装模作样。

    不单在骂她,可能还骂了她的出身,他还能知道她的出身?

    这是除了她自己,谁都能知道吗?魏瑰强行压下升腾起的荒谬感。

    当年大师兄应该知道了部分情况,师父恐怕也知道不少……但现在应当没有活人知道了,她又想起凉山寺上的恶魔,以那个东西被关进去的时间,倒也未必不能探得一二。

    但要从他口中挖出秘密来,难度不小,黑衣人又是从何得知?

    “你是谁?”四六也发觉不对,只有他知道的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元知也不全然了解。

    他的双眼闪过杀意,百年前的场景画片一般在他脑中掠过,他交给元知和尚的是一具完好的、魂魄俱在的身体,仓促之间,连身上和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洗掉。

    为了稳固曾经离体的魂魄,让死去的人长留于世,元知才在魏瑰的身骨上施加了凉山印,但这都是后事了。

    看过他救人的人已死,除了元知。

    四六保持着理智,心想:这个人也不可能是元知。

    狐狸咬牙凶狠地逼视,俨然一副对方开口就扑上去撕开他的喉咙的架势。

    谁知那人高深莫测地赏了他一个眼神,半转过脸,似乎魏瑰的窘迫更吸引他的注意,想要休战再表。

    只是四六分明觉察出,这人的身体并未放松,靠近他一侧的手臂稍稍背着,莫测的气势让他更难捉摸。

    阵外气氛凝滞,阵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出于某种难言的直觉,魏瑰没感到威胁,她伸手一试阵法的灵光,安然无恙,没有灼烧感,不是真火,大约只是灵气的形态。

    她安全着,阵外的两个人却不知道。

    四六看她还去碰阵法,以为她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打破阵出去,胆战心惊地避过袭来的剑气,纵身往阵法的圆心一跃。

    然而,“轰”地一声,他好似撞到了一堵墙,被阵法挡了回来。

    又一次了。

    四六掐住手心,觉得心头火烧一般,对着纠缠不休的剑气更不耐烦,眼中隐隐有凶戾之气。

    魏瑰及时喊道:“我没事!你别来!”

    “自顾不暇,还要耍横,一味往前冲,”黑衣人姿态颇高,脸上却没多少嘲讽之意,掀了眼皮看四六一眼,“果然是……”

    他未竟之语是个“妖”字,又不仅是妖字,但看不起的意思表达得很直白了。

    四六觑着他的脸,觉得这人好像长了一张假脸,做不来细微表情,除了眼睛转动自如,一直盯着他不曾松懈。

    更微妙的是,这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叫他头皮发冷,有股穿心凿肺的恐惧无遮无拦地淋下来,叫嚣着让他快逃。

    “锵、锵——”四六的长甲拨开两道剑气,自方才魏瑰启用了琉璃珠,这些东西就好像发现了新猎物,一部分转向他而来。

    世上能把他的直觉激到这种程度的,他能想起的,只有当年合伙击杀魏瑰的人。

    他在不算小的殿堂里飞快地跑着,几步跳上屋顶横梁,在红色的独木上狂奔,剑气一个不落地跟着他。

    四六想:“但是他们都死了。”

    一百人,一个不剩,他找齐了所有。

    死而复生,或是……借尸还魂?

    四六来到了魏瑰的上方,信手一撑,倒挂金钩,横冲直撞地就下来了。

    之前魏瑰能从上面进,他也应该可以,好在他猜对了,阵法没覆盖上方,还能让他找到入口。

    魏瑰被他这迅速的动作晃了眼,一时忘词,下意识伸出了手。

    当然没接住。

    双脚踏上阵纹的那一刻,四六脚底下明明灭灭的光芒闪过。怕这里有什么克他的,魏瑰赶忙扛起他,气上心头,顺手了,一巴掌拍在他腰背上。

    那个位置离屁股可近,两人当场不合时宜地愣住了。

    四六是因为,不是第一次被打,但是第一次人形被打,还是被魏瑰打。

    非同一般的丢脸。

    魏瑰是因为这横生的顺手,顺得闹心。闹心也没有这鬼狐狸闹心,她把奇奇怪怪的心情先放一放,骂道:“都说了我没事,你闯进来做什么!”

    四六挣扎着跳下来,比她声音还大:“你说没事就没事!”

    这要是从前的小广陌,他肯定听了就信,一点不带怀疑的,广陌就是个赤天露地的心思,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做什么。

    现在这个,呵。

    他不知道自己没注意“呵”了出来

    魏瑰:“……”这绝对是皮痒了。

    “若是陷阱,岂不是一个不剩?”

    “我们在一处,胜算还大不是。”四六特别有底气,他修为不差,直觉也很准,“而且,我觉得,觉得……你说得对。”

    他进来之后,那一片追着他不放的剑气像是突然被糊住了眼睛,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就是不攻击他。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阵内确实安全,不是魏瑰能忍。

    她说没事是真没事。

    四六甚至觉得阵内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把他身上的冷意冲散了,还生出一股冬日被窝的味道来。

    此时不是惬意的时候,四六警惕着外面的恶人,一面把魏瑰扯着往身后藏,这一拉就摸到了伤口,魏瑰下手时丝毫没有因为是自己的血而留情,他低下头,把冰白的手捧起来,嘴迅速凑近。

    魏瑰脸上愠色还没落下,僵硬的手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捞,登时睁大了眼睛,只见少年动物似的,小心舔了舔她的伤口。

    魏瑰的心又跳了。

    狐狸笑得乖巧,魏瑰胸膛起伏,对他没辙,抽回了手,垂了下来。

    黑衣人手指敲着手背,不太高兴——能高兴就怪了,自以为猎物踏了陷阱,没想到是个没用的机关。

    不过他面上不显,闲庭信步地往阵中迈:“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只要那猫儿给我。今天不是个杀人的好日子,我……”还能让步。

    剩下的话来不及出口,因为他被阵法拦在了外面。

    按说四六已经被拦过一次,这人怎么也不能这么蠢,硬往死路上踩,约莫是自信过头。

    但他的自信出于何处?

    黑衣人逐渐暴躁地几次抬脚,像要把阵法的边缘踩烂,他的假脸似乎有些端不住,肉块抽抽着,怪异非常。

    魏瑰惊讶地发现:“这人也全没想到自己进不了。”

    “唉唉唉,你没本事别拿地砖出气啊。”四六见此,唇角压不住往上翘,乐哼哼地动了动手脚,把青石砖踩得啪啪响,挑衅地看向阵外的黑衣人。

    “你们,干了什么?”黑衣人先是敛声屏气,随后冲口而出,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衣袖。

    他语气之理所当然,把老天爷的居高临下表现得恰如其分。显然,他的判断和预想中,是没有四六和魏瑰能进、他却不能进的这一可能。

    如此情景,就如同自己一直密切监视关注着的对手忽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进了,他没看到也没跟上,所以气急败坏。

    四六不知道,但不妨碍他嘴欠:“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个狗东西,还当天老大你老二,都要顺你的心意的吗?”

    黑衣人冷笑磨牙:“九尾狐,你当你身后护着的人是什么好的?她连你都不如。”

    他果然知道,还以此为把柄。

    魏瑰闻言,思绪翻涌,神色复杂地看向四六,没想到四六却愣怔一瞬,忍不住欢快地嗤笑出声,更加神色复杂地看着黑衣人:“挑拨离间,小孩子都不会这么说了。”

    鄙夷得明明白白。

    黑衣人很有涵养地笑道:“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吧?”

    “我要知道这,顶个屁用?”四六翻个白眼。

    黑衣人笑意凝固,仍不死心:“妖族看重血脉,上等妖怪受追捧,下等妖怪遭厌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你们这低劣种族难得突出的优势。我很欣赏这种生存法则,人往强者靠拢,资源往矛头倾斜,本该如此。”

    他摆出一副长者教诲的风范,下意识想捋一把胡须,但忘了现在这张脸是没有胡须的。

    “你仔细看,”黑衣人掩饰尴尬,抬手一指,越过四六冲着魏瑰,和她怀里的包袱,“那两只是下等,不过借了外力才勉强修出人形,外力一破就原形毕露。而她,是那下等中最下等。”

    说到“下等”,黑衣人眼神不自然地飘了一下,被魏瑰捕捉到。

    魏瑰琢磨着他的意思,是说她也是妖,还是不值一提的小妖。但他心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海逾白倒是说过一两句她血的异样,但也没对她的血露出什么嫌恶神情。

    瞎说八道。

    魏瑰基本下了结论,沉默以对,想听听这人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你不肯守千百年来的规矩,还要浪费自己的生机和法力,庇护这群下等妖怪吗?”

    魏瑰心道:“算你说的对吧,庇护得可不止这么一点,作为天狐先前还开辟了妖市,到现在都热热闹闹的,没有空房。”

    先前聚拢在四六心头的疑云散了——这人不知道,最多一知半解,或道听途说。

    哈,打肿脸充胖子,虚张声势啊,那他更不带怕的。

    他随意一拨自己的头发,比黑衣人姿态更高:“没事装什么文化人,多去读点书。”

    黑衣人愤而甩袖:“哼!祖宗规矩,先人智慧,道理不凡,你执迷不悟,不肯听劝,独木难支,难怪落了这么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这话太戳人肺,魏瑰冷了脸,撸起袖子正要上前,被四六拦下,一步挡到前面。

    手握传承的天狐自豪地说道:“老子告诉你,妖族不讲究祖宗规矩,墨守陈规只会自取灭亡,这一套早在千年前就废了,有点见识的都知道!人族对祖宗的话更不是全盘包揽,你活在去年还是前年的梦里?莫不是千年前漏了你这个玩意?叫你苟且苟且到今日了,那你可真是人才中的蠢才,茅房里的金子。”

    黑衣人脸青如铁:“污言秽语!”

    四六得意洋洋,恶心人的话谁不会说,这还是文雅的。

    “果然朽木不值钱是有道理的,我不跟傻子计较。你给我记好了!她比我,比你,好出天去。井底之蛙!”

    明明掷地有声的话,四六的表情却不怎么应景,整个一顽劣童子。

    见他还要吐舌头,魏瑰无奈打断:“先想办法解决那些剑气,他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啊——”四六要是有耳朵,该耷拉一半。

    “你可是知道我的血有异?”

    四六知道她会问,但没想好该怎么答。

    “知道,”他承认了,眼珠一转,想到了极好的说辞,“我和元知师父当年救你的时候,你失血过多,我就放了一些血灌到你的身体里。”

    左右元知不在世,也不可能活过来揭穿他的谎话,可不就任他瞎掰。

    魏瑰额头突突:“你当我傻。”

    四六撑着微笑:“不傻不傻,魏瑰最聪明。”

    魏瑰冷眼甩刀子:“……”

    “不开玩笑,”四六正色道,“事实就是这样,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是元知师父做的,可能我那会儿已经在下面了。”

    他适时低下脑袋,面色恹恹无光,看起来沉浸在了过往的凄惨遭遇中。

    魏瑰也垂头道:“怪我,定是我自不量力,才致重伤,累得你损伤自己来救我。”

    一个更比一个愧疚,正是凭演技说话的时候。

    四六立马抬头,伸出手想要捧她的脸,又觉手上不干净,遂放弃,只虚虚地托着,“你没有!你很好,都是因为我。”

    他们是为了我才要杀你的。

    狐狸的眼中泛着温柔又痛苦的光,魏瑰翕着眼,难猜他是装的还是真。

    他俩旁若无人,自顾自相对舔舐伤口,外面的人怎么看的下去?

    黑衣人被无视得气血攻心,抽动了一下关节,好似消化了什么东西,抬手召出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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