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率先召出了天雷。
这是他目前威力最大的招数，有麒麟的福泽加持，这条尾巴异常出色。
金紫色在四六身前的屏障上流窜过，藤蔓一般绞紧了这一片屏障，四六手腕一动，小臂粗的雷光贴着那无形的阻碍，瞬间炸碎成璀璨的流星。
屏障分毫未伤，龙女不屑地冷笑一声：“下等便是下等，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四六不甘地将雷光聚成一束，只对着一点集中攻势，几乎耗尽全部的力量发出磅礴的一击，屏障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
龙女不耐烦地啧舌，翘起尾巴调动灵力，却忽然抬头，勾起了唇角。
攻击有效，四六见状眼里亮起了光，扒着那一条缝正欲将缺口扩大。恰在此时，天际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大，丝丝缕缕的灵气相接，联通上下两界，通道成型，结界打开。
结界保护的是结阵之人，既防宵小干扰，又防有心之人趁机闯入。
再如何粗壮的雷击遇上通天结界，也霎时消弭了。
闪烁的火花印证了方才希望的存在，那火花倒映在四六的眼睛里，凝成入骨的冰冷绝望。
四六也被结界挤了出去，他身上还有罪业的印记，轻易得不到天道的认可，即便通天之路大开，也是将他这样的存在排除在外的。
阵法被金光布满，这是即将完成的征兆。
近在咫尺，四六此时的情绪都显在脸上，愤怒又惶惶，他被拦在通天结界之外，那不安逐渐扩大，整张狐狸脸难得有些狰狞，曾经的温驯崩毁，更符合野兽凶狠嗜血的模样。
魏瑰还有心情腹诽：这副样子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在她面前伪装？难道她会怕见鬼吗？
四六吼出的那一句在魏瑰的脑子里不停回响，她觉得这句话的意义很重了，思绪纷乱，反而没有空余思考她当前的严峻处境。
这大概是临死之前的自我宽慰，因为通道成型的那一刻，魏瑰便再不能动了。
之前在龙女的禁锢之中，她还有一丝挣扎的余力，而此时，来自上界的审视和压制，让凡人无能为力，真如蝼蚁被踩在脚下，目之所及全无出路，生死在人股掌之间。
龙女估计是怕魏瑰出幺蛾子，干脆把离魂的步骤融入了开天的阵式之中，想在最后一步强行夺舍，大约先前的失败给她的教训不够。
或者，是打算孤注一掷。
龙吟声陡然响亮起来，蓄势待发，看不见的灵气一簇簇穿进魏瑰的身体里，几乎要把她射成筛子。
每一道灵力打在魏瑰的魂魄上，只待那既定的时刻来临，便能一道逼出她的魂魄，乘虚而入，再无阻碍。
魏瑰这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在灵肉相离的瞬间，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的魂魄，不让她飘出去。
人的魂魄比书写的绢帛纸张还薄，那几个术法凝成的钉子，就好比固定的镇纸，把魂魄安放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有那么几息时间，魏瑰很想弄清楚，她的死亡，有哪些人参与了，她又是怎么被强留在人间，不人不鬼地游荡了百年。
佛前修行十六载，魏瑰哪怕悟不透生死，也知道此间无常，人终有一死，横断生死逆天而行，为了一个她，何必呢？
可看着眼前彻底着慌了的四六，又觉得那些哪有此刻要紧，该说句什么好听的话来，让这个快变成兔子的狐狸不要那么难过。
这好像很难。
魏瑰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四六抛弃一切花架子，纯粹用蛮力撞击结界，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徒劳。
天道岂能容许他侵犯威严，迸发的金光将他驱赶开数尺，四六不肯放弃，追着魏瑰和龙女升上天去。
通天路的尽头，临门一脚，龙女从背后冲了进来，强行挤占了魏瑰的肉身，龙女轻巧地摆弄着手脚，倒显得魏瑰像一个多长出来的尾巴。
华光伴着祥云洒下，眼看着天门将成，四六蓦地绷直了嘴唇，往日素白的面庞此刻全然冷淡，妖冶的双目充斥了黑红色的烈焰。
他踏着祥云，凝视着天门前那一道单薄的身影。
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倏地四尾齐开，怨气汹涌地萦绕在红狐狸的皮毛之上。
龙女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施舍了一点余光，嘲弄地挑了挑眉：“四条尾巴，又怎么样？”
四六古怪一笑：“谁说只有四尾？”
他的肚子上，怨气忽然高涨，燃烧着他小心保存着的珍宝——魏瑰的璎珞。
从前不用，是怕伤及魏瑰的身体，此时濒临绝境，不用更待何时？
七种灵宝化作天狐的身骨，四六的身体空前膨胀，剩余五条尾巴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
九尾张扬，正是天狐最高阶！
浩荡的灵力驱逐了怨气，灵华流转的九尾天狐高贵不凡，行止毫无滞涩，可见七宝璎珞与他完全契合，不分你我。
魏瑰原是带着欣赏地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缓缓瞪大了眼睛。
莫非是——假天劫？！
她对四六和璎珞的隐秘联系早有准备，不会有太多心惊，但那真相来临的一刻，还是感到了震撼。
天狐九尾即可登仙，这是靠实力打开的通天之门，比之龙女的血脉和出身，此法更能得天道认可。
但跨越两界必然有一道关卡，便是天劫。
天雷之下，谁有资格立竿见影。
四六的目的正是借天劫之力，破开龙女的阴谋诡计，叫她隐藏的罪孽无所遁形。
他快速地朝魏瑰的方向奔来，尽可能拉近距离。
同处一片天空下，天劫会感应到意外的存在，把龙女也视作渡劫之人。
魏瑰拧起了眉，寻常历劫之人，必然早做准备，四六强行突破升阶，境界不稳，又是突然抬升补充，恐怕身体不足以承受天劫之力。
果然，雷云聚拢，声势浩大，堪比树枝粗壮的雷击“哗——”一下灌注在四六的身上。
他的身影只停滞了一瞬，便再次朝前，脚步甚至带了兴奋的劲儿，称得上欢天喜地。
下一刻，天雷裹挟着更加浩瀚的力量袭来，把自不量力的桀骜妖兽按在云端磨挫。
四六高兴地咳了一声，把口里的鲜血咽了回去，似乎来自天道的凌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甚至张狂地喊了一声：“来，朝这劈啊！”
他已经快到了魏瑰跟前。
魏瑰被身体里的钉子禁在原地，任她死拽活拖也动弹不得，两人的魂魄在一个身体里拥挤着，魏瑰感到浑身不适，逐渐泛起焦躁。
她想去找四六。
这傻子，和天雷硬碰硬，一点不做防范，真是欠教训！
“哗——”
又一道天雷把四六打得无力趴下，他攥着不成样子的掌心坚持着站起来，随即撑不住倒下。
龙女惊声尖叫：“你这个疯子！”
“怪谁？”四六匍匐在地愣愣地笑着，努力凝着视线把魏瑰看清楚，“等着，我这就来。”
天雷拦不住自寻死路也要祸水东引的狐狸。
他一把按在了通天结界上。
四六开怀道：“天雷一视同仁……呵呵，我只欣赏祂这一点。”
真龙虚影从魏瑰处骤然抽身，卖力地朝下遁去，天雷的锁链却精准地栓在了龙身上。
“你这样做，她也会一道被雷劈的！”龙女垂死挣扎。
魏瑰平静地眨了眨眼，说实话，自从天劫到来，雷云笼罩，她身上的威压反而松动了，动动身体还是自如，她蹲下来将手掌贴在狐狸的大爪子上，隔着结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阻隔。
她的安抚到不了他的身上，能找点事情转移疼痛也好。
四六还看着那丑角，嗤笑一声：“你猜，为什么魏瑰的身体吸引得了你呢？”
“什么？”龙女想不通，不过一个凡人而已。
四六用那胜券在握的表情，沉默地给了惶恐的龙女最后一击，他偏不说，要她死也求解不得，想破脑袋、死不瞑目最好。
百年修行的功德，滋养这一具凡人之躯，要是魏瑰有心，天门之后也会有她的位置。
只是她把功德都划给了他。
多不划算。
“你怎么就这么好呢？”四六把目光转回了魏瑰身上，那爪子也没有移开，只是稍稍往里扣了扣，又坦荡地摊开了。
虽然不知这句话的前提，魏瑰也能猜到。
她含着笑意，眼眸微垂：“我们有欠有还。”
魏瑰关切而温和的目光落在大狐狸的身上，通天之路上洒下来的神光从背后为她渡上了一层圣洁的软晕，令人迷醉。
四六心想：魏瑰不是白衣才合适，什么样的都合适。
“咔嚓！”
龙女的鳞片在雷击下纷纷掉落，她无助地大喊：“玉台——”
玉筷子兄弟的身影在云端一闪而过，似乎是笑着的，也是解脱的。
魏瑰不知道什么样的关系能令刁老爷为这女妖做到这等地步，也不想知道。
左右是拦不住的。
玉色龙角替她挡下一击，折断坠落，四六同时也挨了一下。
他还挤出笑来：“魏瑰，我好像自信过头了。”
魏瑰把两手都放在结界上：“坚持！”
若是这口气泄了，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四六的眼神涣散，魏瑰抱着所剩无几的希望，调动璎珞里的砗磲替他遮挡。
砗磲内里柔软，所有的力量只在那一层壳，它的防御全为保护其中的生命。
好在奏效了，魏瑰看着灵光流动的砗磲盖，点点庆幸落在她眼中。
这边的成功启发了龙女，她不要脸地取出了藏在观心镜中的砗磲贝壳，把那灵魂交换的誓约抛在脑后。
反正过不去就是死。
女子的遗体和魂魄也一并被她带了出来，奋力顶在头上。
天雷无情落下，砗磲的上盖顷刻碎裂，连带其中的身体也被粉碎，女子脸上的空白变为痛苦，血泪沿着白皙的脸庞流下。
她的目光变得清明，盯着龙女看了一眼，带着决绝，在龙女的叫骂声中卷着砗磲冲向阵外。
死物不被结界阻隔，砗磲稳稳地罩在了四六的身上。
女子被拦在了结界之内。
她的诧异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复看向魏瑰，像是陷入了长久地回忆。
“你很幸运啊！”女子忽而笑道，笑中带泪，“不过我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