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会带来暖意的阳光穿过树梢，洒在时玉略显苍白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听着盛织向她讲述着叶修屹的真心。从他梦里会叫出她的名字，说到无数个寂寥的夜里，都是守着她的旧物度过。
盛织见她始终无动于衷，逐渐沉默。恍惚之中，她好像看见了那个带她走后，叼了根草在嘴里，将自己倒挂在树干上的古时玉。
“施如画一向小心眼，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样气定神闲，随心所欲，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模样，她努力学了很多年，依然做不到。
她的声音从耳边消失，时玉缓缓睁眼，“我若答应了，你又何去何从？”
“他答应给我一箱金子。”盛织如实道。
整个叶家，唯有叶修屹待她还算宽厚，虽不亲近，但胜在慷慨。
时玉莫名提起了精神，盘腿坐起，手肘抵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自己右脸。饶有兴趣的眼神将她打量，盛织不自觉挺了挺身体。
“一箱金子很重的，你孤身一人如何处置，还是有你娘家人帮忙？就算你不得叶家人待见，你家占个叶氏姻亲的名头也该占了不少便宜吧。你如今贸然和离，你娘家人会放过你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砸在盛织头顶，令其呆滞。盛织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以她的处境，根本没有答案。
时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神情蛊惑，“他们都欺负你，瞧不上你，难道你不想将他们踩在脚底下吗？让他们所有人都只能仰视你，包括那个只有你三分颜色的贵妃娘娘。”
“……”盛织愣住了，时玉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令她无法躲避其质询。
时玉眉目含笑，戏谑地看着她。五年前的屈辱她连细节都记得，这样的人怎会没有往上爬的欲望呢？
“古时玉……”盛织神情麻木，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从她手里解脱，“你说的那些，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肖想的。你得天独厚，生于高门，爹娘还对你和男子一视同仁，你还有痴心的男人对你一往情深，这些，别人都是没有的。”
时玉松开她，双手枕在脑后，又懒散地躺了回去，“你说的没错，还不止呢。我还有一身武艺，满腹谋略；我能调动兵马，左右天下局势，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不会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她说着收敛了懒倦，目光决然地注视盛织，“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能让别人做到。”
四目相对，盛织莫名紧张。
“所以，你想试试吗？”
盛织觉得，古时玉这个人很神奇，身上总有一种令人着迷的蛊惑。当叶家人轮番怪罪叶修屹为了她跟着魔了一样时，她是唯一一个理解他的人。有的人最擅长令人念念不忘，古时玉便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
快马赶路的速度要比马车快很多，可明书澈一行人迟迟未到京都，接踵而至地刺杀拖延了他们的脚步。
明书澈抱着时晔跨过无数尸首，他曾料想过自己的生活充满刀光剑影，但他自己必然是潇洒的。从不敢想自己会带着一个孩子，拖延了出剑的速度，搞得一身狼狈。
若是让时玉看见他这个样子，八成要笑他不中用了。他以前流连江湖的时候，曾博得无数女子倾心，有的甚至扬言非他不嫁，可他都没有与她们发生什么故事。因为他四海为家，没准哪一天就丢了小命，何必成为别人的牵挂。
结果他遇上一个让他牵挂的人。
这个狠心的家伙，会不会也有点儿想他呢？明书澈不敢奢望她期待自己的出现，只盼她别忘了自己。
……
时间过去三天，在一个深夜，时玉等来了许久未见的叶修屹。
他屏退其他人后独自进了她的房间，坐在她旁边，执着地等着她先开口。
“家里还好吗？”
时玉猜想，就算叶修屹再包庇她，叶家对他的容忍也该到头了。
叶修屹看向她，终于开口，“你还记恨我吗？”
时玉一愣，“我记恨你什么。”
“你不是怨我，没有反驳我父亲要我陪你守孝的话吗？”
那晚的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时玉蓦然笑了，“叶修屹，事到如今，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已经不重要了。”
“那什么重要？”
他眼里的情绪时玉看不懂，她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你今天是来干嘛的？”
时玉别过脸，却没料到他突然钳住她的手，欺身压下。
“你干什么！”时玉被他猝不及防推倒，他的气息离她很近很近。
叶修屹用力到青筋暴起，他心里仿佛住了一只野兽，此刻也在挣脱牢笼。
“今日不从我，你就要被送去地牢，他们会对你用刑……”
“那也不行！”挣扎中时玉破开他的束缚，“啪”的一声扇了他一巴掌。
叶修屹愣住了，时玉趁机将他推开，想要下床却又被他拽住了手。
“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叶修屹红着眼睛歇斯底里，拽她腕骨的手像是要将她捏碎。
时玉愕然，他从来是端方君子，光风霁月，从未有过如此失态。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宁愿叶修屹与她针锋相对，也不希望他变了模样。
叶修屹冷哼一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你心里我难道还不如他吗？除了不够无耻我还有哪里比不上他！”
“叶修屹！”时玉不可置信地将他推开，她的内力已然恢复，可以轻而易举挣脱他，直接卸掉了他的胳膊。
叶修屹吃疼滑落，坐到了地上。
时玉冷静了下来，“你明知我们必然对立，你又何苦如此。”
良久，她在他面前蹲下，手指摸上他的后颈。
叶修屹怔怔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神色怅然。以前他如此，时玉都会心软哄他的。
“你就当是我辜负了你吧。”
一个手刀落下，叶修屹失去意识，倒在时玉肩上。
时玉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这座小院，从她恢复内力那一刻开始，这里就再也困不住她。
盛织隐在黑暗里，像是等候多时。她亲眼目睹时玉手刃了跟随叶修屹而来的几个侍卫，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你……也这样解决了叶修屹？”她不确定地问道。
时玉本来是想的，叶家的子弟没有比叶修屹更出彩的，只要叶修屹一死，叶家就失去了最好用的棋子。
“你希望他死吗？”
盛织犹豫片刻，只是道：“他待我还算不错。”
“就当替你报恩吧，留他一命。”时玉随意道，与她擦肩而过，在黑暗中走在前方。
盛织小跑跟上，“那接下来做什么？”
“吃饭。”时玉斩钉截铁，“我快要被饿死了。”
为了恢复内力，她已经好几天没吃小院里的食物，靠着盛织偷偷留下的几块糕点度日，几乎饿得前胸贴后背。
盛织的脚步一顿，时玉走出几步才察觉。她回头，将其踌躇收入眼底。
“走吧。”她的声音揉碎在晚风里，带着轻佻又凉薄，“盛织，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
灯火通明的寝殿里，年轻的帝王喝过苦药，嘴里发涩。姜公公侍候在旁，上前递了帕子。
“诏书可送到靖州了？”
姜公公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陛下问的第十遍了，他总记不住。
“送到了，如果顺利，储君应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帝王倚靠着软垫，忽然苦笑，“那时玉也应该回来了，她从来不喜欢朕，想必心里怨着朕呢。”
“陛下说的什么话，您可是九五之尊。”
这天底下，谁还敢不敬皇帝不成？
帝王半睁着眼，神色疲惫，想起过往，不自觉就笑了，“朕也就见过她一个，一个敢对朕甩脸子的人。但她很听阿媛的话，吃软不吃硬。”
姜公公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没出声。
“阿媛很宠她，总说她年纪小，让我不要怪罪她。其实她没错，朕确实辜负了阿媛，朕对不起阿媛。”
“陛下不要多想了，早些歇息吧。”
帝王在姜公公的催促下躺了下来，祈祷梦里能见到他的发妻。
……
时玉已经很久没有觉得饭菜这么美味了，她打包一大堆吃的，带着盛织回了另一座小院子。是曾经兄长偷偷买来金屋藏娇的，现在居然成了她的避难所。
“你知道瑾贵妃如今怎样了吗？”时玉边吃边问。
盛织给她倒了杯水，“现如今，叶皇后独宠，瑾贵妃早就没了风头。施太傅虽贵为三朝重臣，但因为与叶丞相政见不和，叶丞相又在朝中势大，所以府上门可罗雀。连施家都失势，瑾贵妃在宫里自然也低调了，都说她寝殿跟冷宫差不多。只有叶皇后偶尔去看她，也是为了嘲讽，故意去恶心她。”
“真惨啊。”时玉跟听故事一样，随口感叹，“那蠢皇帝的病情你知道吗？”
“……”盛织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具体的肯定不会让我知道，但从叶家的态度来看，他最多活到叶皇后腹中孩子出生。”
时玉冷笑一声，“看来叶琳琅怀的必是个男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