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跑不动了。”胖丫累得满面通红，大口喘着粗气一骨碌瘫倒在地，哭喊：“饶了我罢，再跑、要出人命了。”
“半刻钟不到。”司守礼向四周看了一圈，指指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古庙，“那里有处建筑，倘若小殿下是跑到此地忽而落起了雨，他大概率会钻进里面避一避。”
建筑狭窄破败，塌了半扇屋面，挂在里头的帷幕半垂半落，一眼扫得到头，看布置隐约能猜到是间庙宇。
庙外牌匾无字，庙中蛛丝青苔遍布，桌上蒙了层厚厚的尘。
须弥坛上奉了尊不知名的青铜古神，翘着两根胡须，两颊凹瘪，身形消瘦，面容带笑，闭着眼睛满面温和。
殷姝凑到石像前绕了一圈，朝元窈努努嘴，“来看这，石像背后与墙壁相连的蛛丝断了。”
“有人挪动过石像。”元窈提剑上前，道：“搬开来瞧瞧底下是否藏了什么暗道。”
建武王面色一白，“仙家的意思是，有人躲在石像下的暗道里伺机劫走了我的阿宝？”
柳惟安勾住石像的胳膊哼哧哼哧朝外拖，“别自己吓唬自己，不一定呢，谁这么料事如神猜得准昨日一定会落雨，又恰巧落在那个时辰，小殿下又一定会躲进庙中避雨？”
司守礼撑着手将石像半斜在空中，埋头在须弥坛下看了一圈，为难道：“这是小殿下的衣物？”
建武王闻言立即凑上前，惊呼出声，“呀！天蚕丝的衣裳，是阿宝的。”
柳惟安苦苦支着石像探出半颗脑袋，“小殿下在这脱衣服做什么？”
胖丫抹着一头汗急忙道：“诸位神力，兴许未觉察不妥，但是实不相瞒，凭我家殿下是万万不可能独自一人抬起一座石像的。况且，不管昨晚遇见了什么，殿下绝对是洁身自好之人，断断不可能在这蛇虫遍布的荒庙里与什么人宽衣解带。”
殷姝转头戳戳建武王，“你孙子能抬起这尊石像么？”
“怕是、怕是抬不起。”建武王搔搔额角，尴尬道：“阿宝他擅文不擅武。”
“那就是说明昨夜庙里不止小殿下一人。”殷姝道：“难道是小殿下淋了雨想脱下衣物烤火晾干以后再穿么？”
“咦。”柳惟安浑身一颤，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触电般缩回手噔噔噔后退几步。
石像毫无征兆砸回原处，司守礼连忙伸手端住，蹙眉问：“柳公子，什么事？”
柳惟安揉揉眼睛，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见鬼，我看见这尊石像刚才动了。它的嘴角，看见没，弧度变了，翘得比我们进来是更高了一点，你们没发现么？”
沈子陵将石像按回原处，转头问建武王，“昨夜的雨是何时停的？”
周蝉瑟瑟地缩着脖子，鼓起勇气道：“我是昨晚前半宿发的烧，迷迷糊糊躺在榻上时还隐约还听见了屋外的雨声。”
建武王也道：“对，总之这雨昨晚入夜过后也一直未曾停下，要不是这雨下得这般大，打着伞都能平白将人挂湿，本王昨夜还打算去阿宝屋中问他功课的，那样也能早些发现他不见了。”
“喂。”殷姝闻言抬手戳戳胖丫，“今晚有空么？”
胖丫局促的抠了抠眼角，扭捏问：“倒、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姐姐有什么吩咐么？”
*
半夜，阴风乍起，墨云涌动遮住了微弱的月色。
胖丫屈着膝盖蹲坐在荒庙中央，拾了只破旧蒲团垫在底下，哆哆嗦嗦埋下头抱怨：“早知是喊我大半夜坐在这鬼地方当诱饵，我就说今晚有事了。”
庙外草丛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胖丫竖起耳朵大骂：“别动了，你们整那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埋伏？服了。”
眼看着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停，胖丫怒气冲冲回过头，险些将眼珠子瞪掉地上。
只见庙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密密匝匝躺了数十具扭动的残尸，缺胳膊少腿的奋力在朝庙里爬，眼冒绿光直勾勾盯着胖丫仿佛在看什么鲜美的食物，冲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建武王的小嫡孙阿宝，他的死相最为凄惨，仿佛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边脑袋，剩一只眼珠摇摇欲坠挂在面颊。
胖丫吓得愣了神，反应过来立即手脚并用向后爬去，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沈子陵最先冲进庙中，三步跃过满地爬行的恶鬼，永昼漆黑的剑身哐地劈在胖丫身后。
白日里的青铜笑面像不知何时舒展了盘坐的四肢，缓缓站起身悄无声息等在胖丫的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元窈一把揪住胖丫的衣襟，拽着将他拖出了荒庙。
司守礼和殷姝各自握住佩剑合力劈在青铜笑面像的脖颈两侧，只听咣地一记，青铜笑面像坚硬无比毫发无伤。
樊禄见状动了动镣铐中的手，“这孽障吃了不少人，法力大增，你们的剑于它不过瘙痒，拿我的拂眉试试。”
元窈抬手接下拂眉，定睛一看竟是柄粗壮铁斧，“...”
“我来。”沈子陵拿过拂眉砰砰几下砸在青铜笑面像，果然砍出来几道细细密密的裂缝。
元窈立即抛出一朵霜白散辉的芙蓉，大捧花瓣撒落在青铜笑面像，接触到的刹那炸出爆裂火花。
青铜笑面像由心□□开，炸成无数碎石劈里啪啦溅落在地。
扭动在庙门前的残尸随着青铜笑面像的碎裂渐渐消亡，胖丫手忙脚乱解下外袍披在逐渐透明的阿宝身上，用力拥住他，“他、殿下方才其实是想救我对吧？”
司守礼提着剑，俯身拍拍他的肩，“它们不过是青铜笑面像未来得及消化的怨念，没有感情的。”
“可他冲在最前面。”胖丫道：“他的手指头是最少的，还缺了条胳膊，他爬在最前面，他是想提醒我。”
*
“坐。”司珣裹着件骚紫色的袍，发束银冠，扶着鬓角面无表情看底下众人，“建武王报的卷轴昨夜处理得怎么样？”
司庭翘着二郎腿蜷在一把铺了虎皮的椅上，拎着串葡萄抬眼朝几人笑笑。
司守礼绷着脸，“已经查清楚了，卷轴半刻钟前已送往万理阁记录封存。”
“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司珣点点头。
司庭吐出几颗葡萄籽，指了圈众人，笑问：“大哥，这些都是什么人？”
“都是扶华楼的朋友，昨夜的王孙失踪案多亏有他们协助才能破得如此迅速，柳公子此次前来也是奉扶华楼令主之命，有事相商。”司守礼朝柳惟安使了个眼色。
柳惟安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噢噢噢，对对对，阿爹喊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司珣轻轻叹了口气，“拿来吧。”
柳惟安慌里慌张解下一只乾坤袋塞进司珣手中，“此乃令九州闻风丧胆的江湖邪神鬼菩萨初创的邪宠，形似枯木，动作迅速，还会结花骨朵，看似粉嘟嘟一小只，实则是獠牙无数的血盆大嘴。”
“...”司珣瞥了眼袋中之物，犹豫片刻，“好多碎石头。”
柳惟安一拍脑门，伸手夺过乾坤袋系回腰带上，随后又解下另一只递给司珣，嘀嘀咕咕道：“拿错了拿错了，这是昨夜吞了小王孙的青铜像，是这个。”
司珣：“...”
司珣耐着性子接过乾坤袋，面容果然严肃起来，蹭地站起身，“匡珩，招待客人，我去一趟万理阁。”
司庭闻言呸呸呸吐出一串葡萄籽，跃下椅子溜到元窈跟前，“元姐姐，好久不见。”
元窈：“...”
司庭背着手溜街似的又晃到沈子陵跟前，“久仰久仰，你是？”
沈子陵：“...”
“姓沈。”沈子陵道。
司庭笑眯眯捞起他的手点头，尽责道：“沈兄沈兄，在下姓司，你喊我二司弟就好。”
他打了个笑嗝，凑到殷姝身边绕了一圈，“你又是哪位？”
司守礼板着脸，“司匡珩。”
“错了错了。”司庭抬手轻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姐姐贵姓？我请你吃葡萄。”
“殷。”殷姝道。
“殷姐姐。”司庭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藏进她身后，探出半张脸幸灾乐祸地指着司守礼，“姐姐快看，哥哥好凶啊。”
柳惟安戳了戳司庭的脊背，闷着鼻音问：“司二哥哥，昨夜我们忙活了整宿，眼下困得醉生梦死，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小歇片刻？”
“有有有。”司庭转过身摘下一颗葡萄塞进柳惟安口中，旋即抬手搂住他的肩，“哥哥晓得一个好地方，床是香的酒是甜的，保准能让你睡个好觉，哥哥带你去。”
司守礼黑下脸，“司匡珩。”
“做什么？阿爹喊我招待客人，我可算尽职尽责地招待了。”司庭一手搂着柳惟安，一手勾住沈子陵，“沈兄走，一块啊。”
司守礼上前掰开他的手，“匡珩，别胡闹了。”
司庭盯了他一眼，抱着柳惟安转头朝屋外走，“走啊柳家弟弟，他们不乐意去，哥哥便只带你去开开眼界。”
元窈拽住司守礼，“算了，别跟他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