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沈谕自那日遇到陆诏缨回去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景佑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时,沈谕正盯着书案上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发呆,而那并不是普通的纸张,是御用的云龙纹蜡笺。旁人可能都没机会见到,但沈谕自小在皇宫长大,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沈谕看见景佑不满地呵斥:“什么事这么着急,忘记规矩了么,没我的命令不得擅入书房。”

    “小的看您一日未进食了,送点吃食进来。”

    沈谕随意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拿出去,我不爱吃。”

    “是。”景佑盖上食盒的盖子,边说边看沈谕,“难得陆家小姐送吃的来感谢世子相助之恩,真是可惜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哦。”

    “等等。”沈谕果然叫住了他,他见景佑偷笑,嘴角抽了抽:“小爷还真有点饿了,你放这吧。”

    景佑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上问:“世子又在看这张纸了,可是有什么新的头绪。”

    沈谕盯着纸张摇摇头:“这诏谕背面一个字都没有,纸就是御用的云龙纹蜡笺,并未有何特别之处。皇爷爷给我这么一张空白的诏谕,让我来通州,究竟是何用意。”

    “属下不知。”景佑说完终于想起来一件正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沈谕,“对了世子爷,六皇子来信了。”

    沈谕接过信快速地过了一眼,终于露出了笑容:“大皇子二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沈谦的处境好了不少。”

    他看完就走到一边的火炉,将信丢了进去烧掉。

    景佑不解:“您在皇宫便和六皇子交好,为何不让六皇子帮着查查。”

    “他的处境可比我困难多了,他那几个兄长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此事我总觉得事关重大,沈谦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景佑退下后,沈谕拿起了一块陆诏缨送来的糕点送进嘴里。他又看了一眼云龙纹蜡笺,一个可怕且荒诞不经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蔓延。

    不会吧,沈谕喃喃自语。

    陆诏缨,沈谕,诏谕。难怪沈谕第一次听到陆诏缨的名字便感觉很熟悉,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觉得自己太荒唐了,陆诏缨生长在通州,从未离开过,皇爷爷驾崩之时他尚且年幼,何况听母妃说陆诏缨的名字还是她起的,陆诏缨怎么可能与此事有瓜葛。

    想通了之后他便长舒了一口气,他潜意识并不希望陆诏缨与这件事有关。有一件事,他甚至连心腹景佑都没说,只是一个人烂在肚子里。

    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那是十年前,皇爷爷刚驾崩没多久,他正在皇爷爷生前的寝殿乖乖等待父王来接自己回家。他听到脚步声与交谈声,以为是父王来了。走近一听又发觉不对,就躲在了大殿的柱子后面。

    来人是皇叔,现在他应该尊称一声陛下。

    一个宦官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小盒子,呈到皇叔面前:“陛下,您交代的事办妥了。”

    皇叔从盒子里拿出一枚玉玺,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事情办得不错。”

    隔得太远了,沈谕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他知道那枚玉玺是假的,尽管远看玉石的色泽光滑十分相似,几乎找不出破绽。

    这又要说起一桩旧事。

    恭王曾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先帝爱屋及乌也疼爱沈谕,从小便让他跟在身边学习,一直到现在先帝驾崩沈谕才被接回恭王府。

    那枚传国玉玺是他小时候的玩具,玉玺的一个角被沈谕摔坏,先帝本来是准备叫工匠镶上金的,奈何没多久他就病倒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私造传国玉玺是大罪,沈谕想不通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年幼的他躲在柱子后面,捂着砰砰直跳的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无法承担知道此事的后果,更无法想象若是陛下知道他知情,会给他以及身边人带来怎样的灾难。

    他按压住内心的好奇,不敢再继续呆下去,悄悄地离开了大殿。

    十年了,沈谕独守着这个秘密,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打开窗户,看向窗外的蓝天,而陆诏缨也望着同样一片天。

    恭王府的第二次会面,陆诏缨对沈谕的印象说不上好,陆诏缨曾经武断地认为他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傲娇又嘴欠。

    但若真是一个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会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又怎会懂得施粥时要抓一把泥土。

    是芷荷点醒了她,她没必要因为沈谕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而感到矛盾,或许她可以尝试着了解一下真实的他,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他。

    但是眼下陆诏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她需要成长,她不想成为只能被保护的花瓶,她更想站出来为百姓做些什么。或许在沈谕眼里,她才是那个被保护的太好,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

    “芷荷。”

    “姑娘你说。”

    陆诏缨眼里充满了希望,郑重地说:“我想参加乡试。”

    芷荷阻止陆诏缨:“您大可先跟着老爷历练呀,我朝虽不论男女皆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可女子为官终究还是少数,这条路太辛苦了。”

    “我知你意,但我并非一时兴起。”陆诏缨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帕子里是一捧黄土,是那日沈谕走后陆诏缨带回来的,“我们从小锦衣玉食,可还有无数百姓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芷荷,如果是你,是否能就着这土喝下白粥。”

    芷荷一时语塞,因为她打心底觉得脏。

    陆诏缨收起帕子,小心翼翼放进了怀中:“我想改变,要说让所有百姓都能吃饱饭那是夸大,但我希望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

    陆诏缨将决定告诉了父母,黄婉之听后一言不发,陆谏先严肃地说:“阿缨,你要参加乡试父亲不反对,但你要答应父亲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准参加会试,更不准离开通州。”

    “为何?”陆诏缨急了,“女儿虽为女子,但也有满腔抱负,只是在通州如何展开拳脚。”

    “官场上刀剑无眼,唯有在通州,父亲还能护着你。”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直沉默的黄婉之终于发话了:“阿缨,听你父亲的,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你先在你父亲眼皮子底下历练着,若是真能创出一番天地来,你父亲还会绑着你不成。”

    陆诏缨以退为进答应了。

    现下刚回春,离秋闱还有五个月,她还有时间证明自己。

    陆家一直是有私塾的,陆谏先很早就请了先生给陆诏缨开蒙讲学,但是先生讲得太浅且教的更多都是些女德女训,对于秋闱是万万不够用的。

    要想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另择名师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陆诏缨是个行动派,她很快就找准了目标,她此次要去拜访的便是秦老先生。

    秦老衣锦还乡前曾主持过史书的编撰,在通州甚是有名望,有许多公子小姐想去拜师都惨遭拒绝,陆诏缨对自己能否成功心里也是没底。

    好在陆诏缨是提前递过拜帖的,秦老也甚是和蔼可亲。她们从风花雪月聊到家国大事,相谈甚欢。就在陆诏缨松下一口气时,秦老突然话锋一转:“小友,你专程来老朽府上可不是为了与老头子闲聊吧。”

    陆诏缨明白进入主题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点点头:“晚辈确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陆诏缨坚定地说:“晚辈想做女官,想入您的门下。”

    “这是陆刺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父亲并不知晓晚辈来寻您。”

    秦老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请求,而是拿起一旁炉上早就煮开了的茶,倒了一杯推到陆诏缨的面前:“喝喝看。”

    陆诏缨以为秦老这是在变相拒绝自己,着急地说:“晚辈并非是一时兴起。”

    秦老笑笑不语:“你先喝喝看。”

    陆诏缨只好拿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然而只是一口,她便感觉到了不对劲。此茶性平味酸,并不是陆诏缨平日里常喝的种类。

    “如何。”

    陆诏缨大脑飞速地运转:“秦老口味独特。此茶……”

    “不好喝吧。”秦老打断她的话。

    陆诏缨只好实话实说:“是。”

    回答在意料之中,秦老悠然自得地品了一口:“此茶乃完全风干的芒果叶烧煮而成,百姓买不起名贵的茶叶,只好以此代之。”

    陆诏缨恍然大悟,原来秦老是在考验她:“晚辈想为官,并非是贪慕权势,而是想让百姓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小友,到老朽这说这些空话的人比比皆是,你大可去打听一下。”秦老捋了捋胡子,“或者你如何向我证明呢。”

    其实来的路上,陆诏缨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的她想不到能让秦老满意的答案,只好打算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但这个时候,陆诏缨竟忽然想起了那日沈谕的质问。现在的她真的有本事独当一面吗,她懂民心知百姓疾苦吗。

    陆诏缨从怀里拿出帕子,取出少许泥土洒进了杯盏中,在秦老惊异的眼神下,将茶一饮而尽:“这是通州郊外的一捧黄土,有一个人告诉晚辈,施粥时加一点土可以筛选出真正食不果腹的灾民。”

    陆诏缨起身向秦老行了次大礼:“现在的我不能独当一面,也不敢狂妄自大说自己懂民心知百姓苦。但这正是我要学习的,也是我来此寻您的目的,我既说了,便会为之付出努力。”

    这是陆诏缨对秦老的承诺,也是对沈谕当日质疑的回答。

    秦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扶起陆诏缨:“小友,不,诏缨。做好准备,为师可是个严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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