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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六

    这时候,茹争流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间屋子的黑暗,她一低头,看见茹凡达那个窝枕头旁边放着一只相框,这相框裹着金边,在微弱的光线里闪着金灿灿的光芒,看起来崭新又昂贵,和这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她定睛去看,里头是个穿着英式骑马装的中年女人,她站在一匹雪白的骏马旁,好像正要上马,一回头正看见镜头,表情有些惊喜和腼腆,蜷曲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漫过玲珑曲线,太阳刚从远处温柔的群山中升起,朝阳洒在她身上,给她笼上一层淡淡金光……

    茹争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米爱凤,中年的米爱凤。

    茹凡达马上把相框拿起来,抱在怀里,用一种极为戒备排斥的眼神儿死死盯着茹争流。

    茹争流抬起头,从各种破烂的缝隙里看见黑漆剥落的破黑板中心端端正正挂着一幅眼熟的肖像。那是当年茹凡达丁改兰还没有离婚时,茹凡达画的回忆中的少女米爱凤,当年十岁的茹争流偷着翻东西时在他画夹的宣传画下边看见过。

    茹争流实在不能理解,情绪涌上来,说了一句蠢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她说:“我才是你亲生女儿……”

    茹凡达把贴在心口的照片儿稍微拿开一点儿,痴迷地盯着里头的人,头也不抬,一字一句说:“你和丁改兰,都让我恶心。”

    这时太阳已经转到窗户那边,一线阳光从破碎的玻璃缝里射进来,从茹争流背后掠过,又艰难地穿过那些堆起来的破桌椅,其中一束打在茹凡达珍藏了几十年的少女米爱凤肖像上。

    茹争流看着那幅拙劣的老画,突然就理解茹凡达是怎么想的了——此刻的茹凡达在她面前就像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儿那样不堪一击,她轻松笑道:“啊,你是这样想的。”

    茹凡达显然没有料到刚才还能被轻易激怒的茹争流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是这样的神情,他莫名有一些心慌和恼怒,气愤又恶毒地盯着她,想看她接下来能怎么办。

    茹争流笑着冲他点了个头,扭头走了。

    一路加速开车回家,茹争流进门就钻进原本申东方那间卧室,他结婚搬出去之后这间屋子放满了陈年旧物。茹争流扒拉了一个多小时,才从紧底下扒拉出一个大箱子,小玉帮她抬到院子里,打开一卷儿一卷儿都是当年她开照相馆剩下的幕布。

    茹争流一一展开看了,挑选出二十多卷,让小玉把它们捆在一起放进后备箱,又开车回到了茹凡达楼下。想了想,在旁边水果摊买了个果篮,包装得喜气洋洋,才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提着幕布上楼。

    茹凡达正坐在一张小孩儿用的椅子上吃面条,那椅子对成年人来说太低,他右腿又残疾,蜷不住,只好伸出去老长支棱着,那姿势重心不稳,看着就很难受。

    他一抬头,看见拎着果篮的茹争流,极为惊讶,想站起来又保持不住平衡,整个人都要往左边栽倒。

    茹争流飞快跳过去,伸脚勾住椅子橕,在茹凡达倒地之前把他勾了回来。

    茹凡达坐定,看了看茹争流,没有说话。

    茹争流想把果篮找个地方放好,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平面,只好把它架在乱七八糟的桌椅腿儿间,冷淡地说:“有空记得吃。”

    茹凡达讥诮地看着她,表情很精确地表达出了“我就看着你演”的意思。

    茹争流也不着急,把那捆幕布放在果篮旁边,四处打量了下:“从小我就知道你喜欢用画糊墙,现在也没改。这是十年前我上大学时候收集的同学作业,那时候觉得挺好看,就管他们要了些。现在我有更好的了,这些送你糊墙。”

    茹凡达听见“用画糊墙”几个字,脸上更增添了嘲讽,那眼神儿跟看垃圾没有区别。

    茹争流当作没有看到:“你慢慢吃,我走了。”

    晚上,茹争流和谷从跃在电话里详细说了这事。

    谷从跃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送那些幕布过去?”

    茹争流呵呵:“摧毁他虚假的精神世界。”

    谷从跃……

    好一会儿,谷从跃才问:“你确定?”

    茹争流跟他剖析思路: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种民科?就是那种民间科学家,当然其中确实有一部分有真才实学,但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搞清楚基本的科学原理,就在自己的臆想上凭空建立出一整套理论,有的还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他们那些东西,在稍有科学常识的人眼里就非常可笑,但他们却笃信自己那套东西,认为它绝对正确。

    茹凡达就是这种人。

    他的生活圈子很小,小时候上过艺术学校,可能在那几十人里名列前茅?然后就进了727,一直到五十多岁,没有离开过那个环境。727是个军工厂,里头的工人很少有文艺方面的才华,茹凡达能写会画,在这些工人中就显得很突出。他一向以此为荣,非常骄傲,认为自己艺术境界超凡,看不起身边这些俗人。他觉得我妈和我就是这种俗人,他看不起我们,但米爱凤就是他理想中的美神化身,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他是那种心里有自己艺术圣殿的人,但他没有什么见识,他以为的圣殿在真正的艺术家眼里可能就是个三室两厅的平房。

    我送他那些幕布,就是让他长长见识,让他看看十年前我同学随手画的作业都比他殿堂里的那些玩意儿强,让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谷从跃想起:“我记得他七十年代末和宁市书画协会那些人很熟络,好像还是干事,靠这个骗了不少人的钱……不至于那么没有见识吧……”

    茹争流提醒他:“那是七十年代末,你知道当时的宁市书画协会绝大多数都是‘那种人’……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才渐渐像点样子。茹凡达在八零年以前就因为打着书画协会干事的名义借钱不还被清除出去了,他根本没有看到后来正规起来的书画协会什么样。这恰恰也是造成他见识浅薄的原因之一:他觉得这么大个省会城市的书画协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是那样,更觉得自己那些东西稀罕,自己了不起了。”

    “绘画这种艺术门槛特别高,真迹和印刷品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电视上拍出来更失真。他这些年一直呆在727,唯一一次出宁市还是去兴市追米爱凤被人打断了腿,也不可能去看画展,借钱不还之后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他交往,他已经封闭很久,陷入自己臆想的世界不能自拔了。我觉得他最多是看过一些名画的印刷品,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真正的艺术品。”

    “我那些同学,虽然不是什么大师,但也是全国范围内层层筛选的佼佼者,别的不说,秒杀他一个工厂黑板报画手还是没问题。”

    谷从跃想了好一会儿,才捋清茹争流的意思:“你是说,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家暴妻子、弃养自己女儿娇养别人女儿、借钱供米爱凤挥霍、追到兴市被打断腿……只是为了他的艺术追求?你把他想得太单纯了吧,他明明是个人渣……”

    茹争流很奇怪:“有艺术追求怎么就不能是人渣了?别说有艺术追求了,真正的艺术家也有可能是人渣啊,你为什么觉得有艺术气息和人渣属性不能并存?”

    谷从跃“啊”了两声,笑着吭吭巴巴说:“嗯,那个,这个,老婆,你更新了我的世界观。”

    茹争流笑:“哪有,只是你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你的脑子都用来想怎么赚钱怎么当幕后黑手了。”

    俩人调笑了会儿,谷从跃转回正题:“那你觉得这件事后续要怎么发展?需不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爸已经给我介绍了个资深律师,他说这只是一个普通赡养案,走简易流程,没多久就能开庭,拖不过三个月。到时候也不会判他要的那么多钱,建议我法院判多少就给多少,其他不用管。”

    “我们公司的法务部也该做起来了。”

    “没错,我们需要法务。不过我觉得这事儿并不是赡养费这么简单,茹凡达显然和米爱凤那边有联系,前段我们做的那个采访,坏了卫诗禾到手的一个角色,这很可能是她的报复。假如真是如此,那她不可能仅仅满足于让茹凡达恶心我一下,一定还有后手。”

    “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最有可能的是搞舆论,想办法坏我和研究所的名声。尤其是研究所,现在正在买厂标的关键时刻,要是这时候‘出名’了,人家必然不会卖给我们厂标,这样我就拍不成电影。”

    “你这样说,肯定已经有了想法。”

    “我正在注册新公司,真出事了就用新公司买厂标,和研究所没关系。但现在我得把新公司的名字捂着,省得人家把我新公司一块儿炒热了。”

    谷从跃想了一会儿,说:“老婆,你别太能干,我都感觉不到你需要我了……原本我今天是想安抚你被茹凡达伤害的心灵,但你自己就调节好了,我都没有机会表现……”

    茹争流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说:“你本身就是我的底气。谢谢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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