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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四

    茹争流很奇怪:“找我?”

    前头小朋友们试着镜,孔德辉就和茹争流聊开了。

    原来现在各家电视台都在拍自己的电视剧,平省电视台自然也不甘落后。孔德辉现在正负责《聊斋》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好在《聊斋》里的故事相互不挨着,可以好几个摄制组同时开机,以单元剧的形式进行。不过现在平省电视台能独立拉出去拍摄的队伍太少,别说队伍,连设备都难以支撑几个组同时进行,孔德辉为这事儿急得头都要秃了。他听说现在茹争流没法拍电影,就想问问她和她的团队愿不愿意加入《聊斋》摄制组,负责一两个小单元。

    茹争流有所顾虑:“我没拍过电视剧啊,不知道行不行。”

    孔德辉很诚恳:“我知道你们拍电影的,不太看得上我们拍电视剧的。不过——”

    茹争流诚惶诚恐打断他:“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孔老师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么想过,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没拍过,心里没底……”

    孔德辉无奈地看看她,等她说完,才说:“嗯……行吧,这电视剧吧,就是看的人多,就我们宁市,差不多家家户户最少有台黑白电视机,老百姓现在都不爱去电影院了,就爱在家看电视。你现在,在休息吧?听说你那边有二三十人,光摄像机就三五台,还不算别的,这些人你就是一直给他们发工资,他们天天闲着心里也慌啊。你说是不是。你们要是参加了这个项目,拍的这段时间就算台里的人,什么工资啊津贴啊都和我们正式的一个样,另外你们算外包,还另外有钱。把队伍拉出去练一练,不比在家呆着强?你说对吧……”

    五月,茹争流拉着队伍出外景,驻扎在平省和邻省交界的网虚山上。网虚山海拔近两千米,山路崎岖陡峭,光把那些设备弄上去都雇了几十个挑山工。不仅如此,山顶云雾缭绕,天气变化迅速,这会儿阳光普照,转眼就乌云满天,一会儿可能就下起雨来。为了应对这种多变的天气环境,茹争流要求团队每天拿出“晴、雨、云”三个方案,碰上什么天气就拍什么场景,争取在一周内把《贾奉雉》的深山遇神仙部分拍完。

    这部分要是按电影那么拍,怎么也得拍上一个月,但电视剧场景多,时间紧,根本来不及。茹争流第一天就发现自己的队伍都已经习惯了拍电影,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磨,根本不适应拍电视剧的速度。茹争流当晚想到半夜,第二天紧急联系山下大本营,让他们把剩下的两台摄像机都送上来。接下来遇到稍大一些的场地,她就让人把三台摄像机安放在不同位置,全都打开,这样演员演一遍就能拍到三个机位,剪辑的时候都可以拿来用,不用重复走戏,节省了很多时间,终于在原定计划的最后一天完成山上外景的拍摄。

    山上部分一结束他们就马上下山,转场已经安排好的小村场景,这时候整个团队拍起来都已经比较顺手,除了屋子特别小施展不开,他们就直接架起三台机器,争取一遍过。

    拍《贾奉雉》茹争流自由度不高,演员都是电视台选好的,说要用谁就用谁,剧本也是现成的,人家让怎么拍就得怎么拍,再加上时间确实紧,要求也不是很高,茹争流每天拍起来都切切实实感觉到在给别人打工。就这么拍着拍着她很快疲倦了,是那种从心底升起的倦意,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个流水线拧螺丝的,一个零件被传送到自己面前,伸手拧一下,这个零件走了,下个零件又来了,也不用动脑子,也没有权力改变什么,就伸手拧就行。

    有天她喊了开机,三台摄像机一齐开动,演员按部就班地表演起来。这仨摄像机里有一台是没有摄影师看着的,因为团队里只有一个摄影师,他管理主机位,茹争流自己管理一个机位,剩下一台只让人在喊“开机”的时候打开就行了,这种方式在非移动场景里效率很高。茹争流看着看着就走神儿了,现场模糊成一片,演员们的台词也在耳朵里糊成一团,她只觉得啥都抓不住看不清,自己就像那台开着机而不用操作的摄像机,除了喊一句“开始”别的没有太大用处……这一走神儿就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导演不喊“停”,演员们只好不停往下演,演到后来整个场景都结束,实在演不下去,大家纷纷扭过头去看茹争流——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回过神儿来,直到老戴轻轻拽了下她胳膊,她才如梦初醒。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惶惶不安,就在走神儿的那个时段,茹争流突然深刻地体会到了郑文汇当初那种焦虑和无助:我也马上要三十岁了,从大学拍小短片开始,我当了七八年导演,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现如今拍电影电视的场面对我来说如此熟悉,我喊“开始”的时候已经麻木了,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吸引力,变成了一种不得不去做的工作。看看摄像机前边那个演员,多么熟练的老演员,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每个哭和每个笑几乎都一模一样,我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完全感受不到他和角色的共鸣。那只是哭和笑而已,即便不告诉他这段剧情是什么,只跟他说你得哭你得笑,他也能把这段给表现出来——我现在和他有什么区别呢?——我和他一样对所面对的东西疲累了啊。

    努力了这么多年,我把自己折腾成了一台复杂的机器。

    这并不是电影和电视剧的区别,我现在拍的这些东西,换一个充满热情的导演,一定能拍出很有情感很能打动人的故事来,只是我的状态已经拍不出好东西来了,我需要沉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想要拍什么。

    好在此时拍摄已接近尾期,茹争流打起精神来,按部就班把这个故事拍完,把样片往孔德辉那边一交,就想撤退。

    孔德辉当天就看完样片,竟然觉得十分好,在电话里大夸特夸,立刻邀请茹争流和她的团队再拍两三个小单元。

    茹争流本想拒绝,但这时候他们收到了平省电视台的第一批结款,比预期的多出两成,小丽高兴地对茹争流说:“我们原本以为津贴补贴之类只有拍摄的时候有,没想到休息日也有,咱们在山上拍那几天,还有额外的补贴,不愧是大电视台!”

    团队成员个个都很高兴,大伙儿吵嚷着茹争流请客,说要是还有这种活儿就好了。

    再接到孔德辉邀请电话,茹争流就犹豫了。即便自己想休息一下,自己这些团队成员还想挣钱——要是有个人能代替自己拉着团队出去拍就好了。

    就在这时候,茹争流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这天她正在办公室里看孔德辉让人送来的《聊斋》小单元剧本,剧本写得不错,但她就是越看越烦,正烦着,手边电话响。她接起来语气就不是很好,有些冲地“喂”了一声,那边没有说话,她心里更烦了,又接连“喂”“喂”好几声,那边还是没有说话,她一生气就把电话撂了。

    撂了电话更看不进去剧本,她抓起包就想回家躺着算了,这时电话又响,她抓起来大声说:“喂?你谁?说话!”

    那头有个男的怯生生说:“那个,那个,麻烦请让茹争流茹导接一下电话。”

    声音有点儿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我就是。”

    那头儿“啊”了一声,好像更紧张了,声音变得尖细干涩:“啊,茹导您好您好您好……”

    茹争流不耐烦:“你好,请讲。”

    那边才意思着说:“茹导,我是于进,雪城的于进,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在阳沿见过,您和您先生一起,我们在招待所小亭子聊过天……”

    茹争流一下子就想起《孽缘》里的卫小冉,瞬间来了兴致,重新坐下,说:“啊,当然记得,记得记得,当初我们一块儿买厂标嘛,怎么样,后来你买到厂标了吗?”

    这个于进一听茹争流不仅记得自己,言语间还对自己这个电话不排斥的样子,立刻叫起来:“茹导,救救兄弟吧!”接着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惨事倒出来。

    原来当初茹争流他们离开之后,于进花28万才从阳沿买到厂标,这时他手里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也没有从银行贷到款,空守着现成的设备厂标剧本就是没有钱运转起来。他求爷爷告奶奶找了许多人,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商人愿意给他投资。这个商人原本是个官倒,前几年“赚了老鼻子的钱”,现在国家管得严,他断了生财之道,就想在其他方面试试水。

    但是呢,前官倒也不能白白让于进用了这钱,人家要求他电影的女主角必须用自己的小情人儿。于进已经走投无路,只好答应。后来片子拍出来,只卖出去十来个拷贝,在雪城附近几个城市上映过几天,没有什么观众,很快就下线了。好在哄了官倒小情人儿开心,官倒同意再投一部。

    正准备着,上头风云突变,于进买不到厂标了,筹划的下一部胎死腹中。他不能拍电影了,官倒自然不会再给他投资,一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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