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争流 > 1988 五

1988 五

    现如今于进为了躲债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他试着打茹争流当初在阳沿时给他留的电话,想问问她要不要自己手里这批设备,便宜。

    茹争流不太理解:“你不是没从银行贷到款,即使亏了,也不至于到处躲债啊。”

    于进几乎哽咽,可怜巴巴说:“我准备第二部的时候投资商钱还没进来,盖摄影棚、做服装道具请人什么都是赊账,我连主题曲都请人写了,钱都没给。我倒没什么,大不了坐牢呗,有个兄弟,为了跟我一块儿干,从电视台辞职,现在饭都吃不上,老婆都跟他离婚了。唉,作孽啊。”

    茹争流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还有些小雀跃,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于进叹了口气,蔫哒哒说:“还能咋办?把设备买了,债还了,我也就啥都没有了。再找个事儿做,养家糊口呗。”

    “那你还拍电影吗?”

    “我倒是想,现在咋拍啊?”

    和谷从跃商量之后,茹争流老戴去雪城看于进那批设备,意外型号都挺新。

    于进愁眉苦脸地说:“这些也都是雪城电影制片厂建厂以后才买的新设备,刚买没多久就落我手里了,当时都是新的。”

    虽然设备状态不错,但这年头需要这些的都是国营制片厂电视台,人家直接从厂家买,不会要他这种二手的,民营制片本来就寥若晨星,绝大多数也像他一样坚持不过今年,这些设备能找到下家就是于进烧高香了。因此他也不敢要价,报了个原价一半都不到的数。

    茹争流也不着急讲价,跟他聊天。

    于进顶着起码俩月没理的鸡窝头,眼镜儿腿还断了,拿那种黑色儿的电工胶带缠得有小拇指那么粗,配着一只乌青的眼睛,简直不能更可怜。

    茹争流实在没忍住,问:“你眼睛不要紧吧?要不先去看看。”

    于进苦笑了下:“没事儿,我——”这时突然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头踹开,屋里人都一惊。

    一个三十多岁瘦瘦高高的小平头拎着个塑料袋气哼哼进来,看见茹争流和老戴愣了一下,也没搭理他们,到于进跟前,把塑料袋往他身上一扔,啥都没说,又气哼哼扭头走了。

    袋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是几盒活血化瘀的药膏。

    于进连忙蹲下去捡,捡着捡着突然抱着脑袋哭了。

    于进的突然破防,让茹争流和老戴站在旁边十分尴尬,他哭了好一会儿,才肿着眼睛站起来,连连道歉,说要不明天再谈。

    还是老戴有经验,拿出老大哥的样子,拍着于进肩膀头说:“没事儿,兄弟,哥哥都懂,咱是过来人。谁还没个三灾八难,爷们儿嘛,扛一扛就过去了……”

    于进脆弱的男人尊严得到了呵护,对他们敞开心扉,倾诉了这些天的遭遇。

    刚才那个男的就是那个和于进一起从电视台辞职开公司的兄弟刘旭,这位仁兄比他还有事业心,就算穷到妻离子散都没有放弃这家公司,还想着东山再起。上周几个讨债的跑到于进他爸妈家,把老爷子吓得心脏病都犯了,于进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只想着赶快把设备卖了还钱。昨天刘旭来找他,希望他再坚持一下,设备卖掉之后他们再想干这个就更难了。于进没答应,刘旭一激动,揍了他一拳。

    说到伤心处,于进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扑进一米六几的老戴怀里嚎啕大哭,呜咽不已:“哥,你说我怎么办啊哥,我也不想啊哥,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

    茹争流现在想消失都来不及了,于进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爱面子的,现在被看到狼狈一幕,搞不好等他缓过来面子上过不去能老死不相往来。

    这不行,我还得让他给我干活儿呢。

    茹争流想到这里,硬着头皮蹲在俩男的面前,清清嗓子说:“那个刘旭是做什么的啊?”

    于进吸鼻子:“摄影。”

    茹争流做出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说:“他不是还想干摄影吗?我有个主意,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

    很快,茹争流把于进这批设备连带他和刘旭一起打包带回了宁市,两人和研究所签订了五年的工作合同。

    这位摄影师刘旭比于进有主心骨,他明确表示自己只是暂时加入宁市电影电视创作研究所,将来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影视公司,只要他在研究所一天,就会尽职尽责一天,这是为了报恩,但等合同一到期,他就会离开。

    茹争流被他这种颇有江湖侠客气息的发言镇住,连连点头,好半天才缓过味儿来:就算不到五年他也是可以自由离职的,为啥说得仿佛卖身给我五年呢?

    队伍补充新鲜血液之后,茹争流的研究所又接了平省电视台另一部电视剧的拍摄项目,这是个农村题材生活剧,和上次一样,演员剧本都已经定了,只要按部就班拍就行。茹争流带着于进刘旭一起进组,发现这俩人虽然中二了些,业务水平是真不错,尤其这个刘旭,真是指哪儿打哪儿,一点就透,还颇有美学追求。便把片场交给于进和老戴,自己回大本营思考艺术人生去了。

    她到家谷从跃正好也回来,俩人聊了聊近况,告诉彼此最近自己在做什么。

    谷从跃问她:“有自己的导演摄影师什么感觉?”

    茹争流想了想:“好像突然成了个资本家,或者包工头。我只要接项目,他们就能帮我赚钱,那些苦活累活都有人帮我干了,挣来的钱大部分都是我的,只要分给他们一小部分就行。”

    “你靠另一种优势赚钱。”

    “嗯……靠我有社会资源吧,还有资金设备经验和对这行的熟悉,还有幸运。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谷从跃没忍住,笑了下:“这话只能我们自己说,其他人会说你矫情又虚伪。”

    茹争流很认真地说:“确实会被这么说,但这也确实是实话。我想做的还是拍电影,那种我主控的电影,不是这种剧本演员场地什么什么都别人说了算的,这会让我觉得我失去了自己表达的权力——电影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表达,一旦它失去了这种功能,不知道别人怎样,但对我来说,它就没有意义了。”

    “目前这种形势,我和于进刘旭算各取所需。我需要钱为将来拍电影做积累,我的团队也需要赚钱生活。于进现在需要这个机会渡过难关,那个刘旭最纯粹,他需要不断练手提高技术,在专业上达到更高水平。我们不谋而合,现在就是目前最好的工作方式。”

    谷从跃还是不太理解:“假如你只是想要表达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执着拍电影?假如让你自己定剧本演员服化道之类,总之就是这个电视剧你全权处理,就像拍电影那样,那不是一样可以做表达?而且电视剧时间更长,可以表达得更加细致具体,现在看电视的人也比看电影的人多,你的表达更有效。”

    茹争流想了一会儿,才说:“电视和电影并不单纯是时长的区别,两者镜头表达还是有差距。电视更多靠的是剪辑,往往很长一大段,既有台词又有动作可能还打得很热闹,但实际上没有能量的移动,讲的只是一种单一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清楚。比如我们看到一个人气冲冲去找人打架,他愤怒地对另一个人怒吼,镜头不断绕着他转,360度地转,每次切换过去他都有新的肢体动作,会出新的花样,这样一直骂甚至到打,电视剧这段能拍上五分钟,还能配上音乐,看起来特别令人激动——但实际上这五分钟只讲了一个意思,从头到尾都是简单的表现,整个场景的能量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电影的表达方式却不是这样,往往一秒钟都不需要,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他们双目相接,他突然感受到了拒绝,一瞬间这个男人就明白自己失去了此生所爱,在这个瞬间他的人生就被改变了。这个故事的能量在这一瞬间前是向上的,充满希望的,一瞬间之后就变成向下的,都是绝望。演员需要通过他的整个身体而不仅仅是脸表达出他这一瞬间前后巨大的情感落差,而导演也需要找到最恰当的表达,不仅传达出这个故事,也要找到适合这个故事的镜头语言。”

    “电视剧它要是愿意,完全可以按照电影这样拍,更多的长镜头更多的街头实景,可是电视剧场景多资金少时间紧,根本没有条件像电影这样拍。我们现在经常是把演员放在摄影棚里,用那种开机还要预热的磁带机,架好几个机位一起拍,拍完了几个机位的片子一次性就能剪出来,要的就是快。你知道磁带摄影会有一定延迟性,放出来的东西会让观众明显觉得‘在演’,要是遇到反光的物体,比如镜子湖水之类,还会在镜头移动的时候产生残影,这会让整个场景看起来特别可笑……只有出外景的时候才用胶片,就算用胶片的后期也要转成磁带。当然这种技术问题应该很快就会随着科技发展解决,但是目前在质感上电视剧和电影相差甚远也是事实。”

    “当然这种模式也不是没有受益者,特写特别多,荧幕又小,就很容易让观众对演员的脸印象深刻,电视更容易造星。这样的剪辑对演员演技要求不高,更容易让一些脸部长相适合小荧幕而演技一般的演员成名。”

    谷从跃给她倒了杯水,她一口气喝完,继续说:“但这也不是某个演员或者某个制作方的问题,现在都是这样。我拍电视剧的时候特别清晰地体会了什么叫做‘浮躁’。要求太快太多,谁都扛不住。我拍的那个演员,一天几十场戏,太恐怖了,要是电影的话想都不敢想。他哭出来只用三秒,一喊停就不再流眼泪,再喊开机还是三秒流泪。但是他每次哭都是一样的,毫无变化,有时候表情可能变化了,但传达给我的情感还是一样的。这让我觉得非常恐怖,他就像个长得像人的机器,当然那时候我觉得我也是机器。”

    ……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