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自由好容易找到能插嘴的地方，叫道：“搬走了我怎么上学？我才不要转学！”

    丁改兰马上说：“我才不去住呢，这边街里街坊都熟了，那边争房打得头破血流，我们再去一掺合，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多膈应。”

    茹争流马上笑着说：“就是呀，就是呀。哎？老家属院是说拆就拆了吗？小时候我还经常爬那棵老槐树呢……”

    话题成功被她带偏，大家纷纷怀念起当年在老家属院度过的时光。

    好容易等老两口困了要去睡，申自由原本还想赖着再玩会儿，丁改兰两嗓子就把她吼回去了。

    剩下四个正当年的这时候才彻底轻松起来，转战后院茹争流他们房间。双喇叭收录机一开，里头费翔正唱《冬天里的一把火》，茹争流和申东方像模像样摆起了茶台，泡上了功夫茶，谷从跃磨着咖啡豆，问杨梅要糖还是奶。杨梅笑眯眯说：“都不要，纯的就行，浓一点。”

    申东方一边把公道杯里的茶倒进小茶盅里，一边皱着眉看杨梅：“这都晚上了，喝太浓对睡眠不好，别再又胃疼。”

    杨梅接过咖啡，深深地闻了又闻：“好香，放心，早习惯了。”

    杨梅现在是这个家里最时髦的人，生活习惯能西化尽量西化，比在M国留学过几年的谷从跃还亲近欧美，申东方从南边弄回来的那些进口玩意儿，杨梅哪样都要先试一试，有些西式的新东西连谷从跃也没见识过。

    茹争流问申东方：“你俩什么时候回娘家？”

    “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去谷叔叔那边？”

    “嗯……你们要是明天走的话，那我们就后天过去，省得一下子冷清了爸妈觉得寂寞。”

    申东方转头对谷从跃说：“还不如把古叔叔接来呢，大伙儿一块儿过年多好。就他一个人儿在家，心里得多难受。”

    “说了多少回了，劝不动。”

    随便闲聊了几句，申东方说：“我早就想和你们聊，现在做家电的人越来越多，我这边利润越来越低了。咱们宁市还开了两家挺大的国营家电商店，进货渠道和我都差不多，挤兑得我一天到晚都没几个客人。我打算干点别的，给哥出出主意。”

    茹争流想了想：“现在不像前几年，私营企业少，卖什么都赚钱，现在能赚大钱的都是那些手里有批文的。”

    申东方摇头：“有批文的都是有门路的，咱们小本生意人哪有那个关系，咱们得找那种将来能赚钱的比别人先下手。我觉得你眼光特别好，当初我想做生意，咱家就你支持我，大伙都摆摊儿，你让我去注册公司，他们卖小商品，你让我做家电，拍电影投五万赚回六万多，就是买的那几套房现在还没涨，我还等着它翻一翻呢。”

    茹争流听了这话，并不觉得自己多么高明，毕竟是活过一回的人，早已知道这些。平省电影制片厂失去故事片拍摄权的事让她时不时提醒自己“我并不是个真正的先知”。

    便笑笑说：“我现在自己还发愁，别看我前两部片子做得还行，现在环境变化特别快，有跟你抢生意卖家电的，就有跟我抢生意卖电影的，我现在跟你一样，正发愁怎么另辟蹊径。”

    讲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我和谷从跃前两天还聊这事儿，我俩都觉得他们搞批文这事儿长久不了。咱们市场会越来越规范，现在好多国企正搞股份制转型，到时候肯定会发售原始股，手里要有钱多买些原始股，用不了多久，我们觉得比卖家电赚钱。你说是不是？”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谷从跃，眼神里都是对专业人士的询问和信任。

    谷从跃点头：“我们学校正做相关方面的课题研究，认为现在正是市场经济发展起飞阶段，大型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革已经在进行中了，后续肯定会对市场公开发行股票。现在咱们中国老百姓对这个还不太了解，像人家欧美国家，股票已经是一种像储蓄一样平常的投资理财方式了。”

    杨梅马上附和：“没错，没错。我看书上说，M国人家家户户都会买股票，像可乐的股票，买回来就是为了让它年年分红，可比把钱存银行利息高多了。”

    谷从跃：“嫂子说得对，他们的市场已经很成熟了，咱们才刚刚起步。像一些资源民生相关企业的原始股，买到就是赚到，等大多数人知道股票能赚钱，再想买就不容易了。”

    申东方想了会儿：“那我把那几套房卖了，准备点钱去买股票。”

    茹争流马上反对：“不要不要，千万别卖房子。你那几套房子地段特别好，还都是老院子，将来肯定特别值钱。”

    “那我也拿不出多少钱买股票，不就错过了吗？”

    谷从跃笑起来：“现在和过去可不一样，过去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现在国家鼓励私人企业，银行愿意给咱们这种私企贷款。咱们手上有房子，把它抵押给银行，从银行贷款，贷出来的钱当然要用于经营，但经营赚来的钱就能拿去买股票。这样你股票也买了，房子还在自己手里，等将来股票和房子一起升值，从银行借的那点钱很容易就能还上。到时候你的生意、股票、房子一起赚钱，不比你单独去炒股更妥当。”

    杨梅首先发现了这一整串逻辑里的关键点：“我从银行借钱去做生意，再拿做生意赚的钱去买股票，那我怎么保证做生意能赚钱呢？我们现在不就在发愁这个事儿。”

    申东方也说：“我现在卖家电已经不怎么赚钱了，将来还可能赔钱。那我就不做家电，把手上这些钱都收回来，一半买房，一半买股票……我总不能天天坐在家里等着他们涨起来吧。”

    茹争流想到申东方天天闷在屋里抽烟的样子，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好？你和大嫂忙了这么些年，休息一段时间也挺好。买原始股肯定要到处跑，顺便去玩玩嘛。”

    谷从跃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路里：“其实我觉得将来最赚钱的生意应该是搞房地产，不是咱们这种买几套房子等升值那种房地产，而是直接去买地皮，等它升值了再倒手卖出去。不过这种生意，像咱们这种又没关系钱也不多的人，只能跟着别人做大生意的吃些边边角角，就这些边边角角也够我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申东方马上站起来，两眼放光：“我喜欢这种的，这种多有意思，比买套房天天在家呆着强多了。”

    谷从跃也兴致勃勃：“我觉得有几个地方的地皮特别值得买，你看……”

    他俩头对头说得热火朝天，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买几块地。

    杨梅有些发愁：“说得挺容易，但我们就是一个倒腾家电的，最多买过几套房，买地这块什么都不懂，这要怎么下手？”

    申东方不高兴了：“我不懂，咱家小谷懂啊，他就是研究这个的，跟着他准没错。”

    “小谷放完寒假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申东方一下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咨询咨询还是没问题的嘛，对吧？”

    谷从跃笑道：“一块儿商量嘛。”说完就低下头，专心喝手里的咖啡。

    聊天的热度突然断崖式下跌，怎么都抬不起来，大伙儿又闲扯了些别的，便草草散了。

    第二天申东方和杨梅告别大家，陪着杨梅回娘家过年，茹争流和谷从跃除了陪两边父母，还去看了杜老头儿，老爷子精神明显比前两年好，一条小京巴围着他蹦来跳去，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接下来就是忙碌的关系维护时间，谷从跃茹争流一路打点过去，直忙到正月十五才开始正常工作。但没想到一开工，茹争流就迎来暴击：赵开华跑来跟她说，现在上头要清理政企不分的公司，不允许机关单位人员到私营企业兼职，他没办法再来，必须回制片厂坐班去了。

    茹争流现如今正在和几家制片厂联系厂标和合作的事，赵开华特别善于处理这些关系，现在他一走，茹争流就仿佛失去了左膀右臂，很多工作都不好开展。

    谷从跃不太理解：“平省电影制片厂现在不就是个空壳？又没有电影可拍，他回去做什么？”

    茹争流恹恹抬头：“就是因为没事做，那些人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心里发慌，事情才多。赵开华原本到我这边来就是为了躲清静，这回可躲不了了。”

    “那他还不如把那边辞了，到我们这边来上班呢。”

    “制片厂好歹是个国营企业，就算将来可能会撤掉，这些人也会在体系内调动，他们不想丢掉这个铁饭碗，赵开华这么聪明的人都放不下。”

    “那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一个人去和他们谈吧？就算马上招一个也没法立刻上手。”

    茹争流往后一仰，摔在床上，大叫：“是啊，我要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谷从跃就对茹争流说：“我和你一起跑。”

    “你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

    “到时候再说。”

    半个月很快过去，茹争流这边虽有进展，但并不多。谷从跃匆匆赶去兴市，三天后突然回来，对茹争流说：“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