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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 一

    《宁水侠踪》的成功,打开了茹争流的电影导演之路。她再接再厉,马上开始了新的电影项目,这回驾轻就熟,依旧和禾州电影制片厂合作,那边连派来的合作人员都是同一批人。

    这次没有现成的服化道、场地之类可捡,更要严格控制成本。经过多方面考虑,茹争流把新电影的定位放在平民喜剧上,一番筛选之后,他们买下一部中篇小说,将它改编成剧本。故事讲的是:城市无业男青年用爸妈留下的房子开了间低档小旅馆,来往的住客五花八门,有进城打工的小保姆、南边城市来的推销员、和儿子媳妇儿吵架离家出走的老干部、还有行踪隐秘的逃犯。这些天南海北的人临时相聚在这家小旅馆,老干部发现了逃犯的怪异之处,开始偷偷调查他。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很多笑料,原本不相信老干部的其他住客渐渐参与进来,最终齐心协力一起抓住了逃犯。最终,无业男青年和小保姆产生了爱情,推销员获得接触大客户的机会,老干部和家人和解,他们都得到了更好的人生。

    这部电影对场地和服化道的要求都不高,在镜头表达方面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技巧,这些都大大削减了拍摄成本,但是越是这样的影片,对剧本质量和演员演技要求越高。就这几个人,在一个并不大的空间中进行长期多次交流,他们相互审视、相互试探、相互调情、试图隐藏和试图挖掘……在这些互动中,还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社会地位带来的身份上的落差……这些细微的东西都需要扎实的剧本和演员细腻的演技传达给观众。

    因此茹争流在选择演员方面花了大力气,她特地回到母校找到自己的表演课老师林婉思,请她帮着参谋推荐。最终定下的演员中,老干部和逃犯都是顶着国字开头话剧院的优秀演员,男青年、小保姆、儿子媳妇儿都是茹争流的师弟师妹。

    工作人员经过上次的磨合相处十分融洽,演员又非常专业,拍摄很快进入状态,电影不到两个月就杀青,后期制作没有什么特技也十分迅速。《奇怪的房客》在1987年元旦上映,轻松愉快又带悬疑色彩的剧情很受大家欢迎,很快成为元旦最卖座的电影。

    茹争流的电影导演之路好像越走越顺,但她此刻并没有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新的问题接踵而来。

    卖厂标模式的成功给了很多人启发,《宁水侠踪》大卖之后,就有不少人像茹争流一样寻求和电影制片厂的合作,以至于茹争流再和禾州电影制片厂的黄厂长联系时,他手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厂标了。茹争流只好联系其他电影制片厂,这些电影制片厂提出的要求五花八门,往往令茹争流难以接受。

    比如有个电影制片厂首先要求茹争流这边提供完整剧本,拿到完整剧本之后,再也不提厂标这回事儿,直接问茹争流愿不愿意把剧本卖给他们。茹争流怎么可能接受。然后他们又退了一步,说不卖也行,可以联合拍摄,但导演演员必须由他们自己决定。这和卖剧本也没有什么差别,茹争流见实在谈不下去,只能拒绝了。

    而且随着时代飞速发展,观众眼界迅速提高,国内也出现了商业片浪潮。各种低成本的喜剧、武侠、刑侦、爱情片等等层出不穷,拍摄手法也日新月异,像茹争流曾经用过的上威亚,升格降格拍摄武打动作的手法早已经不再稀罕。大家花样翻新,充分运用智慧,很快就推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极尽夸张之能事以刺激观众眼球为目的的商业电影。茹争流的《宁水侠踪》刚开始还会被人提起,很快就被一重又一重的后浪压过,淹没在胶片长河中了。

    这年春节,丁改兰和申大中十分开心,前两年先是申东方跑生意不在家,再是茹争流拍电影回不来,今年总算是儿女都在身边,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申自由好不容易逮住了茹争流,从大年二十八缠到初一,非要姐姐带她进组拍戏。自从上回拍《宁水侠踪》她跟着申大中和师兄们进组看过一回,就念念不忘,一门心思想去拍电影。茹争流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部电影让她露一小脸。

    茹争流觉得申自由长得甜美,身量又高,功夫还好,要是有拍戏的天赋,确实可以让她往这方面发展发展。但她现在又不敢把这个念头和家人说,当导演这几年,她发现演员这个行当天赋极为重要,要是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做不出样子来。有些演员外形和基本功都不错,但就是没有天赋,缺少那股灵气,演来演去怎么都抓不住导演想要的那种东西;有些很厉害的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和表达不仅能抓住那个点,甚至能超出导演的期待,给角色更丰富更深刻的人格魅力。

    所以茹争流打算趁着现在申自由对表演感兴趣,不如带她进组试一试,看看她到底适不适合干这行,要是不合适,还是尽早掐了她这个念头,免得耽误她往其他方面发展;要是万一还挺好,那就尽快培养,有合适的机会一定给她。

    谷从跃听了她的想法,笑道:“你这个当姐姐的,比咱妈操心都多。”

    茹争流骄傲脸:“那当然,这是我亲妹妹,我的有用经验当然都要倾注在她身上。”

    谷从跃想说:“那咱们生个小孩儿,把有用的经验都用上”,但想到茹争流现在还在为下一部电影着急,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又咽下去了。

    申大中和丁改兰可不管这么多,大家一块儿吃着饭,申大中就问申东方和杨梅:“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啊?我和你妈早就想抱孙子了。”

    他们显然早有预谋,申大中刚问完,丁改兰转头就对茹争流:“你别笑,你眼看就二十八了,什么时候生?”

    谷从跃和杨梅隔着桌子对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努力扒饭。

    申东方盯着眼前那盘梅菜扣肉,说:“妈,您这扣肉做得越来越好了。看看这肉,肥是肥,瘦是瘦,拎起来还透亮,放到嘴里一抿就没了,这叫一个香。我在外边请客,多大的馆子都没您这做得好吃!”

    申大中不吃他这套,打断他:“扯啥扯,谁不知道你妈做菜好吃。问你话呢,啥时候生?你们现在也不缺钱吧?没工夫的话生下来我们给带。”

    茹争流抓住他话中漏洞,连忙说:“你们俩双职工,哪有时间给我们带孩子?”

    申东方马上抬起头,附和:“对啊,对啊!爸,你还好,长白班,咱妈天天半夜三四点就得去上班,那么辛苦怎么带小孩?再说妈不还练气功,哪有时间。”

    这话一说,申大中还真的有点不高兴,数落他们:“就是说你们天天在外边忙,家里啥事儿都不操心。你妈早就不练气功了,还有咱们727要从军管划到地方管理了,现在正大调整呢。你妈那边的二食堂算那个啥,扩张时期的配套补充啥的,现在要撤了,就留一个一食堂……”

    这话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茹争流马上问:“那他们二食堂那些职工怎么办?调到一食堂吗?”

    丁改兰抱怨:“他们一食堂还准备弄走几个人呢?哪儿轮得到我们去。”

    申大中说:“现在说啥的都有,有说买断工龄的,还有说转岗到保洁的,还有说内退的,反正就是没活干了。像你妈这样快五十了,最有可能就是内退,他们现在还闹呢。我和你妈寻思,咱们辛苦了几十年,再这么起早贪黑地熬,身体也扛不住,反正家里也不指望我们挣钱,不如趁现在就内退了。早几年退休,趁着身体好,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你俩啥时候生?”

    申东方和茹争流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儿。

    茹争流马上说:“不会吧,前两天我和郑文汇打电话,她还说727集资盖福利房,她爸妈正绞尽脑汁搞指标呢,都抢破头了。这不挺好的,还盖新房呢,怎么你说得727跟要不行了一样。”

    申大中白了她一眼:“这都想不明白,还是个导演呢,为啥要撤二食堂?老家属院要全拆了盖新房啊。原先那些老领导死的死退的退,剩下的这些天也撤得差不多了,新班子才上来,啥都想重来,一团糟,一团糟!我正打算和你们商量,咱家要不要也买一套集资房?我和你妈工龄够。”

    茹争流心里有数,用不了多久,大厂区那边随着工厂的关闭会飞快衰落,那边的房子后来无人问津,成为工业遗迹的一部分。便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咱们这儿住得多舒服啊,何必去和他们争。这两年我和大哥也买了好几处房子,再去和他们抢,不是要被骂死,何必呢?再说真在那儿买了房,你们愿意住过去?你们愿意我还不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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