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比杜老头儿还着急，这毕竟是自己第一部电影，忍不住去王欢欢那边打听消息。
原本闲得背单词的王欢欢却忙得找不着人，打电话过去每次都在开会，茹争流只好守在电影局门口，好容易逮住她下班约吃饭。
这时候中京已经有许多私人小饭馆，王欢欢挑了间口味好的，像献宝一样带着她去吃：
“怎么样？不比咱们那时候蹭人家某某宾馆的菜差吧？”
俩人随即聊起几年前任刚他们画票被发现的糗事，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之后都觉得恍如隔世。
茹争流问她：“你们忙什么呢？天天见不着人，我们片子都送去半个多月了，也不见审。”
王欢欢冲她挤了挤眼：
“和你们没关系，我们自己内部调整呢。
现在行业不景气，电影受电视冲击挺大，大伙儿没有以前爱进电影院了。
而且玲甲片那么火，咱们自己的片子票房却不高。
现在不像前几年东西便宜，很多制片厂拍电影都亏本，宁愿空着指标都不拍片儿。
上头研究半天，说是要调整票房分配方案，这些天新文件刚下来，大伙正学习呢。”
茹争流冲她笑，不说话。
王欢欢拿筷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已经定了，马上就要公布，跟你说也没什么。
原来不都是九十万一口价吗？现在给了国影浮动定价的权力。
就是说如果你片子观众多，拷贝卖得多，就能比那些表现一般的多结算些钱。”
茹争流双眼烁烁放光：“怎么个浮动法？”
“最高百分之十五。”
茹争流眼里的光马上就灭了：
“我以为有什么颠覆性的改变呢，这最多叫调整吧。
像我们这种低成本小片子可能能多赚点，但对那种大制作来说，还是回不了本，拍一部亏一部。
就像前几天上的那部清代历史战争题材电影，那么大的场面，一百万可能半部都撑不下来。”
王欢欢赞同：
“可说呢，我们自己底下也偷偷说，用不了多久，肯定还得改……
这事儿也轮不着我们小人物操心……
诶，前天我收到咱们系那谁的结婚请帖了。”
“啊，她还和摄影班的那谁在一块吗？”
“早分了，新郎不认识，就在这周末，你去不去？”
茹争流连连摆手：“她又没邀请我，我去凑什么热闹，又不是你结婚。哎，你现在什么情况？谈恋爱了吗？”
“我没影儿事儿呢……
对了，你还记得咱们班曹伟明吗？
就是毕业时候为了进中京电影制片厂和方晴君闹分手，闹得特别难看那个……”
“怎么会不记得！当时他俩还想拉我下水，你还给我撑腰呢。”
“人家现在可有本事了。”
茹争流一脸“你说啥”的表情。
“他刚分配进中京制片厂没多久，就和书记的女儿谈恋爱，去年年底结婚了，现在正拍一个重点项目，总导演。”
茹争流嘴巴张得老大：“不、不是，我不是妒忌啊，他专业能力这么突飞猛进吗？想当初……”
王欢欢给她个白眼：“你傻不傻？人家中京电影制片厂，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厂，有多少人才。他那个电影，原著是《XXX》。”
茹争流倒吸一口凉气。
“编剧是XXX和XXX。”
茹争流又倒吸口凉气。
“这你就吓着了，你知道他联合导演是谁吗？”
茹争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王欢欢说出两个名字。
茹争流愣了半天：“老艺术家们也愿意啊?”
王欢欢哼了一声:“这不和你上回一样，只是人家曹伟明是往上加名字那个。”
茹争流想到《教训》编剧署名的事儿，胃里抽了一下，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说：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咱没人能靠，只能靠自己……
唉，上次你说蓝晨他们有一部送审的，都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上？”
王欢欢叹了口气：“蓝晨拍那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现在还没过审呢，说不定你们这部都比他们快。”
两人本以为再次见面会是茹争流离开中京之前，但是没想到，第二周，她们就在欧阳老师的葬礼上相见了。
葬礼规模不大，来宾却很多，里头多半是杜老头儿这样白着头发的老友。
茹争流王欢欢这些学生只能站在外边等着，再排队进去和欧阳老师做最后的道别。
结束之后，两人特意回了趟学校，在四月的校园中慢慢行走。
现在的学校已经和她们毕业时大不相同，一条崭新的柏油路直通校园，周围的乡村正在拆迁，校门口已经出现了几个小吃店，整个学校都被铁栏杆围了起来。
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面孔，宿舍楼已经住满，后操场大片荒废的菜地现如今变成了几栋崭新的教学楼和两个大摄影棚……
两人都有了些成年人的疲惫。
王欢欢特意提起当年的笑话：
“你还记得我们住在老楼那时候，任刚他们捉了好多青蛙，结果袋子漏了，弄得满楼都是青蛙，蹦来跳去。
到我们毕业下水道里还有青蛙叫。”
茹争流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他们的袋子其实是我弄破的。”
“啊？”
茹争流这才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讲出来，俩人哈哈大笑。
笑完才觉得，学生时代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四月底，《平昌阁恋曲》才排上队，一次就过审，但此时已经赶不上劳动节的档期。
杜老头儿安慰大家：“现在上映的片子那么厉害，我们就算现在上，也打不过人家，还不如避其锋芒，说不定更好。”
承他吉言，《平昌阁恋曲》在七月中上映，一上映就因为恋爱谈得好看在年轻人中掀起了小热潮。
同时它又展示了许多精致的美食，还有不少笑料，很适合合家欢，渐渐向全年龄扩散，成了一部热度不错的影片。
最终卖出一百八十多个拷贝，结算时多赚了十来万。
男女主受欢迎自不必说，大家最喜欢的角色竟然是出场时间加起来不过十分钟的郑文汇。
郑文汇骨相优越，摄影师于萌毫不掩饰对她容貌的偏爱，使她在大银幕上每一帧都像艺术品。
不久，当前影视类发行量最大的《大众影视》杂志对她进行了专访，茹争流给她拍过的一幅艺术照被登在封面上。
照片里的郑文汇看起来就像清晨从树丛间突然冒出脑袋的小鹿，有不少人专门买这期杂志把封面裁下来贴在墙上当画报。
大家对美人儿总是很热情，很快，她跻身新一代电影小花，有了不小知名度。
这一系列事件出现得刚刚好，拯救了郑文汇眼看就要夭折的艺术生涯。
郑文汇去中京找飞雾的爱人之后，事情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发展。
飞雾的爱人反咬一口，说她勾引自己丈夫，直打到宁市来，坐在文工团领导的办公室里哭诉。
这时候永远都甩不掉的飞雾反倒消失了。
尽管郑文汇当初的态度有目共睹，领导们还是为了影响考虑，让她暂时停止训练，等事情有了结果再作安排。
这一停就停了两三个月，飞雾的老婆对郑文汇的恨意丝毫没有减少，还在不断向各有关部门发检举信。
郑文汇逐渐从满怀希望到疲惫不堪。
团里原本熟悉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陌生，抗争到后来，她已经不再想听任何一句官腔，不想见到文工团的任何人。
就在这时，她突然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电影明星，无穷无尽的求爱信雪崩一般向她涌来。
就在一夜之间，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笑脸相迎。
那些曾经嗯嗯啊啊打发她的领导都变得和蔼可亲，检举信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总也甩不开的飞雾和他老婆，一下子就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也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团里又排了个新剧，这回她是当之无愧的大女主。
封闭训练之前，郑文汇特地溜出来和刚回到宁市的茹争流告别，整个人都发着光，兴高采烈地说：“我又要去跳舞了！”
茹争流笑着提醒她：“我听说有两部电影找你，趁着现在热度正好，要不要试试？”
郑文汇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我要跳舞，我有舞台。”
说着她紧紧地抱了茹争流一下，骑上车就跑了。
平昌阁也受益颇多，它的知名度持续上升，就像全聚德和狗不理，大家提到平省好吃的地方就会想起平昌阁。
现如今到宁市来的外地人，只要有条件，都要来平昌阁吃一顿。
《平昌阁恋曲》的成功让上上下下都很开心，上级部门还专门给平省电影制片厂开了表彰大会，摄制组九人评为先进个人，茹争流还升了副科。
所有好事里最让茹争流开心的，是电影刚在宁市上映的第一个星期，她们一家六口盛装打扮和谷西玉一起在平昌阁吃了顿丰盛的午餐，随后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
看电影时，茹争流特别在意丁改兰和申大中的表现。
他们坐在人群中，很快忘记这是自己女儿拍的电影，沉浸到情节中去，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影片结束之后，每个人都很开心。
这让茹争流头一次有了“我拍的东西还真挺不错”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