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头儿只给茹争流放了三天假，然后就要去中京电影制片厂做后期。
为了欢迎她回家，丁改兰特地把大家都招呼回来，要全家人一块儿热闹热闹。
茹争流这次回来，觉得丁改兰变化有些大，自信热情了很多。平时这种家庭聚会都是申大中张罗，丁改兰一般只在旁边听大家说话做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现在她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特别热衷群体活动，走街上遇到邻居都要拉着人家唠半天。
一开始茹争流还挺高兴，妈妈开心比啥都强，但没多久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她这也过于开心了，逮谁跟谁聊，没聊几句，肯定要把话扯到气功上，拉人和她一起练一什么鹤什么功，往往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手舞足蹈，非要给人展示动作。邻居大娘要回去做饭，她都拉着人不让走，非要人把一套动作看完。
茹争流和申大中显摆她才琢磨的招式，果然又输了，坐着喘的时候跟申大中嘀咕：“爸，你这魅力不够啊。要说你也是个练家子，你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妈从来没想过要跟着你练功——你看看人家教鹤什么功的老师多厉害，我出差才几个月，我妈都痴迷了。”
申大中抬起眼瞅她，一脸哀怨。
茹争流一阵暗爽，再接再厉：“爸，你说他们这鹤什么功到底怎么样啊？咱要不借鉴借鉴，和他们老师切磋切磋，看看你俩谁高谁低？你要打赢了，我妈肯定把这崇拜劲儿挪你身上！”
申大中脸色越发不好看，站起来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溜，遛了两圈儿，停到茹争流面前：“邪门歪道，就是邪门歪道！我专门研究过他们那套东西，两分真八分假，行气是真的，再往后什么隔山打牛、一个人推一排人半真半假，再往后啥治心脏病糖尿病……刀枪不入还能和外星人交流——都是什么玩意儿！咱们也是正经练家子，你妈竟然信这个！”
茹争流也没料到，这门功夫竟然这么玄幻，记忆里上辈子隐约听说过气功热，以为只是全民健身，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此时想到丁改兰，突然就有些发愁：“那你怎么不跟她说呢？”
“我能不说吗？可她也得听啊。你不知道，你妈为了早上能和他们一块儿练功，非要把上班时间调到晚上。他们食堂领导都上家来了，说大伙儿吃了她二十来年包子，突然没有了，都要闹起来了。”
茹争流心里一惊，当初丁改兰和茹凡达离婚，她们母女二人被迫移居凤羽街破屋，丁改兰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大冬天下那么大的雪她都坚持半夜三点出门走着上班，从未间断……这个气功这么厉害，能让她改了这么多年的坚持？
但她还是撇撇嘴说：“我妈又没卖给他们。他们也知道二十来年了，我妈天天晚上三点多就去上班，还不能歇歇了。”
申大中不乐意了：“歇歇当然好，可她不歇着啊！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精神头儿，天天不睡觉瞎跑，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茹争流发现问题比她想的要严重：“爸，您别着急，我劝劝她。我妈也就是一时新鲜，下回咱们练功带着她，慢慢就改了。”
茹争流进厨房一看，杨梅正帮着打下手洗菜，忙招呼她：“杨梅姐，忙着呢，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妈，你先忙着，我们说说悄悄话啊。”
她拉着杨梅到了自己房间，从行李底下拿出个小首饰盒：“你们订婚我实在没法回来，礼物给你补上。”
杨梅打开盒子一看，是对玉耳坠，青翠欲滴模样古朴。现如今她做了这么久生意，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看这就不便宜，连忙说：“你才刚上班，哪有什么积蓄，怎么能这么破费。”
茹争流又把盒子推给她：“你忘了，我开了好几年照相馆，现在虽然没时间弄了，家底还是有的。你现在气质越来越好，我还怕它配不上你呢。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杨梅现在自己就有些身家，想了想，客气几句也就收下了。
茹争流有些奇怪：“我哥不是前两天就回来了，怎么没见他人？”
杨梅琢磨了下，试探着问：“有几个以前的哥们儿，好像出了点什么事儿，他去看看。有个叫大庆的，你听他提过没？”
茹争流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正严打，大庆这种宁市数一数二的混混儿叫申东方过去能有什么好事儿。她看杨梅神色有些不安，连忙给她安心：“大庆小时候跟着爸学过几天功夫，管大哥叫师兄，别的没什么了。小时候我们都在厂里家属院长大，周围孩子都一块儿玩儿，我哥去当兵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他说不过来吃饭了吗？”
“没呢，大家好容易聚一聚，他可高兴了。”
茹争流拉着杨梅的手往外走：“那估计马上就要回来了，走，咱们帮忙去。”
一进厨房正碰上丁改兰掀大蒸笼，满屋蒸汽翻腾，湿漉漉暖烘烘，面香肉香菜香交织在一起往人身上扑。茹争流深深吸了一口：“大馒头大包子大菜莽，天啊，我都想死了！”
丁改兰给她递了个簸箩，让她把蒸好的都捡出来。
茹争流埋头拿筷子捡馒头，这屉都收干净了，把笼屉放在一旁，捡下一屉。
突然听到丁改兰兴奋地问：“热不热？你有没有感觉从头这个地方一直往脊梁骨这边发热？”
茹争流随口答：“有啊。”
丁改兰立马把脸凑过来，兴高采烈说：“我就说我已经练成了！刚才我在你背后发功，让我的气顺着你的脑袋往脊梁骨去。要是我功力再深点儿，就能让我的气通过脊梁骨向你四肢百骸不停游动，激活你全身细胞，让你更健康！等你妈练成了，天天给你来上这么一遭，保准你无灾无病活到九十九！”
茹争流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端着簸箩愣住了，蒸锅里的水蒸气还在腾腾往上冒，扑在她脸上。
好一会儿，她转过脸，正对上丁改兰凑过来的脸。
她笑得满脸都是牙，眼睛里流光溢彩。
“妈，我站这么一大口锅前边儿，水还这么滚着，就算你没在，我脑袋也热啊。”
丁改兰立马不高兴了，撇着嘴说：“跟你讲，你就是不相信科学！还是大学生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跟你讲，咱们有正规的气功科学研究会！气功科学懂吧？气功是一门科学，研究会里头有不少科学家呢，还有研究火箭的呢。你还能比人家科学家有本事？你就是偏科太严重，天天看小说，轻视了科学知识，得赶快补一补啊，要不然就被时代淘汰了！”
一番话说得茹争流目瞪口呆，张了好几次嘴，愣是啥都没说出来。丁改兰的嘴竟然能这么厉害，万万没想到啊！
杨梅连忙打圆场：“气功啊，科不科学我不知道，但阿姨确实是比原来精神头足了，天天都挺高兴。”
她这一说，丁改兰可来劲儿了：“你看看，咱们杨梅这才叫实事求是。我跟你们说啊……”滔滔不绝讲起气功的好处来，茹争流根本插不上嘴。
正说着，门帘一挑，申自由蹦蹦跳跳进来了，正看见丁改兰在大讲特讲，立马把嘴噘起来：“妈，你又在宣扬封建迷信了，啥时候吃饭我都饿死了。”
丁改兰脸色马上不好：“胡说什么呢？今天高兴，要不揍你啊。”
申自由从簸箩里拿了个菜蟒，边啃边嘀咕：“揍我干什么，我又没犯错。”
“你还没错？前天才请了家长，你说你这学期请了多少回家长了？人家张老师一看见我就说，‘申自由妈妈又来了，你来也没什么用，换她爸爸来吧。‘”
自由低着头嘟囔：“也才两回嘛，再有一回就差不多了。”
丁改兰一听就急：“啥？还得再请家长？唉，你说你……”
茹争流见势不好，马上拦住她：“妈，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先忙着，我教育她。”拉着自由出了厨房。
到了院子里，茹争流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请家长？我看你一点儿都没有悔改的意思。”
申自由虽然才十岁，已经长到茹争流鼻子这儿，还在噌噌长，这会儿她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抄着手，低着头，嘿嘿笑：“也没什么嘛，就是和人打了两架。那些没出息的，都说好了自己解决，他们还告诉家长。”
茹争流冷笑一声：“你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一回去，还用告家长？长眼睛都看得出来。说，怎么回事儿，不说我揍你啊。”
申自由缩了下脖子，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姐~不是你教我的，要打就一次打服嘛。”
“呵，不是说了一次打服吗？怎么还请两次家长？哦，还要再打一次，什么情况？”
“那不是…第一回，是我们班转来一男生，练过几天，不服气，非要跟我打…然后就是，我们学校有个不学好跟着小混混在外边混社会的，掀女同学裙子…我就把他打了……”
茹争流想想，这也情有可原，确实该打。
“那怎么还有下回呢？”
“那我打了他，他不服气，说要找他们老大来报仇……那不得再打一次……”
这话让茹争流有点儿担心，怕妹妹被欺负。这年头小混混们已经这么不讲究了吗？跑到学校里欺负小学女生。
“你们老师不管吗？”
“管啊，不是请家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