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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二

    茹争流难以置信地问:“没挂上带?”

    严老师虚虚看着某处:“现场太吵了,听不见胶片转没转……回去换胶片,才发现根本没挂上……我怎么就一点没听出来……”

    这次平省电影制片厂向中京电影制片厂寻求支援,擅长拍摄故事片的摄影师都在剧组里,最终派了拍摄科教片经验丰富的严老师过来援助。科教片很少有故事片这样嘈杂的拍摄环境和复杂的场面调度,严老师干了半辈子摄影,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今天拍摄任务特别重,效果又出奇地好,杜老头儿得意极了,正在兴头儿上,这一大盆冷水泼下来,别说是他,茹争流都哪儿哪儿不舒服。

    两人相对无言,呆呆在长椅上坐着。

    茹争流心里翻来覆去想这件事:肯定要重拍。重拍就还得借人家的厂房机器和司机,动静太大肯定瞒不住。没挂带这事儿是个低级错误,说特别大吧,也算不上,但剧组刚开拍没几天,成员聚起来没多久,杜老头儿正是建立威望的时候,严老师还是他亲自去中京请回来的……出这种问题,以后再想树立威信就难了——这事真的很丢人,而老杜头儿又那么爱面子。

    严老师是借调过来的,他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回去该干嘛干嘛……但老杜头儿这顶识人不清的帽子算是扣结实了。

    总导演就是这样,技术方面无论剧组里出了什么问题,你都得担责任。

    俩人枯坐半晌,护士过来再次检查了杜老头儿的情况,告知可以回去休息了,又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随身携带急救药品……

    杜老头儿很不耐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她赶走了。

    这年头儿宁市也没有什么出租车,茹争流只好打电话请单位派辆车来。

    仨人都坐在长椅上等,严老师不敢和杜老头儿贴太近,一个劲儿往边上让,都快掉下去了。

    杜老头儿臭着脸问:“这事儿都谁知道?”

    严老师闷头想了会儿:“你、我、我助理,还有小茹。”

    杜老头儿看了茹争流一眼:“确定就咱们四个?”

    严老师仔细回忆:“我晚上换带,打开胶片盒才发现没挂上,当时旁边只有小刘,发现之后马上就来找你了。”

    杜老头儿作出决定:“这事儿除了我们四个,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明天我们按原计划拍,过两天我会跟大家说今天拍的东西我不满意,需要重拍。这事儿就这么让它过去。”

    茹争流心里“啊”了一声,对啊,还可以这样!果然姜是老的辣。这样既保全了两个老头儿的面子,低级错误不存在了,还可以说杜老头儿精益求精,有艺术追求。

    杜老头儿接着说:“我们原本计划一天拍五到八个镜头,这样一来就少了一天时间。我们回去研究一下,调整拍摄计划,尽量提高效率,争取一天拍十个镜头,拼一拼,顺利的话,也不会耽误机械厂原来的工期。”

    严老师握住杜老头儿的手:“谢谢啊。”

    杜老头儿做出很大度的样子:“没什么,小事一桩。”已然完全忘却刚才像疯狗一样汪汪汪骂人的是谁,气到犯心脏病的又是谁。

    经此一病,杜老头儿也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在片场上窜下跳。他拿把躺椅往摄像机后头一放,支使完这个支使那个,不用抬腿,满场人照样被他支使得团团转。

    他也想明白了:现在拍的大部分都是空镜,吊车也不用表达情绪,不如多让茹争流出手,她本来镜头感就强,又熟悉这些新设备,拍出来未必会比自己差。

    老头儿坐在旁边看了几天,发现茹争流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很稳当。嘴上见到谁都叫老师,指挥起来可一点都不含糊,拍出来的效果很让人满意。

    不过她到底人微言轻,难以服众。晚上回去俩人商量一下,第二天就唱起了双簧:倘若有资格老的难以调度,杜老头儿二话不说,抓过茹争流来劈头盖脸就一顿臭骂。茹争流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不过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好一招指桑骂槐,明面上是骂茹争流年轻不懂事,实际上句句都是骂哪个老不要脸欺负小孩儿。

    没过多长时间,大家都把茹争流叫“小茹导”,茹争流笑盈盈的,不答应也不反对,该干嘛干嘛。

    拍了一个多月,空镜外景和一些群演戏份基本结束,剧组转战宁市机床厂,开始拍摄故事主线。

    这段时间杜老头儿身体也恢复得不错,主要演员一进场,他再也坐不住,立马活跃起来。

    演激进厂长的是兴市文工团小有名气的中年男演员王群明,他此前已经参演过好几部影片的拍摄,都是工厂干部形象,有一定观众基础。这次来拍《教训》是他熟悉的角色类型,可以说是游刃有余,遇到他的单人镜头很快就能过,老杜对他十分满意。

    饰演女工程师的是宁市话剧团的当家青衣陈清,一位经验丰富的话剧演员。老杜看过几次她的话剧,她在舞台上光彩夺目,只要一出现,观众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但是话剧的表演方式与电影不同,话剧是小舞台,为了让最后一排观众也能看清楚演员的表达,表演会适当进行一些夸张;电影是大银幕,能把人脸放大到数米,最细微的表情都能够轻易被观众捕捉,话剧舞台适合的表演方式,到了电影镜头前就显得有些刻意,不够生活化不太自然。

    拍了几次之后,杜老头儿把陈清找去聊天,聊完之后陈清明显心理负担很重。从此以后,她场场都到,无论有没有自己的镜头,都会呆在片场观察别人的表演。刚开始,她NG还是很多,但不到一个星期,重拍数量明显减少,半个月之后,就算挑剔如杜老头儿,也挑不出她大毛病来。

    有次摄制组一起看片,杜老头儿调出陈清的镜头,感慨说:“小陈是有点天才在身上。这才几天,不能说脱胎换骨,也和刚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制片主任说:“那可不,她不到二十岁就是宁市话剧团的台柱子了,演什么像什么。没点本事,怎么能红这么多年。”

    杜老头儿摇头惋惜:“她要是二十岁就开始拍电影,早就尽人皆知了。我也不算有运气,就应该等她先拍一部,演技顺了再来拍我的。你看看这个镜头,她转身的动作还是有点儿起范儿,稍微有点夸张,再看看这个,就很自然了嘛……像这种一教就会的,就应该先在别人那儿学得了再让我来拍嘛。”

    大伙憋着笑,相互偷偷递眼神儿。这老头儿真是人心不足,要不是平省成立了电影制片厂,陈清一个话剧演员哪有机会拍电影,还想等别人教好了再用,想得美。

    一个月之后,故事线拍摄过半,陈清也游刃有余起来,和王群明拍对手戏也毫不逊色,竟隐隐有压制之势。

    杜老头儿看着两个演员在场上飙戏,脸笑得像一朵菊花,这种带着火药味儿的争吵正是他想要的东西,按照这样的进度拍下去,很快就可以杀青。

    几天以后,他们拍摄了厂长和工程师矛盾爆发最激烈的一场戏。演到一半,陈清突然气场全开,整个人好像被角色附身一样,那种强大的自信和救赎感,让现场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轻微的压迫。

    王群明突然卡住了,嘴巴张开又闭上,怎么都想不起自己的台词来。气势一下萎靡下去,他虽然比陈清高了两个头,还是像根下了盐的黄瓜,一下子萎缩了。

    杜老头儿只好喊停重拍。

    这次刚开始,王群明就忘词,怎么都进行不下去。

    又重拍。

    又忘词。

    连续好几次都没办法进行,杜老头儿只好停下来,让王群明调整调整状态。

    十分钟以后再次开拍,这次虽然演完了,但杜老头儿很不满意,认为王群明没有演出厂长那种为了信念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疯狂感,只好再重拍。

    重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这一天就拍了这一个镜头,一直到收工,杜老头儿都不满意。

    他们剧组现在都住在工厂附近的一家破旧小招待所里,隔音极差,当天晚上,整层楼的人都听到杜老头儿房间里传出他和王群明激烈地争吵声。他俩越吵越凶,直到“砰”一声摔门争吵才结束。

    第二天,剧组里纷纷传王群明不满意自己名字在陈清之后,要求在影片演职员列表上将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位。

    茹争流这次住得离杜老头儿比较远,没听清昨晚他们吵了什么,听到大家传的消息心中惊讶:这才八三年,都开始争番位了么?原来这种事情历史如此悠久。

    这天的拍摄王群明没有出现,他们不得不临时调整方案,把几场陈清的个人镜头提前。

    晚上,杜老头儿房里又传出了叫骂声,这回倒是没有王群明的声音,只听到杜老头儿一个人汪汪汪得如一条疯狗。

    茹争流听着他骂人心里着急,生这么大气,可别再犯病啊。但这会儿又不好上去看,直到又听到“砰”一声摔门,上头没了动静,她才一路小跑上去看看杜老头儿的情况。

    杜老头儿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柳儿,满脸通红,呼哧呼哧,一看见茹争流,就大声骂道:“开除他!给我开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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