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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一

    杜老头儿一到片场就意气风发,平白多了一股精神气儿,仿佛一下子年轻了20岁。那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气度,真有大将风范,就是千万不能在他面前犯错,一旦犯蠢被他抓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大家在背后偷偷议论:“老杜急起来,汪汪汪地仿若一条疯狗”,“吐沫星子能洗脸”……

    茹争流也万没想到,偶尔有些滑头,有时还假惺惺地杜老头儿一到拍摄现场瞬间变了个人,平时那些毛病全没了,他把整个人的所有精神气儿都用在了片场。要说他也七十多岁了,体力肯定不能和年轻人比,为了保持兴奋度,他随身带着个铁皮茶叶盒,一打开,里头塞着满满一盒烟,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从没离过手,一边儿抽一边儿吼一边儿骂人一边儿咳咳咳咳咳咳咳……

    茹争流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杜老师,您也得注意身体啊,这才开拍几天,您就咳成这样,心脏受得了?您要是想提神,我给您带罐茶来,少抽点吧!”

    第二天,茹争流从家里带来一罐申东方从南边倒腾回来的铁观音,给杜老头儿泡好端过去。杜老头儿正好在骂人,骂得嗓子都哑了,端过来咕咚咕咚就灌,灌完一抹嘴,“呸”吐了口茶叶沫,“这么淡,没啥味儿,把我烟拿来。”

    剧组人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从外单位借调的,大家磨合起来还需要时间,尤其主要演员刚从外地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剧本琢磨角色,所以前期拍摄以外景和厂区环境为主。机关单位的优越性很快凸显出来,为了支持平省第一部自己的故事片拍摄,上级领导很快帮他们协调了几家大型工厂,请它们调整生产时间,腾出厂房设备给剧组拍摄使用。这让杜老头儿十分高兴:机器、设备、厂房全是真家伙,这可比在摄影棚里拍出来的效果好多了,哪个导演不希望多拍实景啊。

    好不容易资源这么充足,杜老头儿可不得使劲造。

    为了拍出人的身体在大型机器面前的脆弱和渺小,杜老头儿希望重型机械厂能调整工人们的上班时间,挤出几天来给他们拍摄组装车间,还要借用人家的重型卡车和司机、还有巨型吊车连带技术最好的吊车司机……即便生产任务非常繁忙,为了支持平省第一部自己的电影,重型机械厂还是尽力调配机器人手和场地给摄制组。

    这可是几场重头戏,为了拍好安全事故发生的镜头,杜老头儿设计了好几个方案,最终确定了一种。

    他让吊车司机真的吊着一根十吨的大吊臂重现当时事故场景,摄像机安置在地上,吊臂对着摄像机直扑过来,这样观众在观影的时候就能以第一视角来感受到那个巨大的吊臂拍向自己——这一定很刺激,当然也很难拍。

    拍摄当天,剧组所有人都一大早赶到片场,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场硬仗,这要是出了错,说不定杜老头儿能亲自上手揍人。

    杜老头儿胖归胖,一身精神气儿,嘴里叼根烟,大手一挥:“兄弟们,大车大机器都动起来!各部门注意,我们——开始!”

    一声令下,整个装配车间启动起来,传送带轰轰作响,搬运零件的叉车在车间中有条不紊穿行,巨型吊车也发动起来,移动庞大的车体,把十吨重的吊臂吊上了天。

    前期经过多次计算和模拟演练,他们把摄像机架在了一个甩下来的吊臂绝对打不到、又能正好拍到它砸过来的位置。一声“开始”,摄影严老师和助手迅速撤离,全场都躲到车间边缘,由重型机械厂的吊车司机来重现事故发生时的场景。

    茹争流当初站在吊臂下感受过,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扶着杜老头儿贴在车间角落,噪音太大,不得不趴在他耳朵上使劲喊:“师傅,这行不行啊?万一吊车吊得太低,这一下扫下来,我们摄像机就碎了。”

    饶是杜老头儿经验丰富,看见这么个大家伙也是有点心虚,还是面无表情说:“放心,算过好几遍了。这是他们厂最厉害的吊车师傅,他不行就没人行了。”完全没发现揪着心口衣服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正说着,“唰”一下子吊臂就甩下去了,在摄像机上边不到半米的地方堪堪掠过。

    在场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发出“哇”一声。

    吊臂从摄像机上荡过去,自然要荡回来,大伙又“啊”一声,然后它又荡过去荡回来,荡过去荡回来……大伙的心都跟着忽悠忽悠地上上下下,那根吊臂自由摆动了好久才停下,大伙儿这才把气儿喘匀了。

    茹争流满身都是汗,看看杜老头儿,他所剩不多的头发都往下滴水了。

    缓了好半天,大伙儿才重新动起来。

    杜老头儿完成了全片最重要一个镜头,整个人明显轻松起来,边擦汗边高兴地对大家说:“你看它来回荡了这么多次,我们有多少素材可以用啊,这个不行用那个嘛,这拍出来能不好看?到时候观众坐在电影院里一看,也都得‘哇’一声是不是?”

    大伙纷纷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说“是!”“没错!”“就是!”“那肯定的!”……片场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这天收工很晚,能腾出这么个场地时间来工厂损失不小,杜老头儿希望尽量多保两条,万一不合适,将来想再补拍可就难了。

    拍摄一结束,杜老头儿的精神气儿瞬间抽空,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坐在回去的车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茹争流连忙打开车窗,让初冬的风吹进来,给杜老头儿多一些氧气。

    杜老头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伸手:“烟,给我根烟。”

    茹争流也不敢劝,到处找不到他那个装烟的茶叶盒,没办法,只好找司机要了根。

    杜老头儿几口抽了一根烟,把烟头儿往车窗外一扔,总算回来点精神气儿,忍不住就要吹牛:“我问你,你看咱们今天拍得怎么样?”

    茹争流是真心实意觉得厉害,举起两个大拇指,恨不得杵到杜老头儿脸上,溢美之词如奔腾的宁河水一般涌向杜老头儿。

    杜老头儿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仰头靠在椅背上。此时司机又颇有眼色地送上一根烟,他抽了一口,缓缓把烟吐出来,摇头晃脑哼起了歌儿。这个场面无论谁看见了,都知道杜老头儿正在享受自己辛勤的劳动成果,这是独属于他的,多么美妙的时刻啊。

    他们回到临时宿舍已经将近晚上一点,茹争流盯着杜老头儿躺下才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她回忆着今天的一点一滴,想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杜老头儿要这样做,在那个时候又那样做,这个人为何会这样说,那个人那样做了又有什么目的……悟出了不少当时没明白的道理。

    正想着,隔壁有人敲门,还敲得挺急。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杜老头儿那边的门打开,杜老头儿迷迷糊糊一声“老严”,门又关上了。

    这很奇怪,剧组里被杜老头儿叫做“老严”的,只有中京电影制片厂借调过来那位摄影师,他住在另一个宿舍区,颇有些距离,现在都要晚上两点了,他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隔壁好久没有什么动静,茹争流睡意渐渐涌上来,迷迷糊糊中,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凝神去听,严老师压着嗓子嚎:“小茹!茹争流!快醒醒!茹争流,出人命了,茹争流!快!”

    她一个激灵,抓起棉袄就冲过去开门。

    严老师一看见她,捉住她的手腕就往杜老头儿那边拽,整个人神经紧张,嘴里不住颠来倒去说:“他药呢?我记得他有瓶药,他药呢?你知道他药放哪了吧?”

    茹争流脑袋里“嗡”一声,心知杜老头儿恐怕犯心脏病了,立马冲进去,果然看见杜老头儿双眼紧闭,张着嘴躺在床上,满脸痛苦。

    她抓起杜老头儿衣服,翻了好几个口袋,也没找出速效救心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开他平时放烟的抽屉,果然从里面找出一瓶,连忙倒出几粒放在杜老头儿舌下,转头对严老师说:“快打120,楼下门卫那边有电话。”

    还好他们最近都在厂区拍摄,宿舍就安排在厂区附近,许多大厂都有自己的职工医院,配置一点都不比市医院差。杜老头儿及时送医,检查之后,医生说他是一时之间情绪过于激动,还好治疗得及时,休息休息就可以回去了。

    杜老头儿缓过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指挥茹争流打电话回去报平安,让大伙都不要着急,明天按计划正常开拍。

    茹争流当然想阻止他,但这时候又不敢惹他生气,只好跑出去给剧组打电话。

    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杜老头儿劈头盖脸骂严老师,用词之难听,确如一条疯狗。杜老师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茹争流连门都没敢进,扭头跑去找护士。还是护士最厉害,进去就把杜老头儿训了一顿,教育他不能生气,还把惹杜老头儿生气的严老师撵了出来。

    严老师垂头丧气出门,看见坐在门边长椅上的茹争流,精疲力竭地坐在她旁边。这才几个小时,他看起来比白天老了十来岁,白头发好像更多了。

    茹争流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敢问,这肯定是件大事儿。

    严老师自己坐了会儿,把头埋在手里,闷闷地说:“我怎么就没挂上带呢?我怎么能没挂上带呢?我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一眼呢?”

    茹争流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了声:一个摄影师说他没有挂上带,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今天一整天,全白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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