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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 四

    1982年10月,茹争流进入平省电影制片厂已经两个月。此时的平省电影制片厂还只是一片工地,“平省电影制片厂筹备委员会”暂时安置在平省电视台一间小礼堂里。

    这基本就是个草台班子,一个礼堂摆了不少办公桌,一个部门围成一圈儿。人最多的是工程部,桌上摊着工程图,每天戴着安全帽进进出出,多半都是来找财务报账,领完钱就跑到工地去盖房。杜老头儿虽然级别挺高,但他是个业务干部,还是个返聘的,只管拍电影这事儿。管着财政人事大权的是孙书记,要买什么东西都得找他批条,一把手是王厂长,上级有些什么精神要传达都通过他。

    这两年老百姓特别喜欢看电影,好电影也挺多,尤其《少林寺》《城南旧事》等电影上映引起了巨大反响,使拍出这些好作品的电影制片厂也备受关注。一时间,一个电影制片厂,就好像一个地区的文化脸面——但平省就没有这个脸面。这让领导耿耿于怀,怎么都要张罗起平省的电影制片厂,拍出平省自己的电影来。因此上上下下都对还未成型的平省电影制片厂充满期待,可说是要什么给什么,眼巴巴盼着他们出好作品。

    话说起来简单事办起来却难,平省作为一个内陆工业大省,文化方面一直不算很繁荣,八十年代初期,看电视看电影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很新鲜的事,能拍电视拍电影的人才就更少了。平省电视台虽然已经成立了两年,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拍出自己的电视剧,现在一下就要成立自己的电影制片厂,还想拍出自己的故事片,一时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人,只好请了退休好多年的杜老头儿出山,让他拉个班子出来拍电影。

    在这种情况下,刚从中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茹争流,可真是一个大宝贝儿。别看杜老头儿去学校招人的时候架子端得很足,但实际上愿意来平省电影制片厂的学生还不如愿意去凉川电影制片厂的人多,起码人家是个老牌电影制片厂,体系健全,不像这里,八字还没一撇,要啥啥没有。找来找去,竟然就茹争流一个宁市本地人愿意过来,而偌大一个中京电影学院,也只有茹争流一个平省毕业生。

    她一来,杜老头儿就到处宣扬她是自己关门弟子,走哪儿带到哪儿。孙书记曾经调侃,说对亲孙女也就这样,老杜肯定是要把衣钵传给小茹。

    但杜老头儿和茹争流心里都门儿清,走哪都带着茹争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杜老头儿怕自己露怯,要茹争流帮他撑门面。

    杜老头儿三十年代进入电影行当,是国内最早一批掌握拍电影这门艺术的人,他还能算其中最优秀的那一部分。可惜生不逢时,不久就时局动荡烽烟四起,他后半辈子可说什么都做过,唯独没有再拍过电影。现在七十出头儿,硬被拉出来赶鸭子上架,也是实在没办法。电影这门艺术,是构建在技术之上的,半个世纪以来,技术日新月异,杜老头儿艺术水准还在,技术能力却早就过时了。他并不清楚现如今的摄影机能把人物拍到何等细致,也不了解现在一些新型的打光灯能在镜头下营造出什么效果——恰好这些都是茹争流的强项。

    想当初,杜老头儿在中京电影学院小放映厅准备审判茹争流的作品,刚开始他很不当回事儿,一开片,开场就看到齐明玉满脸是血躺在车间地上那个镜头,瞬间就有了改观,等看到《南争北恋》,放到那段火车上的打戏,当场就对欧阳老师说“就她了。”

    现在筹备组还没有找到固定的摄影师打光师之类专业技术人员,那边设备采购已经排上日程,买什么样的摄像机、什么样的胶片、什么样的灯……采购部门肯定要来请教专业人士,杜老头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把这些杂事通通扔给了茹争流。

    茹争流现如今像个打杂的八爪鱼,给杜老头儿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填报销单子采购审批单……还要看剧本,写剧本评估。杜老头儿对平省电影制片厂将要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极其重视,一定要选出个完美的本子才肯出手,誓要来个开门红。

    茹争流分配到平省电影制片厂这件事让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她还没从中京回来,整个727都知道丁改兰申大中家的闺女要回来拍电影了,乖乖,拍电影呐!

    丁改兰准备了好大一桌子菜,全家老小美美吃了顿大餐。

    茹争流边吃边操心:“妈,这么多好吃的,票花完了咱月底怎么办?”

    丁改兰大手一挥,表现出空前的豪迈:“嗨,现在河沿儿自由市场,卖菜卖肉的到处都是,根本不要票,随便买!快吃,多吃点,不用给家里省。”

    现如今家里过得越发好了,生活水平在这条街都数得着。申东方和杨梅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在鬼市隔壁那条街租了间小门面,开了个杂货铺,申东方负责从南边进货,杨梅负责摆摊。这才不到一年,家里冰箱也有了,洗衣机也装上了,申自由同学领先整条街穿上了牛仔服和牛仔裤,出来进去都昂着脑袋,骄傲得不得了。

    全家人都很喜欢杨梅,准备他们再谈一段时间就双方家长见一见,把结婚的时间给定了。杨梅看起来倒是不着急,心思都在店里,对挣钱的热情比对申东方多多了。

    申大中虽然还看不惯申东方当倒爷,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现在自己摆摊开店的人越来越多,居委会主任亲自到家里来,让申东方把关系转到街道,这就等于过了明路。

    热闹之后,晚上,茹争流躺在自己小书房的地板上,周围一切都很熟悉。还是那张凉席,还是那个抱枕,还是那台风扇,还是那盏台灯,闭上眼她都知道哪本书呆在书架哪个位置,唯独少了一个熟悉的人,不知道大洋彼岸的他此刻在做什么。

    这天刚上班不久,王厂长夹着个文件袋兴冲冲走进小礼堂,把杜老头儿给叫了出去,抽根烟的功夫,杜老头儿又回来,点手把茹争流给叫了出去。

    茹争流跟他们进了旁边的小办公室,里头已经烟雾缭绕,她努力忍着不咳嗽出来,等领导说话。

    杜老头儿随手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推给她一叠纸:“这个本子你现在就看,看完了给我们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剧本叫《教训》,讲一家大型机械厂发生的安全事故。故事十分简单,充满了说教,十行有七行都是安全政策讲解和口号。茹争流略过那些安全条例,很快就翻完,发现这个故事既没有冲突也没有高潮,人物也面目模糊,简直分不出性别。

    刚看完,杜老头儿就问:“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这东西也能叫剧本?但茹争流当然不敢这么说,这可是王厂长亲自拿过来的。

    茹争流不说话,看着杜老头儿傻笑:“嘿嘿”,边笑还边挠头。

    杜老头儿扭头去看王厂长,把剧本推到他面前:“你看看,我就说不行吧。连刚毕业的小孩儿都知道不行。要按这个拍出来,最多是部宣传片,咱们好歹是个电影制片厂,第一部电影怎么也得是部故事片吧?”

    王厂长皱着眉问茹争流:“小茹同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们就想知道你们年轻人的看法,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茹争流思考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思想深度还是有的,但故事线有些单薄了。就像杜老说的,宣传性要大于故事性。”

    王厂长吧嗒吧嗒抽完一根烟,又把剧本推给杜老头儿:“这是上级下达的任务,我们不能知难而退。加点情节进去拍得吸引人些,把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才能显出我们的本事嘛。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它改成个好剧本。”

    杜老头儿一听就不乐意:“这怎么改?干脆重写好了。”

    茹争流连忙低下头,尽量不参与大佬们的争吵。五分钟后,王厂长还在打官腔,杜老头儿脸都红了,茹争流连忙出去给他俩泡了两杯茶送进来,趁机偷偷溜走。

    过了好一会儿杜老头儿才回来,坐在自己位置上抽烟,抽了一会儿,又点手把茹争流叫出去。

    他把刚才那剧本往茹争流前面一扔:“这个是XX部让拍的,他们出钱,让宣传安全生产。你把其他的事都放一放,先改改这个本子,看能改成什么样。”

    茹争流一听,这难度可够大的:目前这个本子基本就是只给了一个中心思想,剩下来的都得自己重新写。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又是制片厂第一部电影,没有前先例可以参考,什么都得摸索着来。故事写得热闹她也不是不会,但假如过于精彩,会不会损害了教育性?要是说教的东西太多,没有人看怎么办?这个度在哪里呢?

    杜老头儿看她愁眉苦脸,给她吃定心丸:“没关系,你尽管写,先写一稿我看看,不行咱们再改。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写,有什么事我兜着。”

    茹争流笑道:“有老师把关我就放心了,那我现在就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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