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心中虽已有了想法，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毕竟一个人的生理和心理黄金期可能就是这小十年，在这种工作普遍都比较稳定的年代，一步错步步错，想掉个头，几年就过去了。思量再三，她决定在找张老师表明要去边远制片厂的态度之前先向欧阳老师请教请教。
欧阳老师听了她的想法，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那些地方是真的很苦啊。”
茹争流很坚定：“我不怕。”
欧阳老师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你是平省人？”
“对。”
“哪个市的？”
“宁市。”
“大城市啊。你还去过那儿？”
茹争流拼命回想了下：这辈子只在宁市和中京待过，上辈子身体不好，也没在偏远地区生活过。
“小孩儿就是想得比较简单，”欧阳老师看了看茹争流，欲言又止，后来还是说“很多事儿呢，并不是吃了苦就能成。你说自己能吃苦，你也没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苦。人呢，就这点精神气儿，耗完了就没了。”
茹争流咬着嘴唇不说话。
欧阳老师停了会儿又说：“你好好考虑，尤其是女孩儿，比男的更难。”
茹争流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脊背挺得笔直。
欧阳老师也不看她，点上一根烟，猛抽几口，才把头转过来，和她倔强的目光对视，说：“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干嘛？我实话告诉你，中京电影制片厂那边过来问，是我推荐的你。”
茹争流眼泪刷一下就涌出来了，哑着嗓子问：“老师，您比我清楚，像我这样刚毕业又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在中京电影制片厂，多久才能做自己的电影呢？”
欧阳老师又狠狠嘬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摁灭，站起来说：“你再好好想想吧。”就这样把她撵出了办公室。
茹争流虽然想法没有改变，心里的压力更大了，一直到晚上都闷闷不乐。
这天晚上，出去实习的于萌和张蕾不约而同回到学校，宿舍人终于又齐了。熄灯之后大家说起实习时的新鲜事，聊得兴致勃勃。
聊了好一会儿，张蕾羞答答跟大家说：“我已经确定被雪城电影制片厂接收了……杨军儿也一块儿去。”
大伙一下安静下来，朱芸傻乎乎问：“杨军不是兴市人？我记得他和于萌都是去兴影实习的啊。”
于萌啧了一声：“我说他怎么比我们回来得早，原来是因为你。要说你俩平时看起来温温吞吞，也不像情比金坚的样子，没想到那些天天要死要活的现在都劳燕分飞了，反倒是你这丫头，有本事把他一个兴市人勾到雪城去，厉害呀~”
这话说得张蕾一个东北大妞都扭捏起来：“哎呀，他自愿的嘛，我什么都没说……”
于萌不依不饶：“那你怎么不跟他到兴影去呢？”
张蕾“你你你”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怎么回嘴。
王欢欢插嘴说：“诶，你俩没在这儿，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方晴君和曹伟明分手了你们知道吧？那真是分得轰轰烈烈……”
于萌的兴趣立刻被吸引过去，追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王欢欢就绘声绘色把她知道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于萌啧啧：“方晴君脑瓜子挺好用，眼睛有问题。曹伟明那样的就能把她耍得团团转，啧啧，还欺负到我们老六头上了。”
齐明玉说：“他们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如胶似漆，就怕别人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俩能天长地久呢，没想到毕业这关都过不去。反倒是咱们老四，平平淡淡细水长流，老四这才是真正的爱情，羡煞旁人。”
张蕾脸都红了，连忙转移话题：“唉，明玉你分到哪里去了？有没定下来？”
齐明玉近来也很发愁，但她发愁的是想要她的单位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这种烦恼又不好说出来，只好意意思思说，“还没呢，我这也正发愁呢。”
朱芸还是很天真，安慰她：“你别着急，你那么漂亮，成绩又那么棒，肯定会有个好单位。要说咱们寝室就你和老六还没定下来——唉，不对，老六去中京制片厂应该已经算定下来了吧。”
说到自己身上，茹争流没办法，只好说：“哪有，今天才和欧阳老师聊过，还有好些人没有定下来呢。”
大伙听了她这话，都觉得她话里有话，一时不知要怎么说。
王欢欢一拍床：“茹争流，你可别糊涂，他俩本来就长不了！”
茹争流心里就一热，连忙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他俩改变自己的想法。”
王欢欢这才语气缓和下来：“就是，咱可不学那些假惺惺。”
第二天，茹争流下定决心往教务处去，刚出寝室楼，迎面正碰到朱芸。她一看见茹争流就把她拉到旁边小声叫起来：“天呀，分了八个到凉川电影制片厂！五个导演系的，三个摄影系的，你们班那个挺有名的蓝晨也在里头！他……再怎么也不会去凉川吧，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
茹争流也愣了，像蓝晨这样公认出挑的，大伙儿心里都觉得他要么留校，要么会被哪个大电影制片厂直接点名要过去当骨干。结果他不仅没有留校成功，反而去了最偏远的电影制片厂，实在出乎意料。
这时候朱芸又说了几个名字，竟然都是专业很厉害的同学，茹争流心中产生一种判断：他们很可能和自己一样，想拥有更多的机会。
等朱芸叽叽喳喳感慨完了，茹争流说：“说不定这样比等着分配还好。”
朱芸一脸迷惑，茹争流冲她挤了挤眼，脚步轻快地往教务处去。
拐过弯，走上办公楼前的林荫道，一群男生迎面走来，个个意气风发，步子又大又坚定，老远就能看见他们眼神里的光，正是刚才朱芸提到的一群人。
茹争流冲他们微微点了个头，侧身给他们让路，其他几个男生点个头过去了，蓝晨却慢走几步留下来。
他穿着的确良的短袖白衬衫，小平头，站在夏天浓密的树荫下冲茹争流微笑：“茹争流同学，我们几个被分配到了凉川电影制片厂，很快就要离校，不能参加毕业典礼了。再见，希望能早日在大银幕上看到你的作品。”
说着向她伸出手来。
两人微笑着握手作别:“我预感很快就能在电影院看到你们的作品，加油。”
教务处在四楼，茹争流刚踏上三楼的平台，正要往四楼去，长长的筒子楼走道那边传来欧阳老师的叫声：“那个谁，你过来——”
声音听着挺兴奋，茹争流停下来往那头看，就见满头白发的欧阳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向自己招手，旁边还有个胖乎乎脸庞红红的小老头儿正背着手打量自己。
茹争流指指自己，欧阳老师点点头。
茹争流赶紧一溜小跑到俩老头儿跟前。
欧阳老师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小孩儿，省得去找了，你看巧不巧。”
那矮胖老头挺严肃的，又把茹争流上下看了看，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
欧阳老师把茹争流叫进办公室，俩老头往藤椅上一瘫，一人端个搪瓷缸，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儿。
欧阳老师献宝一样：“你别看她瘦，可是会武术，听说一个能打好几个男生，人也很机灵。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看看她拍的东西，可比咱们当年有灵气。”
胖老头喝了口茶，问茹争流：“你家住哪儿啊？”
茹争流看看欧阳老师，老头儿笑着冲她点点头。
“宁市。”
胖老头把搪瓷缸一推，不乐意了：“我知道是宁市，我问你在宁市哪儿啊？”
既这么问，就说明他对宁市很熟，“凤羽街，北城那边。”
“你家里是干嘛的？”
“我爸妈都在727。”
“哦，大厂子弟啊。”然后就不说话了。
欧阳老师问茹争流：“你跟教务处说要去凉川了吗？”
茹争流不好意思笑：“还没呢，这不正要去。嘿嘿。”
“嗯，现在有这么个事儿。平省要办个新电影制片厂，就在你们宁市。这个是杜尚宏杜老师，来咱们学校招人。年轻时候我们一块儿当过副导演，他比我有本事，看看你有没兴趣跟他学点儿东西。你想去凉川也就是想早点儿自己拍片儿，现在这边班子还没拉起来，你要去了也算元老，机会应该不少。是吧老杜？”
茹争流一听这话，顿时热血沸腾：天下竟有这种好事！就开在自己家门口的新电影制片厂，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她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真的啊！”
欧阳老师不高兴了：“那还有假，老杜你说是不是？”
这位杜老师也不答话，也不看茹争流，端着架子说：“平省电影制片厂，肯定是有的。不过选谁过去，还没定下来。我这个人呢，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先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剩下的事儿咱们慢慢再说。嗯。”
茹争流立刻点头如捣蒜：“去！我愿意去，特别愿意去！”
欧阳老师一拍藤椅扶手：“你看看，我就说没问题吧。那谁，小茹你先回去吧，回去等通知。应该就是这两天啊。”
走出办公大楼，茹争流还是晕乎乎的。这想什么来什么，也太幸运了吧。可是想了又想，记忆里也没有平省电影制片厂，这个制片厂拍过什么电影呢？怎么一部都想不起来。可是欧阳老师不会说没有把握的消息……这毕竟是个书中世界，也许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进程，原书中自己也没有考进电影学院呀。
所以，这应该就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