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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 一

    茹争流突然被他眼神里的一些东西触动,不自觉停下来别开眼,很快又把眼神挪回去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地说:“你给我一个准话,你自己想不想演?要是你自己不想的话,我就不说了,要是你真的想演,又顾忌你们导员,我们就再努力下。我去找欧阳老师帮帮忙,看他愿不愿意和你们导员说说看。”

    谢言言仰头望天,思考了三秒,点头:“想。”

    三天以后,茹争流把谢言言介绍给第五组全体成员:“谢言言大家都认识,欢迎他加入我们组,成为我们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拍摄重回正轨,其他部分这些天已准备得差不多,主要演员到位之后,第五组疯狂运转起来,大家都想把前段丢失的时间补回来。

    灯光打好,演员就位,摄像机打开,在全组人的努力配合下,用尽所学,把脑子里那个故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它将固定在胶片之上,向更多的人传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茹争流觉得自己前期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种表达,也只有在进行这种表达的时候,自己才能够被称为一名导演。

    拍电影真是一门昂贵的艺术,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提供的那么多技术,那么多运用这些技术所需要的设备,运行这些资源的场所,使用这些资源所需要的知识,这么多人所投入的时间和情感……此刻都集中在一个被称作导演的人的手中,运用他们,只为进行自己所希望的表达,这实在是太奢侈了,能够进行这种表达的人也实在是太幸运,太幸福了。

    谢言言的打戏同样也无法达到茹争流所设想的要求,但他比跑路学弟强的地方是:有一定基本功,虽然招式不连贯,但单独的一招一式有那么点意思,再加上平时勤于锻炼,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做特写的时候特别漂亮。时间有限,现在训练肯定是来不及了,但这段戏又特别重要,茹争流左思右想,决定改变拍摄手法,咱们在后期上下功夫。

    她把这段打斗戏分解成不同的动作,拍摄的时候,演员们保持一种静止的状态,仿佛寺庙中的泥塑,定格在运动中的某个形态。拍摄了多个这样的静止动作之后,把它们超快速地剪接起来,每一秒,甚至半秒展示一个动作,这样连续播放出来,就形成一种极为迅速、令人目不暇接的效果,配上打斗的音效和激动人心的音乐,看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心情激荡。

    这样的设计打破了演员动作的完整性。演员的每个动作本身已经不再存在完整的意义,直到剪辑之后,这些细碎的动作形成一系列的影像输出,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此时才形成一个有效的信息表达。这种镜头语言的运用重点在于蒙太奇的结构,它超越了剧本本身,给观众提供一种超越文本的视觉感受。茹争流认为,这样的表达正是导演存在的真正意义之一:它使电影的存在高于单纯的文本表达,提供只有通过视觉才可以接收到的人类情感,这是影像独有的力量。

    “画面有它自己的意义”,茹争流这样对王卫军强调。

    身兼剪辑的摄影师王卫军,此时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他们刚剪辑出来的片段一遍又一遍不停回放,两眼烁烁放光。

    茹争流也盯着剪出来的影片,对录音的同学说:“这儿要再加快一秒,紧接着慢动作,咱们试试在这里把音效停下来,什么声音都不要用,对对对,试一下完全安静的效果,看看是这个好还是那个好。”

    当这段拳拳到肉令人血脉偾张的打戏不断加速,在音效和音乐的加持中推到顶点之时,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变成慢镜头。影片中的人还在打斗,随着鲜血喷出,沾染到画面的其他角落,画面从染血那一点变成彩色,逐渐渲染开来,舒缓的音乐响起,逐渐变得昂扬快乐,使这场斗殴变得像一场盛宴。在乐曲中的快乐到达顶点之时,男主牵着女主的手暴力挤过人群,留下一串叫骂和正在追赶的满身是血的混混,他俩一路跑出火车站,跑着跑着逐渐放松,直至哈哈大笑,镜头上移,是碧蓝的天空和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

    王卫军盯着剪好的片子,轻轻说:“卧槽,牛X啊导儿。”

    这一拍就从冬拍到夏,拍了一个多学期,直到82年4月,各个小组才把成片交上去。

    随后,五个小组的成片在学校里进行了一个月的展映,可以说学校里的每位老师每个同学都看了每部片子不止一遍。老师们对第一组的《雪村》评价最高,而学生们最喜欢第五组的《南争北恋》,每到放这部片子,大礼堂都人山人海,许多原本要进城去资料馆看电影的高年级同学也会留下来。经过一系列评审之后,第五组的《南争北恋》最终得到第二的好成绩,这让原本只想及格的第五组同学和主要演员们喜出望外,一起进城下馆子搓了顿好的。

    身为主要导演的茹争流被大家起哄喝了不少啤酒,没过多久她就有些头晕。她靠在墙上,脑仁一跳一跳,看着这些兴高采烈,对自己分外热情的同学,想到去年自己刚到第五组时他们冷淡的样子,心想:还是得努力,得有真本事啊!

    过了会儿,她觉得有些闷,便趁着大家玩闹出去透透气。

    五月的中京,槐树已经亭亭如盖,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鲜绿。茹争流深深吸了口气,这条街还挺热闹,能看见不少穿着蝙蝠衫牛仔裤的时髦姑娘骑车路过。

    这时候,谢言言也从里面走出来,站在茹争流旁边,说:“出来抽根烟”,说着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两人默默地站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谢言言猛嘬几口,不一会儿半根烟就下去,随口问:“毕业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也不是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你呢?”

    “大概率中京话剧院吧。”

    “啊,挺好,真羡慕你。”

    谢言言又猛嘬了几口,与此同时,天色飞快暗下来,他的脸迅速隐没在夜色中,只剩下一团模糊。

    茹争流只看见橘红色的火星亮起又暗淡。

    “哎,上次去你家玩儿,和我们一块儿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郑文汇?”

    “不是,是那个男生,特别瘦那个。”

    “哦,谷从跃。”

    “啊,对,就是他,他分配到哪儿了?”

    “去年就公派出国了。”

    两人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茹争流正被一个烫了满头卷儿的姑娘吸引,突然听到谢言言轻轻“呀”了一声,一扭头,正看到他疯狂抖手,显然被烟屁股烫了。

    谢言言不好意思笑了笑,还挠挠头,看起来非常傻,和平时矜持金贵的样子判若两人。

    笑完了他问:“你有没兴趣去中京话剧院?”

    茹争流笑道:“我想去就能去吗?”

    “我,我有个叔叔,在那边……”

    茹争流突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往日想也不敢想的方向,突然展开了一条金光大道。

    她酒后的脑子一时跟不上,只飞快旋转着各种中京话剧院的好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金饭碗,再过上几年,绝大多数行业都市场化了,但像中京话剧院这种地方,自始至终都是国家单位,旱涝保收,而且它格调高、专业强,又好说又好听,还能学东西。像他们这届毕业的学生,很多都在努力,想分配到好一点的地方,但没有人往中京话剧院努力——并不是大家不想去,而是谁都知道那地方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就去,怎么折腾希望都不大。

    这时候,身后有辆车开来,车灯照亮了谢言言的脸,酒精让他从脸颊红到耳朵,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蓄满了紧张和希冀,睫毛轻轻颤抖。

    任谁看上一眼,都明白他此刻心思。

    茹争流被他的眼神烫到了,飞快低下头,又马上抬起来,对他微笑:“啊,谢谢。但是你不觉得我在拍电影方面很有天赋吗?要是我去搞话剧,会不会错失一个大导?”

    这时身后那辆车已经开过,夜色又笼罩了两人,茹争流不再能看清谢言言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谢言言若无其事地说:“也是啊,我还等着将来你成大导把我带飞呢。”说完嘿嘿干笑两声,”内什么,里头吃得差不多了吧。”说着转身进去了。

    随着毕业时间的临近,茹争流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氛围在发生变化。原本很随意的同学之间变得客气起来,大家好像每天都忙着自己的事,不到熄灯,宿舍里基本看不到人。晚上的卧聊会也很难再开起来,偶尔聊起来,还没说两句,自然就要提到分配去向,各种小道消息在同学之间传播着,一个比一个出乎意料。有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学,直到此时,大家才知道他有深厚背景,同时有些平时表现很优秀的同学,却因为种种问题,被各家用人单位踢来踢去,一直没有着落。

    像茹争流这种毫无背景的,一般来说都是等待着命运的选择。当然学校教务处的老师也会根据每个毕业生的不同特点向用人单位推荐,至于用人单位会不会录用某个人,决定权还是在单位本身。很快,留校的那批同学名单首先公布了出来,人选和起初在同学们之间流传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正是因为没有区别,才更令大部分人失望。茹争流他们班留校的是一位平时很不起眼的男生,公认非常优秀的蓝晨据说也申请了留校,却并不在这个名单上,不过他玩得最好的兄弟,摄影系的郎勇成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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