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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一

    申大中披着衣服出来的时候,便只看到谷从跃正要去申东方那屋,轻轻扫了他两眼,说:“你们都这么大了,玩性还这么大,赶快回去睡觉。”

    谷从跃连连应是,躺在床上总觉得申大中刚才的话是在敲打自己,一时担心茹争流心情不好,一时也对以后再去不了他们的小书房而惋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申东方倒是睡眠质量很棒,呼噜打得震天响,烦死个人。

    小自由大了点儿以后,申大中还是半夜去送丁改兰上班,谷从跃听到他们两个出门的声音,才惊觉已经凌晨三点,强迫自己赶快睡觉,却没有成功。最终还是放弃,披上棉袄,打算到院子里站站。

    一出门,就看见茹争流已经在院子里站着,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那雪简直是一撮一撮往下掉,所见之处已经全白了。

    茹争流回头看看他,笑了一下:“你也睡不着啊,下雪了呢,这么大这么厚,明天堆个雪人吧。”

    谷从跃走到她身边,从地上抓了把雪,在手心里团吧团吧,团出一个雪球,他上下抛着这个雪球,说:“何必等明天,反正睡不着,就现在吧。”

    申大中快四点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灯开着,以为自己走的时候忘了关。推开大门一看,茹争流和谷从跃正把一个洗脸盆那么大的雪球往圆墩墩的雪堆上安。

    笑骂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稀罕下雪。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撒欢儿。”

    茹争流这会儿玩得挺投入,听见申大中说她,也不答话,抓了把雪团吧团吧,趁他不注意,照他脸上就扔。

    申大中怎么可能被她砸中,脑袋一偏就躲了过去,伸手也抓了把雪在手里攥着。按理说,刚才是茹争流拿雪球砸他,但他偏往谷从跃脑袋上砸。

    谷从跃看见是看见了,但看见没什么用,还是躲不过去,雪球在他脸上开了花。

    茹争流一看,连忙又团了雪球攻击申大中,很快发展成一对二的局面。一时间空中雪球嗖嗖乱飞,砸到哪儿“嘭”一声炸裂,雪沫子溅得到处都是,好不热闹。

    申大中虽然以一敌二,还是把他们压得死死的,没多少功夫,俩小的满身满脸都是雪,申大中身上还干干净净。

    过不多久,地上堆雪人还剩的那点雪已经被他们打完,激战中弹药无处寻找,只好对已经初成人形的雪人下手。

    两个小的占据地理优势,守在雪人旁边弹药比较充足,申大中满地踅摸,实在无雪可用,只好伸手去接他们砸过来的雪球,接住了再甩回去,吃了大亏。

    即便如此,俩小的还是打得吃力。

    茹争流出了一身汗,对谷从跃说:“你顶住,我去搬救兵!”说着跑进申东方那屋,使劲晃他,“快起来,快起来帮忙!我们扛不住了!”

    申东方早就被他们吵醒,只是天太冷,实在不想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迷迷糊糊说:“你们自己玩儿啊,我还要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

    茹争流想掀他被子:“上什么班?江湖救急,快!”

    申东方反而把头缩进被子,揪着被口,蜷成一个团。

    茹争流瞅准他胳膊的位置,说时迟那时快,把刚团过雪的手一下塞进了他胳肢窝。

    申东方“嗷”一声,在床上滚来滚去,连连告饶:“好好好,马上起,马上去……”

    申东方的加入终于扭转了战局,在三个小的守着弹药库全力进攻之下,申大中终于沦落到也满身满脸都是雪。

    才十来分钟,刚才堆起来那个半人多高的雪人就凭空消失了,好好一个院子,到处都是踩得稀巴烂的残雪。

    弹尽粮绝没法玩儿之后,申大中抹了把脸:“好了,现在离天亮还早,咱们都回去睡觉,不许再闹了。”仿佛刚才他没有一起闹。

    四个人这才高高兴兴回去洗漱重新上床,这回每个人睡得都挺快。

    第二天早上,茹争流起来给大家热的饭,饭桌上每个人都哈欠连天,只有小自由精神饱满。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指着茹争流的眼睛问:“姐姐,你眼睛怎么肿了?是不是失恋了?”

    全家爆笑。

    茹争流很难理解她的思路,“你为什么说姐姐失恋了呀?”

    “你眼睛肿了呀。”

    “怎么眼睛肿了就是失恋呢?”

    “不是失恋了,你怎么眼睛哭肿了呢?我们老师失恋的时候就把眼睛哭肿了。”

    茹争流被小孩儿轻易打败,拍桌:“我这是昨天晚上吃咸了,然后喝水喝多了……我不光眼睛肿,整个人都肿!”

    大伙又笑起来。

    然后申大中和申东方分别去上班,申大中顺便把自由送到托班去,茹争流今天还有好几个客人等着照相,吃完饭就匆匆过去了。

    一忙起来,心里的难过也被冲淡,今天过来拍照的姑娘还特别好看,茹争流拍着拍着就找到了感觉,一时间沉迷艺术创作,把什么都忘了。

    正投入地拍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好像来了很多人,男男女女声音都拔得挺高,还夹杂着训斥声。

    茹争流只得停下手上的工作,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推开门一看,嚯,满院子都是人。为首的正是周惠风,她旁边是凤羽街这块的居委会王主任,身边簇拥了一群大娘大姐,还带了几个小年轻,表情严肃来势汹汹。

    周惠风正厉声说着什么,谷从跃趁她说话的间隙试图反驳。

    但周惠风一说起话来就跟机关枪似的,谷从跃几乎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周惠风一看见茹争流出来,更激动了,拿指头指着茹争流大声说:“就是她!就是她投机倒把,开私人照相馆,挖公家的墙角!”

    茹争流在凤羽街住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王主任看着长起来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是好孩子,中京电影学院的大学生,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多少要给她点面子。

    王主任板着脸问茹争流:“怎么回事儿?我早就看见你这儿进进出出的,你在这儿干吗?”

    今天这种场面,茹争流在开始给人照相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举报人竟是周惠风。

    她实在想不通,不就一个文工团名额的事儿,而且还是她自己能力不足才失败,竟能记恨这么多年,都快十年了还耿耿于怀。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笑道:“王主任,您这么忙,还要为我这点小事操心。这么冷的天,别站着,快进来坐。”

    这屋里本来就不大,进不去这么多人。王主任便和几个大娘先跟着她进去,一进门,周惠风就指着三脚架上的照相机:“看,这就是她私开照相馆的证据,还有这个,照相馆才用的幕布,她为什么会有?肯定是给人照相!”

    王主任他们几个先各屋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不少服装道具和摄影器材,刚才正拍着照那姑娘看见他们进来,早穿上自己大衣,头饰什么的还不舍得摘,想着等他们走了再继续拍。

    茹争流赶紧搬椅子让王主任坐下,笑着说:“王主任,您也看到了,我就是在这儿帮朋友拍几张照片,也没干别的什么。”

    周惠风这会儿觉得已经稳了,慢悠悠阴阳怪气:“说得好听,拍几张照片,你收人家钱了没?”

    茹争流根本不搭理她,像没听见一样,只对王主任笑。

    王主任也问:“我怎么听人说,你帮人拍照片还收钱,这不就是开了个私人照相馆。”

    茹争流转身到暗房那边拿了份报纸出来,拉了把椅子,坐在王主任对面:“王主任,您先看看这个。哎呀,你看看我,咱们街道每周都要学习文件,您肯定早就看过了。“

    王主任听了她这个话,心里一紧,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拿起那份报纸一看,是份上上个月的《中京日报》,头版醒目位置刊登着一篇文章:XXX出台重要政策性规定 《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文章主要意思是:鼓励待业青年从事个体经营,有计划地将部分服务业和商业包租给个人,使城市个体工商业获得合法发展……

    王主任虽然只是个底层干部,但政治觉悟不低,她一看到这份政策规定,就立马认识到对茹争流开照相馆这件事绝不能上纲上线。在这种刚有苗头的新生事物面前,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发展。定性这种事,哪是自己这个级别能干的?真闹大了,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摘清楚的——这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能和稀泥把它给了结了,千万不能搞大。

    茹争流看她脸上颜色变换,终于恢复了平静,直至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着自己,便知已到火候。

    笑着说:“我这哪算什么私人照相馆,不过是学校老师教了,让我们放假回家多拍照多练习。正好朋友们也想拍几张照片,这两边一碰,不就凑一块了吗?我们小孩儿自己玩一玩,哪承想把您这尊大佛给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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