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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师

    “你是不是不舒服?”同事阿香关切地问。她是项目经理,因为喜欢画画,和我走得很近,我俩是园区食堂的饭搭子。

    我回过神,顺着她的视线,才发现碟子里的蒸鱼头已经被我用筷子捣得稀碎,黑黑的豆豉,一粒粒也被碾得烂乎乎的。这可是食堂里我最喜欢的下饭菜,换了平时早就光盘了。

    “没什么,”我勉强一笑,夹起一点青椒说:“失眠了,没胃口。”

    “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保准不再失眠,”她眨眨眼说:“还记得吗,我内推的那个技术大牛,没过试用期走了,害得我五千块推荐费没拿到。他跳到一家初创公司,有股份,工资涨了这个数。”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点点头。我当然记得,介绍费没了,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向顺风顺水的阿香受此大挫,念叨了足足有一个月。那人确实牛。我笑笑,戳着鱼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对你挺有好感呢,说你做图有感觉,打听你是不是美院科班出身,他想找个学艺术的女朋友。”

    “不合适,我是L大的,学的市场营销。”我摇摇头。

    “真的假的?瑞是A大美院的,看你俩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们是校友呢。”瑞是设计部的骨干,我看过他的手绘,功力深厚。

    我筷子一顿:“我们关系一般吧。学美术太花钱,我可学不起,瑞从小学就学画画,光材料费不知道要花多少,要是请名师上课,那就更花钱了……”

    说到收费高昂的名师,我不禁想起教过我画画的陆老师。

    多年前,我迷上画画,每天埋头在纸上画个不停,但我知道家里的条件,不可能去培训机构,只当做自娱自乐。虽然画得很快乐,但也何尝不希冀能有名师指导。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陆老师。他倾囊相授,分文不取。

    陆老师带我入门,教我像画家一样观察、捕捉光影色彩变幻。他还鼓励我大胆尝试,放手去画出自己的独特感受。在他的鼓励下,我甚至一度梦想要做一个漫画家。

    可惜发生了一起意外,我不得不放弃跟他学画,我不再做漫画家的梦,画画从此成为我的一个普通爱好。

    但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爱好给我打开一扇门。我从L大市场营销专业毕业后,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好工作,因为有美术底子,便自学ps,顺利成为一名美工。

    已经时隔多年,我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个意外,也许我现在会是一名职业漫画家……

    正想着,手一松,筷子“啪”得落到餐盘里,我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对面。

    幸好,阿香正专注地一根根挑出她最讨厌的洋葱丝,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你作品集有的吧?人事招聘信息我看过你的岗位,至少要名校对口专业,再不然要有作品集。”她挑完洋葱开始挑花椒粒,边慢悠悠说:“你鼠绘那么好,作品集也给我看看嘛。”

    我确实有厚厚的一堆素描簿,因为我记得陆老师说过的,要坚持多练,不过内容多是乱七八糟的心情涂鸦和各种临摹仿画,不值得拿给别人看。阿香说的鼠绘,是我工作闲暇时在电脑上随手画的小画,实在不值一提。

    “哪有什么作品集,”我说:“我应聘的时候,纯属运气好,刚好公司项目缺人,刚好我有对口经验,就进来了。”

    我突然想知道,裁员了,阿香会怎么办。

    “阿香,要是公司裁员,我是说要是——你会干什么?”

    “真的假的?”她居然兴奋得两眼放光,“那我要先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你真潇洒,我只想赶紧找到工作。”我叹口气,心生羡慕,说起来我都多久没放假休息了……

    “有赔偿呀,干嘛不休息一下。噢不,最好的方案是提前怀孕……”她停下筷子说:“孕妇的话,赔偿金能买一辆好车呢,不管结没结婚,都值得试试。”

    她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让我脸上一阵发热。我不禁想到上司说过的话。

    居然这么真实……所以是我傻?

    “你咋跟Helen一样,脸色苍白没精神,也没胃口,”她一向思维跳脱,开玩笑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有了……”

    “有了信仰,我不婚主义,”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打断她说:“别再介绍了。”

    “我偏要介绍,我还要让他请吃大餐,哼哼,”她拿起我俩的酸奶跟上来,挽起我的胳膊说:“五千块啊,我要好好地报复他。”

    “报复?”我恍然大悟:“你是拿我套路他,还是拿他套路我呀,这个操作太溜了。”

    阿香噗嗤笑出了声。

    “哎呀看破不说破,你这样就不可爱了,”她使劲晃我的胳膊,“其实他也算优质股哎,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考虑考虑?”

    “不要,浪费人家感情,还误会我们耍心眼占他便宜。”

    “我们两个靓女和他吃饭,是他占便宜好不好?”阿香放开手,满不在乎地吸着酸奶,“耍心眼怎么了,就耍心眼,不然我真气不过。再说了,他先打听你,是他先有所图。哎你的酸奶不喝归我了呀。”

    “好。但是……”

    走在明朗的园区里,我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旧事。

    从小到大,我妈最厌恶我的就是耍心眼。

    上小学时,有一位实习老师。别的小孩怕疼躲闪,我却主动找她,梳头、压腿、拉筋。我忍着疼痛,甜甜地笑着,夸老师漂亮。老师教我学跳舞,还安排我参加表演。

    “真有心眼儿,连老师都被哄得团团转。”我妈知道我混进了市里的舞台后,不屑地说。

    画画也一样。陆老师愿意免费教我,我妈却满腹狐疑。

    “非亲非故的,免费教你,你肯定耍了什么心眼,你呀,一肚子心眼,不说实话。”

    上次发现我没上报奖金,她就说我从小就心眼儿多,对家里人不诚实等,把这些事翻出来把我好一顿批。我出钱出力还不讨好。

    看阿香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她父母应该不管这么多吧……

    回到工位午休,我看着从柜子底翻出来的员工手册,心里很乱。

    公司对业余兼职有苛刻的规定,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万一上司举报,那群谈判专家我肯定应付不来。我该怎么办?

    “你真不婚吗?”我正在伤脑筋,阿香发来消息问我,“为什么?优秀资源不要浪费了。”

    “因为……我不觉得自己的基因特别到需要遗传下去。”我突然想起喜爱的歌手的回答,便顺手拿来用了。

    “姐姐,那是不育!丁克!”她发来大大的惊叹号,“不影响结婚谈恋爱啊,谁会不想谈恋爱呀!”

    当然有这样的人。

    陆老师就是一个。十年前,跟着他学画画时,有一阵子我陷入情感漩涡。

    一个灰黄的下午,老师画室的小院一角,水池旁摆放着松节油、硬肥皂和一大盆油画笔,我默默洗着一支支笔。因为不交学费,我主动包揽了清洗画笔等杂务。

    当时的我被一种懵懂的情感缠绕,满腔莫名的忧郁。哗哗的流水,裹着五颜六色的颜料细流,扭动腰肢舞向白色陶池下水口,令我莫名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时看呆了。

    陆老师走过来,拿起一支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画功扎实,材料贵贱并不影响表现。但再便宜的材料,也像拧开的水龙头,是一直在消耗的投入。你可能不相信,这种投入对家境困难的学生会有压迫感,久而久之,甚至会影响艺术生命。”

    我忙关掉水龙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平静地说:“这段时间的学习,你应该发现了,学艺术是奢侈的。更贵的画笔、颜料、纸张能提高学习效果、缩短时间。如果没有金钱的支持,就只能多花时间,要下更多功夫。”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除了金钱和时间,还有一项投入,那就是情感。艺术家需要激情,但更需要克制、平稳,如果任由情绪强烈波动,导致大脑发狂,什么也看不进去、什么也画不出来,白白浪费时间,那是对艺术生命的损伤。”

    我一怔,不由低下头。

    “爱情、婚姻、家庭,这些都会扰乱心境、干扰心神,所以,我选择做个不婚主义者,对一切灼热的感情保持感动但不被焚烧,专注在艺术上,”他叹了口气说:“即使这样,对艺术探索来说,我觉得还是远远不够。”

    他这番话,让我烦乱的头脑一下清醒了。

    ………

    “这是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回忆。原来不知道何时上司站到我身后,俯身皱眉,盯着我的屏幕。

    上面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歪歪扭扭的线条,简直就像鬼画符。天知道我怎么稀里糊涂描出来的。

    我灵机一动,挪移鼠标,让蜿蜒的线条继续延展。

    “致敬波洛克呀。深浅、虚实、看似无序其实有序,夸张不失真实,就像都市人的心路,老大你说呢?”

    我边说,边窥探他的表情,只见他双眼眯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后退一步,板起脸,撇了撇嘴。

    “项目赶进度,赶紧做好图,今晚全组加班。还有,上班时间,不要开这种小差,要对得起拿的工资。”

    他敲敲我键盘上的“$”符号,又翻了翻我桌上真彩打印机旁的一摞彩色卡纸,但没翻出什么,悻悻然走了。

    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样子,我突然就念头通达了,仔细擦干净键盘,通讯录里把他拉黑,然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

    这人有毒,保持距离是上上策。

    下班很晚了,回到我的小屋里,喝杯咖啡提神,我习惯性地开了机。重磅金主只提了微小改动意见,还表示想长期合作,我马上打开软件,边改稿边哼起了歌。

    就在我愉快地完稿发送时,一个我最不想接、又不得不接的电话打了过来,打破了小屋里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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