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

    他卖起了关子。

    “我考考你,再说一遍赔偿方案,你先想想。提示,大胆突破常理去想。普通员工N+3,孕妇赔偿到小孩一岁。”

    他在“普通员工”和“孕妇”两个词上加重语气,真是莫名其妙。

    “就是N+3啊。”我说。

    “还有呢?”他问。

    “孕妇赔到小孩一岁……”我打个哈欠说:“可这不关我事啊,测试组的Linda,人事部的Helen才关心这……”

    “诀窍就在这里啊,”他呵呵笑着打断我,“大变活人啊,普通员工变孕妇。”

    “什么?”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像被针扎到般从床上弹起来,叫道:“你太过分了!”

    我讨厌这种玩笑,即使对方喝醉酒。

    团建时他问我,得知我没有男朋友后,说要给我介绍,被我婉拒了,他开玩笑说我眼光高,想攀高枝,我当时就翻脸了。

    其实,参加工作伊始,我就做过职业规划。我决定不谈恋爱,不结婚,全心全意挣钱,争取在四十岁前攒够钱,再用五年的时间去拼搏一把,痛快地活一回。

    我缺钱,但用这种方式挣钱,我不屑。

    他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鼓励,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裁员是拉锯战,要清资对账,还要和员工一个一个约谈,流程走下来,估计最少要一两个月,时间充裕。N+3,你最多拿6个月,怀孕了,外企不管已婚未婚,都赔偿,算上10个月孕期和产后12个月,你能拿28个月,可以买辆好车了。”

    “公司里灵光点的都会怀孕,你别不信。这种机会,谁都想抓住,也没人说闲话,人事按法律走流程,不在乎的。拿到钱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外企、医院保护隐私,万一泄露隐私,还可以告他们,又是一笔赔偿。”

    我被刷新三观,大为震惊:“荒唐!”

    “不这么做才荒唐!你得感谢我,只有我,肯帮你捅破这层窗户纸,我说小姜啊,”他笑了笑:“真没有男朋友的话,你可以找人帮忙。比如我,好人做到底,愿意帮你这个小忙,只要你一句话。”

    “帮忙?你?好人?”我脑筋突然转不过来。

    “对啊,我一直很照顾你,你没发现?项目组加班我从不安排你晚班,你迟到早退,上班发呆,不务正业,我也没批评过你,别的组要调你,我怕你过去辛苦,帮你推了。我一直在默默关心你啊!”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简直就像表白?

    他仿佛笃定我会欣然接受,又大言不惭地说:“我的为人你也放心,我保证守口如瓶,只想帮你。你好好想想,轻松拿个几十万,这真是个再容易不过的机会。”

    机会?

    这是无耻还是善良,油腻还是真诚,下流还是坦荡?

    “你结婚了,”沉默半天,我憋足一口气说:“你这样就是破坏家庭的坏人。”

    接着用力按下挂断按钮,忽然想起,他知道我租房的地点,会不会人就在楼下,甚至门外过道呢?

    这个想法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忙跑到门口,上好反锁,又搬把椅子抵住门,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我想起来了,我租的小区属于人才公寓,主要针对公司白领,安防措施很到位,有各种监控,访客进出要登记,保安会用对讲机通知住户……等等。他不可能在小区里。

    说起来,这个公寓是上司推荐我的,理由就是安全,没想到不安全的是他,竟然想“那样”帮忙!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也许他得知搞不定米歇尔,出国没戏了,喝醉酒起了坏念头,明天酒醒后肯定都不记得了。

    我正用这个说法替他开解时,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他发来一条条消息。

    “胆子不小,敢挂我电话啊,木木。”

    我差点抓不住手机,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我从没告诉别人我的小名叫木木,这也是我兼职平台的账号,他怎么知道?我只觉得不寒而栗,任手机震动,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有勇气去继续看下去。

    “某某工作室logo,某某工作室主页,某某传媒广告落地页,某某小程序界面……”

    “你兼职做私活,人事知道了,会不会开除你?能为公司节省一份赔偿费,那些谈判专家法务可不会心慈手软。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会在劳动手册留下开除记录。”

    “接~电~话~”

    电话铃响了。

    他得逞了,在电话里哑哑地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惊恐,尽量平静地说着,边按下录音键。

    “怎么,这么聪明的你不明白?我就想帮你合法赚钱啊。”他把“帮”字的音拖得很长,油腻腔调让我一阵反胃。

    “你这是骚扰。”我口气很强硬,但心里直发毛。我一向行事低调,那次他找我做私活,中间打听过我是否在平台上接单,我矢口否认。我不明白,我在平台的兼职他怎么这么清楚。

    “骚扰?装什么清高?”他的语气陡然降温,冷冰冰的,像饿极了的凶兽吞了冻鱼,“就凭你,不是名硕,不是985,你怎么进的这家外企?还不是靠玩心机、拍马屁、抱领导大腿?”

    “什么?我没有!”我一愣,“你你你诽谤。”

    “我诽谤?你以为我不知道,就为了一个职位,某某那么丑你都能接受,对人家含情脉脉,私下里谁知道你干过什么,现在倒跟我装起来了,可笑。”

    陌生的名字,莫须有的罪名,这一切让我气得浑身发抖,脑仁像被敲了一记般嗡嗡作响。

    “我没有!你再胡说,我要报警了。”我警告他。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说:“别装了,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吧,不过可要抓紧了。”

    接着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

    我啪得一下把手机扔到床上,把自己也抛到床铺上,我被柔软的被褥包裹,也被潮水般的疲惫感包围。我感到又累又荒唐。我想报警。

    可惜前面的通话没有录音。我平静下来,重复听了几遍录下的这段话,最后叹口气摇摇头。这段话构不成证据,反倒对我不利。

    设置好自动录音,简单洗漱后,我强迫自己躺下,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但他的话仿佛魔咒般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直到被闹钟惊醒,我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我顶着黑眼圈,憋着一肚子气,8点半,提早半个小时咣咣赶到了公司。我要提前守着,看看上司当面会怎么说。

    但是到了公司,不知怎的,我的火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是掺杂着遗憾的淡淡的留恋。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前台亮着橙色和蓝色的灯,办公室里还是幽暗的,只亮了门口和走廊几盏小灯,似乎还在沉睡。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我很吃惊,我也感到不自在,好像不该如此,打扰了她们的工作。

    9点了,陆陆续续有同事进来,显示器和头顶的照明灯次第亮起,办公室明亮起来。空调也渐渐越来越足,越来越冷,非要披件外套才行。我早已吃完早饭,心不在焉地浏览着邮件,扫读着新闻,边等着上司进公司。

    我希望他是酒后失态,如果能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

    他含笑进了公司,和我对视后先是一愣,目光里闪过一丝精光。

    “小姜,这么早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你是鸟儿还是虫?哈哈哈。”

    这几句俏皮话一点都不好笑,他却被自己逗得笑了好几声。然后,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等我回答,他对我矜持地点点头走开了。随后,他四处走动,春风满面地和高级别的同事聊着,办公室里不时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他所到之处,处处洋溢着真诚信任的气息。

    高段位的交际花也不过如此吧。我重新认识了他,不由感到恶心,趴在桌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公司里工作也照旧,各个项目有条不紊,提需求,评估方案,开会、开会、开会……

    要不是手机里有通话记录,我简直怀疑昨晚的一切是我的神经错乱了。

    强烈的不适感持续到午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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