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斜阳,皇宫中,婢女内监们行色匆匆,各自忙碌着手上的工作。
宫道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引得不少人停下脚步暗暗投去视线。
两名婢女小声交谈着。
“方才那位不是四公主殿下吗?她回宫里来了?”
“不清楚呀,不过她身边的那位郎君又是谁?”
公主竟然当众与一名男子走在一起,毫不避嫌,当真令人好奇。
“嘘,快别说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干活吧。”
两名婢女停止了交谈,很快没了踪影。
司马绯需要在宫中待嫁,南屿将她送到了梨苑院前。
夕芸先一步回了院内,这会儿还在主屋收拾。她听到动静来到窗边张望,见那两人似乎还有话要谈,没有立刻出来相迎。
司马绯这一路都垂着头,心事极重。
南屿做好了心理准备,主动开口,“我知道你请旨嫁给我只是为了逃避成为和亲公主,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我……”
司马绯抬起了头,“南屿……”
“你不必感到抱歉,我很庆幸能够帮到你。”他的眉眼溢满了温柔,“你放心,嫁到将军府后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
司马绯的脸上起了些歉意,“抱歉……我既然选择嫁予你,本应该承诺下辈子都将心放在你的身上,可是、可是……”
可是她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位小郎君。
南屿摇了摇头,“没关系,接下来的时间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司马绯抿了抿唇,没答这话。
南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几日咱们见不上面,关于婚礼的细节你有什么想法别忘了给我写信。”
按照东桑这片土地上的传统,男女定下婚期后,直到大婚之日都不能再见面。
司马绯淡淡‘嗯’了一声。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低垂的睫羽上,南屿看着心生爱怜。
想到面前这位喜欢了多年的姑娘即将成为他的娘子……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子朝她的颊边吻去。
司马绯见他这个举动,犹如惊弓之鸟般朝旁边弹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她再次向南屿道歉,“抱歉……我、我只是还没习惯。”
南屿并没有生气,抬手抚了抚她的颊边,“没关系。”
司马绯僵硬地扯了个笑容,“你该回去了……”
南屿收回了手,“你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他知道她的心中有谢淼,可不管如何,谢淼迎娶西丹公主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他们的婚期还是在同一天,阿绯应当早日将他放下才对……
南屿隐去了眸中的计较,“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嗯。”
司马绯眼瞅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重生前她选择嫁南屿,确实仅仅是为了逃避成为和亲公主。
至于现在……
——“南玄振有问题。”
谢淼在丰州时那句凛然的话飘入了司马绯的脑海中。
如果南玄振真的有问题,那她此次嫁入南大将军府,定然能够触及到某些秘辛吧?
幕后之人一日没有找出,谢淼和她的生命就一直受着威胁。
南玄振究竟有没有问题,就由她亲自找出答案吧。
……
“父亲,您觉得我什么时候将阿绯介绍给军营的将士们比较好?”
南屿的语气中满是压不住的兴奋之意。
南玄振冷凝着他,“我让你尽力争取的公主,可不是东桑的公主……”
南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父亲?您、您不喜欢阿绯?”
南玄振看着儿子忐忑的面容,叹了口气,“好好准备婚礼,大婚之后随我一同去边境。”
南屿闻言一喜,“父亲?您愿意带着我一起历练了?”他又想到了什么,“可是陛下他……”
“无妨。”南玄振的眸中深不见底,“陛下他不会反对的。”
……
白云巷,丞相府。
一老一少坐在石桌前对弈,隔壁的池塘中不时传来声响,大约是几条鱼儿正在嬉戏游闹。
裴铮缓缓落下一子,语重心长道:“你当真想好了要这么做?也不怕圣上怪罪?”
谢淼低垂着眼睫,“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婚期在即,他必须想办法逼幕后之人做点什么,以此换来一些变动、一些可能性……
裴铮执子的手顿在了空中,眼中精光一闪,“你拜托为师做这件事情,是在试探为师?”
谢淼抬起墨瞳坦然道:“老师之前有些举动确实令人生疑。”
唐泽楚离首先找到的人是裴铮,可他身为当朝宰相没有一点作为,而是将科举舞弊一事交给了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谢淼去处理,似是在刻意避着什么。
裴铮将棋子丢回了棋盒中,提起袖子捂面假泣,“呜呜呜,老夫好伤心呐!从小带到大的小娃娃对老夫就这么点信任!”
谢淼无奈地看着他,“老师……我正是出于信任,才来拜托您。”
裴铮转念一想,小淼淼说得也对。正是出于信任,才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应下这么有风险的事情。
他视线在周围梭巡了一圈,“你那个小护卫,确定现在没人在偷听咱的对话?”
不待谢淼回答,留风的声音自树上传来,“您放心,你们二人的对话现在只有我能听见。”
裴铮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着气。
几息后,他说道:“为师跟你说句实话,这丞相府里有细作。”
裴铮怀疑这件事情许久了,真正确信这件事情是在唐泽楚离他们遇刺的那晚。
他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隐约猜想到东桑有一人藏在暗处布着一张大网,这才不敢出面处理科举舞弊一事。
暗处有细作在,他做一切都束手束脚,当时便顺水推舟任由事情落到了谢淼的手里。
裴铮看着谢淼长大,清楚他的能力,对他很是放心。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谢淼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老师暂时不将细作抓出来,是想之后利用他?”
裴铮重新执起一子,“毕竟这棋局不下到最后,谁也不能料定结局……”
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对方的棋子也能为我方提供助力。
“公子,有几人正在靠近。”留风吐出了嘴里的草根,闪身下树。
裴铮和谢淼对视了一眼,聊起了家常。
……
翌日朝会,裴相启奏了一件震惊朝野的提案。
“陛下,东桑迟迟未立太子,如今六皇子已然归来,是时候立下储君之位了。”
立储一事朝臣们历年来奏请了多次,每次都在陛下的震怒之下没了下文。
久而久之,这件事情便不再被提及。
余显宗正要跳出来反对,裴铮接着说道:“臣认为六皇子远赴西丹为质多年,劳苦功高,应当给予他一个与二皇子公平竞争考校的机会。”
朝堂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余显宗也楞在了原地:裴铮老儿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弘泷沉静地扫视着群臣,视线最终落在了司马辰华的身上。
“辰华,你觉得此事如何?”
司马辰华恭顺地拱手作揖,话语中听不出真实情绪,“儿臣认为……裴相的提议,甚好。”
朝堂上的嘈杂声更甚了。
司马弘泷满意地笑了,“既如此,便按裴相说的做吧。朕不日会设下考校的题目,由二皇子和六皇子公平竞争储君之位。”
众朝臣纷纷俯身喊话,“陛下圣明!”
余显宗也随着众人附和,心中乐开了花:如若夜明真的能获得储君之位,他们或许就不用兵行险招了!
裴铮将笏板高举过额,“陛下,老臣还有一事要奏!”
司马弘泷看了过去,“裴爱卿请说。”
“老臣要弹劾一人。”裴铮眸光犀利地瞥向余显宗,“臣要弹劾御史大夫余显宗勾结丰州太守,意图谋反!”
“裴铮!你在胡说些什么?”余显宗气得没拿稳手中的笏板,瞪着眼睛,“这种事情要讲究证据的!”
司马弘泷双眸微眯。
他之前一直不立储,确实是因为觉得亏欠了夜明,想等他回来之后再决定此事。
他当时得知余显宗和丰州太守可能有勾结,主张瞒下此事也是为了夜明着想。毕竟有着这样一个舅父,夜明可能很难获得与辰华公平竞争储君之位的资格。
所以裴铮是为了将余显宗放到明面上来弹劾,才预先提起储君一事?
司马弘泷想通了这一点,面上隐有些被算计之后的不快,嘴上却是帮着裴铮说话,“证据?裴相早就将证据呈递给朕了!”
余显宗错愕地抬起了头,“陛下!臣冤枉呐!”
“不必再多说什么,来人呐,将余显宗收监,等候裴相审问。”
几名士兵应声步入了堂上,将人拖了出去。
余显宗一路都在不停地嚷嚷,“陛下,老臣是冤枉的!老臣是冤枉的呐!”
待完全听不到喊话声了,谢淼适时出列,“陛下,臣也有一事启奏。”
司马弘泷紧了紧握住龙椅的手。
这两人同时站出来发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铮和谢淼今日就是预先通了气要一起整治余显宗父子两!
司马弘泷略微有些无奈,“谢爱卿请说……”
“臣要弹劾前任御史中丞,余盛。”
谢淼将科举舞弊一事和盘托出,不过没有提及被拐学子们的去向。
他的话再次引起满堂哗然。
司马弘泷扶了扶额,“朕知道了……余式父子暂时收押,之后交由裴爱卿主审,谢爱卿协理。”
“老臣领命。”
“臣领命。”
……
朝堂上的风云并未影响本就定好的婚事,时间很快来到了婚礼当天。
三位新郎官面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