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喜在马车外答道：“大人，前面司马大人的马车停住了。”
凉州刺史司马循的小厮一路小跑，至孔处淮的马车前，说道：“孔大人，我家大人说已临近晌午，是否愿借道前方县城一齐用个午饭再上路。”
对于司马循的交好，孔处淮并不抗拒，孔馥婧也嚷着饿了，便应了下去。
平阳县，流芳酒楼。
包厢内只有孔处淮与司马循。
“孔兄怎不叫上妻女一起？”司马循先开口问道。
“稚子顽劣，怕扰了司马兄兴致，让她们娘俩自行吃去。“孔处淮笑笑，端起酒壶给司马循满上一盏，“不知楚州的菜式，司马兄可吃得惯。”
“这样好的菜式，哪有吃不惯的道理。”
俩人吃了几杯酒，司马循突然说道：“孔兄可知，凉州境内出了件大事儿，那位邓大将军被皇帝狠狠斥责了。”
“哦？不知孔兄所谓何事？“孔处淮其实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多半是周煜铖逃跑之事，但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不是罪王周煜铖，流放到凉州由邓奎中看管着，前些日子说是死在矿上了，那些小啰啰又不识人，扔到了雪地里，待回过神时，那尸首竟不翼而飞。”司马循放低了声量。
“既是死了扔了，别是被什么野兽吃了吧？”孔处淮佯问道。
“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皇帝大发雷霆，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司马循不知是真喝醉了还是想借机说些什么，囔囔道，“结果邓奎中那瘪犊子，被皇帝一番文书训斥后，竟跑到刺史府发了一通脾气，说我监管凉州不力，让重犯逃走了。你说这是哪儿的道理，自己看的人不见了来找我麻烦，我这刺史当得可谓窝囊啊。”
“司马兄这是哪儿的话，凉州虽偏，确是边关要地，皇上也是信得过你才将这凉州刺史的重任派予你肩上。你是正三品的刺史，那邓将军不过是从三品武将，他管边关兵务，你管政务民生，他如何能压司马兄一头。“孔处淮抚慰道。
“话虽如此，那邓奎中若能安分守职便好了，他仗着手中有兵权，皇帝又信赖他，在凉州境内横行霸道，如今他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倒是我刺史府门可罗雀，这凉州即是他的天下了，我这次回京就去递辞呈，这刺史不做也罢。”
司马循越说越上劲儿，孔处淮却听得心惊，连忙道：“司马兄喝醉了罢，要不歇一歇？”
“我没醉。”司马循摆摆手，忽而又对孔处淮道，“我记得这罪王周煜铖与孔兄还有亲是吧，哦，记起来了，太后娘娘是你亲姑姑，欸，还是孔兄前途坦荡啊……”
这话虽然暗戳戳说孔处淮借家族势力才道如今地步，孔处淮听了却也不恼，慢慢引话道：“到底不如司马兄的雄才韬略，邓奎中既在凉州如此嚣张，司马兄可曾和皇上递折子说过？“
“说过又如何，当年三王夺位，若非他带着的凉州铁骑，如今王位恐怕早已……”司马循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言有所失，“罢了罢了。”
“司马兄放心，你我同为刺史，凉州又与我荆州挨着，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也懂，”孔处淮道，“我也害怕那邓大将军将手伸到我荆州来。”
听到孔处淮的话，司马循刚收敛的话头立马打开：“他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他不仅想当凉州的主，恐怕这天下他都想做主！”
“如此不臣之心，司马兄可得注意了，现在朝局刚稳，边境战乱不断，若真有此不轨之心还被委以重任，又怕战乱再起民生涂炭。”孔处淮心里盘算着，那邓奎中和他手中的凉州兵是如今皇帝的左膀右臂，要是能折他这一臂膀……
“他现在与一些官员勾结已经明目张胆了，说出来不怕孔兄笑话，我早已是空有刺史名头了。“司马循苦笑几声。
“既然他以为自己功高盖主，司马兄何不让他更得意些，得意之人易忘形，皇上再如何倚重他，也不会养虎为患。“孔处淮往司马循身边凑了凑，”司马兄这回述职时莫要上奏邓将军的过错，尽量多说他的好话。”
司马循呆了一下，眼珠一转拍拍孔处淮的肩：“与孔兄这酒喝得我是茅塞顿开啊哈哈哈。”
孔处淮举起酒盏也饮下一杯：“为司马兄解忧亦是为我自己做防。“
两人相视一笑，又喝了几盏。
殊不知包厢的隔壁，周煜铖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将隔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杯盏在他手中转了又转，他知道母亲和舅舅为他的打算，只是有些事情他自己还没想好。
刚把杯盏送到嘴边，楼下突然想起了嘈杂声。
有人在酒楼正中吼道：“官府查案，所有人不许动。“
太师府，顾澜院。
小桃已经在柴房里关了两日，千玑正盘算着要如何处置才好，柳雁儿走了进来道：“小姐，府外已经传开了，孔家三小姐未婚先孕，怀了季候家的孩子。”
“什么？”千玑一惊，”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旋即千玑就想到了，这怕是沈姨娘自己散布出去的，既然这个篓子已经捅开了，她自是希望事情越闹越大。
但若是孔馥姚就这么走了，有些事情问起来或查起来更难了。
千玑心中暗道：不行，得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依照自己外祖父的性子，肯定是为了平息事情与季候府去说亲，对外只道是早已定亲了，俩家允了这俩孩子的往来。
不过这季候门第虽比太师府差点儿，却也是不愿意让嫡子娶庶女的，如此看来，在自家外祖父上下功夫不如去点一下季候夫妇。
自己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虽不便亲自登门造访侯府，但是她沈颂梅既然可以用谣言逼婚，那她也可以用谣言去让侯府不敢接这门亲。
置于用什么谣言……
千玑还思索着，一个脸生的丫鬟禀了一声：“千玑小姐，我家爷想来看望一下您，不知小姐得空吗？”
千玑看了那丫鬟一眼，院里其他几个爷身边虽然都有婢女服侍，但是为的避嫌近身的都是小厮，除了她那不着调的五舅舅。
“五舅舅相邀自然有空。”千玑笑道。
那丫鬟行了个礼：“姑娘烦请稍等一下，奴婢去通报一声，五爷随后就到。”
听这话的意思，孔五爷孔处丰就在这附件等着。
孔处丰是老夫人的幼子，今年二十五，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如今大爷孔处钧的儿子都已经娶妻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却依旧处处留情不曾娶妻，老夫人自是恨铁不成钢，却又溺爱整个幼子，忍不得打骂狠了。
“千玑你这院里好香，不知是哪家铺子的熏香，我明儿买去送给明嫣姑娘去。”孔处丰一进院门就嚷道。
不用说千玑也知道，明嫣是定京哪个勾栏里的女子，她装出一副嬉笑的样子：“院里的香薰是小桃采买的，五舅舅不如去问问她？”
孔处丰浑然不知般：“小桃？这名字听着耳熟，之前好像在大嫂那边见过几次。”
千玑知道他这是想赖账了，看了眼身边的柳雁儿道：“柳雁儿快去备茶过来。”说罢朝柳雁儿使个眼色，又看了看关着小桃的柴房。
柳雁儿这几日虽看着雷厉风行的千玑觉得有些异样，但她是开心自己的小姐能清醒过来，为自身做打算，所以她立马明白了千玑的意思，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又将小桃领在了厅门口。
“五舅舅只是见过小桃几面啊，“千玑笑笑，”我却时常听到她提起五舅舅呢，说五舅舅风流倜傥，英姿非凡。”
孔处丰一撇嘴，眉毛挑了挑：“许多人这么说过我。”
千玑听得有点倒胃，吃了口茶压了压，又道：“小桃说五舅舅看上她了，要抬她做妾室呢。”
孔处丰摆摆手：“哪来的谣言，我正妻未娶，怎会先纳妾。再说，我连那婢子的模样都对不上号，纳哪门子的妾。”
孔处丰的话音刚落，门口的小桃就扑到了前厅来，哭着喊道：“五爷，五爷，你可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的身子都已经给你了，你可不能抛下奴婢不管。”
说着就扑到孔处丰面前，一把抱着孔处丰的双腿。
孔处丰显然被这个举动惊到了，一脚就踹开小桃：“哪来的疯子？”
“这便是小桃啊五舅舅。”千玑道，“舅舅当真不认得她么？”
“都说了不认识，千玑啊，你这么管束你院里的下人可不行，”看到千玑没反应又继续道，“难不成就任由她这般撒泼打滚婚胡言乱语？”
孔处淮皱着眉，看着地上痛哭的小桃，眼里全是厌恶。
“她是大舅母送来的人，我怎么好处罚呢。”千玑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孔处丰一听自己的大嫂，心下转了几个弯：“大嫂给你了就是任由你处置了。你大舅母最近为得你落水的事情还有你三姐姐的事情忙成什么样了你还去烦她。”
“那我便罚她去外院倒夜香，五舅舅觉得如何？”千玑任然装出懵懵懂懂的模样。
“我给你出个主意，干脆将她放到乡下田庄去，留在院里这样风言风语只会丢了家里的脸。”孔处淮说话间没再看小桃一眼，任由小桃在那一直叫着五爷。
千玑点点头：“还是五舅舅的法子好。”
见千玑乖巧的模样，孔处丰也满意的点了下头：“那就这么办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起身就走，小桃还想扑上去，又被孔处丰踢了一脚，背朝着千玑摆摆手：“不用送了，你先把院里的事处理好。”
千玑看着匐在地上哭哑的小桃，缓缓道：“这就是你的靠山么？”
小桃此刻哭愣了神，似是没听见千玑的话般，只呆趴在地上，千玑动了恻隐之心，又对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这府中你是住不下了，我会直接放你回老家，只望你知道，不管你攀上了谁都不要忘了本。”
小桃磕了两个头，哑着嗓音道：“多谢小姐。”
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就倒了下去。
柳雁儿立马走上前去，欲扶起来的时候叹了叹鼻息，怔怔道：“小姐，小桃断气了。”
清平轩内，孔老爷、老夫人和大房两口子还有二夫人秦知夏齐坐一堂。
孔老爷听到孔馥姚的事，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这等事都能做出来，不如直接打死落个门庭干净。”
“能直接打死倒好，现在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我们孔家的姑娘未婚先孕，怀了季候的孩子，家里未出嫁的姐儿还那么多，干脆以后都别嫁了。”老夫人恼道。
秦知夏拿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爹，娘，你们要为儿媳做主，昨日那三姐儿的事情传出去，今日一早大姐儿的婆家永庆伯爵府递来了信，说是要在大婚前验明大姐儿的处子之身，不然这婚事他们伯爵府不敢结。”
坐在一旁的方黛鸢轻轻拍了一下秦知夏的背：“二弟妹莫伤心，这不是正论着事儿吗？要我看不如按家规处置了三姐儿算了，还落个家门严谨的名声。”
“不可，若真处置了孔馥姚，那不坐实了家中真出了私相授受、未婚先孕的□□之事吗？”孔老爷道，“不能因为她一人毁了整个家族几辈的名望。”
“可家中不就是出了这样的事么，还能如何遮掩？”秦知夏问道。
孔老爷见她这般不通窍，也不想与她多说。
孔大爷此刻道：“若要遮掩过去，只能让三姐儿嫁过去，说是早就定好的亲，两家允了他们相往来，只是要父亲母亲多去废些口舌。”
“这样一来，只怕其他几个姐儿不乐意，平日里恪守的那些规矩被打破了，不但没罚竟还落得个好婆家。”方黛鸢心想，这规矩破了不严惩的话，有一日后便有二，那管起家来就麻烦了。
“罚，当然得罚。”孔老爷目光定着，缓缓道，“女儿犯了错罚不得，那就将沈姨娘沉塘溺毙，回头给沈家几封银子只说是病死了。”
此言一出，清平轩内再无声音。
秦知夏的心怦怦跳，只觉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