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沈姨娘的话,一片哗然。
老夫人更是气得全身发抖,全然不顾身份,将茶盏摔碎在沈姨娘面前:“孔府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进来,哪里来的孽种!“
偏巧不巧,孔大爷身边的小厮从外头赶来禀报:“老爷、大爷下了朝,同着勇毅侯府季侯爷一起回来了,让夫人备些好酒好菜。”
方黛鸢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气急道:“还不快把这两个混账东西拖下去,敢乱叫就绑起来把嘴堵住。”
“老夫人!”沈姨娘突然喊道,”季老侯爷可是姚儿肚中孩子的祖父!“
二夫人秦知夏一惊,她嫡出的孔馥婵嫁的才是永庆伯爵府,这狐媚子居然勾搭上了侯府嫡孙,想到此,她便怒不可遏一巴掌扇了过去:“不知廉耻。老夫人莫要顾及二房的脸面,尽管处置了这两个下贱胚子,清理门户。”秦知夏狠狠地道。
“祖母,祖母,”孔馥姚哭声小了些,“季五郎已经知道我有身孕的事情了,说是这几日就要来提亲,祖母莫不让侯府的人落了空。”
几个粗使的婆子架着沈氏母女,听见这话也吓得不敢动。
“愣着做什么!不拖走还等着季侯爷来认孙吗?”老夫人怒极,摔下句话便走了。
陈千玑立马跟着,抽身这场闹剧,心中暗想:不论如何,事情没查清前,不能让孔馥姚出府了。
孔老爷和老夫人住的清平轩离春晖堂只隔了一条不长的游廊。
千玑扶着老夫人坐下,从檀嬷嬷手中接过一碗汤药道:“外祖母顺顺气。”
老夫人看着千玑,总免不了想起自己的女儿孔袭春,垂老的眼中尽是哀伤,她握住千玑的手摩挲了会儿,道:“千玑,你被下毒的事情外祖母一定会查清楚。”
千玑却摇摇头:“外祖母,千玑以后会自己多注意的,外祖母千万要保重自身才好。”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我当然要保重好,我还在呢,他们就如此欺负你,若我不好了,你还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外祖母……”
“老夫人,老爷说揽翠居晾了上好的茶水,邀老夫人去品鉴一番。”老爷身边的小厮春生走进清平轩道。
千玑知道这是外祖父有事找外祖母,便先退下,携着柳雁儿往湖心亭走去,一边心里嘀咕道:今日季候爷也来了,莫不是孔馥姚一事侯府已经知晓,特来求娶孔馥姚?
不对,上一世孔馥姚有孕一事败露在先,闹得阖府尽知,孔老爷豁出好大面子季候府才勉强接纳了孔馥姚这个庶女,如今怎么可能来提亲呢?
正想着一个掩面匆匆的丫鬟与千玑迎面撞了上去。
千玑踉跄了两步,柳雁儿立马扶住,那丫鬟慌张跪下:“主子恕罪。”
千玑本不想生事却见那丫鬟有点眼熟,便道:“抬起头来。”
那丫鬟颤颤巍巍抬起头,竟是自己房中的丫鬟小桃。
这下千玑心中疑惑陡生:“你从何处来,走得这般急?”
上一世太师府里的千玑是最好性的,对丫鬟都是轻声细语,小桃昔莲两个有时越主行事她也半睁眼。
这次小桃却完全低声下气:“千玑小姐恕罪,奴婢、奴婢听闻春晖堂闹了起来,担心小姐安危,想去看看,不料在这碰上小姐了。”
千玑看着她,冷笑一声:“扯谎,这哪是去春晖堂的路。柳雁儿,掌嘴!”
柳雁儿瞳孔一怔,看了眼千玑,千玑皱着眉,她立马会意,撸起袖子对着小桃就扇了七八个巴掌。
小桃被这忽来的巴掌扇得愣了神,一声都没出。
“把她带回院子,找间屋子关着,待我回去再好好审问。”千玑又道。
柳雁儿道:“小姐一人在这没事吗?”
千玑道:“你带她先走,我去湖边转一下就来。”
柳雁儿虽觉得不太妥,但是看着像是要破口大骂的小桃,还是直接架起她就往顾澜院走去。
湖边款款走来一人,在千玑身后道:“千玑妹妹现在好大的脾性。”
千玑回头,是大少夫人李秋凝。
“扰着大嫂嫂了。”千玑微微福了下身。
李秋凝马上伸手掺住她:“你我同辈,这礼可万万受不得。”
“这不是惊扰大嫂嫂的雅致了吗?”千玑笑笑。
“这般懂事,难怪祖母和婆母都疼你。”李秋凝牵起千玑的手,“你身子还没好,莫被这北风吹寒了身子。”
“在楚州难得这样的雪天,我贪恋一时雪景,不想还劳得嫂嫂担心了,真是罪过了。”千玑盈盈笑道。
“既然罪过,那妹妹可想好怎么赔罪吗?”李秋凝似是打趣儿,又带有深意地看了千玑一眼。
千玑看出来是她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为何事,便道:“顾澜院新做了蟹粉糕,不知大嫂嫂可想尝一尝?”
“我就偏爱这一口咸的。”说罢对着身边的丫鬟道:“婉心,你扶着点千玑小姐。”
“欸。”婉心应了声便上前搀着千玑。
揽翠居。
老夫人刚走进时,孔老爷、季老爷还有孔大爷正在喝着茶,身边没一个人伺候,老夫人便叫身边的檀嬷嬷在门口候着。
“嫂子最近身子可爽朗?”季候爷与孔老爷关系不错,本属同一政派,虽为了避嫌来往不多,但私下里也是称兄道弟的。
“劳侯爷挂记了,身子还算利落。”老夫人放下严肃的表情,摆上一派和气道。
“母亲快坐下,来品品这新得的茶叶如何。”孔处明扶着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浅尝一口,迟疑了会儿道:“这茶喝着新奇,茶汤清亮,味醇而甘悠,闻着还有雪松的香气。”
“你品茶的功夫这些年可一点也没落下。”孔老爷看着老夫人笑道,“这是季家大郎从凉州带回来的落崖针叶,一年产出不过七八两,甚是难得。”
“这样好的茶,不是托侯爷的福,老身也难尝到了。”老夫人朝季候爷颔首。
“你家大郎当真也是个孝顺的,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家里,到底是家教好。”孔老爷撇了一眼老夫人,又看向季候爷。
季候爷摆摆手:“论家风定京城内找不出一家能比得上太师府的,我亦仰慕久矣。”
孔老爷最是看重家门名声,对这样的恭维话也是听得满面堆笑:“治家当严,想必侯爷也如是。”
“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夸,我们两家当是门风最合得来的。”季候爷话头显露。
老夫人见他话里有话,揣测了一二分,心里也端了个底。
季候爷又道:“此番前来,实则是为我家五郎提亲的。”
老夫人眼皮一抬,似是怨怼地看了孔老爷一眼,这事儿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却也笑笑:“两家倒是门当户对的,不知侯爷看中府上哪个丫头?”
“我家夫人同我说,你家外孙女千玑在去年的冰嬉会上大显身手,为人也端正娴淑,早就有所属意。”季候道。
老夫人听得此话,心中翻腾得紧,面上的祥和也褪去了一大半,只道:“侯爷说笑了,千玑今年才十四,要到明年三月才及笄,现在论亲事还早呢。”
说完又给孔老爷使了个眼色,心中暗道,你那娇滴滴的三孙女闯了多大的祸事你不知道,这会儿开始霍霍起千玑来?
孔老爷知道老夫人是个识大体的,现下频频沉脸,又给自己使眼色的,怕是有事,也道:“季候看中千玑,也是千玑的福分,只是千玑年纪还小,这事儿后面再议。”
季候爷也是个知趣儿的:“那是自然,待千玑姑娘议亲时,太师和夫人可别忘了我家五郎才是。”
孔老爷刚想搭话,老夫人却道:“千玑现在还是个孩子脾性,我得好好调教才是,莫要出阁了被人笑话,侯爷要是看重我们孔家,府里还有其他到年纪的姑娘可以相互看看。”
季候爷看了眼孔老爷,两人不知打什么算盘,半晌季候爷才道:“不妨事,我随口一提,儿女婚事自然得慎重才是。”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孔大爷上前插嘴道:“黛鸢备了饭食,爹、娘还有侯爷一起去用些吧。”
“我就不用了,家中夫人还等着我呢。”侯爷摆摆手,便起身欲走。
孔老爷与他客套了几句,便让大爷孔处明送他出门了,回过头来就板着脸问老夫人:“你今儿个怎么回事,就算你不想千玑嫁娶侯府,也不用下侯爷面子。”
老夫人此刻也闷着气:“你也不问问你的好孙女都做了什么?还想把千玑搭进去。”
孔老爷听得一头雾水:“谁又怎么了?”
刚进顾澜院,千玑和大少夫人李秋凝就听得小桃在柴房里面叫得凄厉。
千玑招来柳雁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雁儿听得一惊,还是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小桃的声儿便止住了。
“院里的下人不像话,让嫂嫂看笑话了。”反正被李秋凝看到训斥小桃了,千玑也不介意再表现得多些手段。
反观李秋凝也只笑笑,没多大反应。
二人在前厅坐下,只留下柳雁儿和李秋凝身边的婉心在伺候。
“嫂嫂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么?”千玑直接问道。
李秋凝低下眸子思索一下,朝一旁的婉心道:“拿出来吧。”
婉心便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颗鹅卵石,递到了千玑面前。
千玑拿起来看了看,只见这鹅卵石的表面光滑的异常,凑近去闻还有股松油的味道。
脑子里的揣测一闪而出:“这是嫂嫂在湖边的石子路上捡的?”
“是在湖边的草丛里,我的耳坠子掉了颗珠子,想去找找没想到看到了这个。”李秋凝说着拿起桌上的蟹粉糕吃了一口。
千玑把鹅卵石放在了桌边:“嫂嫂觉得这和我落水之事有关?”
“你自己觉得呢?或许千玑妹妹该叫人去湖边捞一下看看能否能捞出更多浸了油的石子。”李秋凝吃完一块蟹粉糕又喝了点茶,拿着绢子擦了擦嘴角。
千玑沉默了一下,然后换上一脸笑容:“反正祖母将我落水的事儿交给了大舅母,那我就把这石子给大舅母便好。”
李秋凝似乎在纠结什么,良久才道:“妹妹,我嫁入府中才半年许,从前只觉得妹妹单纯,现在发现妹妹也是个明事理的,若是婆母真查出是哪个夫人姨娘或者哥儿姐儿做的,顶多也是私下说几句,不会摆在明面上真处罚。”
顿了下又道:“这事儿是老爷打过招呼的。”
千玑心中对孔老爷处事也有预料,没想让他为自己出气,只是不明白李秋凝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是好心。
“那嫂嫂和我说这些是?”千玑直直看着李秋凝。
李秋凝笑笑:“宅院人心似海,就算一时治不了,心中也别太多怨结,知道谁在背后使绊子也好。”
千玑心中感觉复杂起来,上一世李秋凝或许也说过、提点过自己几次,但都被自己傻愣愣地忽略掉了,自己被送进皇宫时,她忙着照顾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后面也没再听到更多关于她的事了。
但总归这次愿意来提醒也是好心,千玑福了福身:“多谢嫂嫂来提点了。”
李秋凝见她知趣,又免不了多说几句:“凭着这块石子也难找出背后的人,你也不要心急打草惊蛇了,有什么事你不便和祖母、婆母说的,可以去山岚居找我。”
千玑点点头,见着李秋凝又进了一块蟹粉糕,似乎很是喜欢这糕点便道:“定京的吃食多是甜口的,没想到嫂嫂能吃习惯这咸口的糕点,到时候我再让小厨房做一扎送过去。”
李秋凝笑笑:“我幼时随父母在楚州生活过几年,后面父亲回京任职我才跟着回来。”
千玑眉目一亮:“嫂嫂居然是楚州长大的,是在楚州哪儿?”她之前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是醴阳。”李秋凝说道。
醴阳在楚州的东南边,算不得什么好地方,经常有南蛮子从边境过来起乱,官员到那种地方多半是被流放。
千玑也没多问什么,只道:“我自幼便在楚州长大,这么说来与嫂嫂还当是有缘。”
李秋凝笑笑应了声,便起身要走:“说了这会子话我也该回去了。”
千玑没多留,只是小心牵着她的手,送到了顾澜院门口。
说来也奇怪,李秋凝的手不与那些娇生惯养的贵门姐儿一样,出落得水葱般光滑细嫩,而是有大大小小的伤疤,看着像冻疮后留下的,她父亲李执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刑部侍郎,她也是李执唯一的嫡女,当是养尊处优的。
李秋凝也没避讳,到门口时放下千玑的手:“妹妹送到这儿吧。”
千玑也点点头:“今日多谢嫂嫂。”
回到前厅,千玑坐在首座之上,对着柳雁儿说:“把小桃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