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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谨慎。

    那小姑娘狼吞虎咽的吃下一块干粮,又喝下小半壶牛乳,打了个嗝才停下。

    冬青看着她发笑:“你这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也就三四天吧。”

    “你叫啥名儿?”冬青又问道。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们有京城口音,为何从凉州方向来呢?”

    周煜铖和冬青听了皆是一惊,这小姑娘看着只五六岁的样子,见识倒不少。

    “你怎的还能听出京城口音。”冬青道,周煜铖依旧沉默着不说话,只看着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略有不屑地撇撇嘴:“自然是去过定京啊,你真笨。”

    冬青被这小姑娘的话逗笑了:“你这小屁孩儿真是牙尖嘴利的,以后大了看谁敢娶你。”

    周煜铖看了一眼冬青有些不满道:“别和小孩儿打这种趣儿。”

    冬青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谁知那小姑娘挑着眉儿道:“谁说非要嫁人了,若是嫁个不好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呢。”

    闻得这话周煜铖和冬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外头驾马车的夏荣也不禁探进头看看里面的热闹。

    抵达荆州城门时候天已经擦黑,那小姑娘倚着周煜铖的手臂睡了过去。

    冬青拿着刺史府的腰牌,在城门落钥前最后一刻进了荆州城。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拉开车帘看了眼外头嚷道:”你们要拉我去哪儿?这不是去清水巷的路。”

    马车外的冬青扔进来一张寻人的悬赏单,上书的正是刺史大人千金孔馥婧走失而那画像与这小姑娘几乎一样。

    “你倒机警得很。”周煜铖笑道,“只是你爹娘担忧你,贴了满城的悬赏单子。”

    孔馥婧不再说话,嘟嘟囔囔:“说好一千两就一千两,你们可不准挟持着我,问我爹娘要更多钱。”

    夏荣道:“你这女娃娃不分好坏,我们救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什么刺史大人的千金。”

    孔馥婧努努嘴,不说话了。

    荆州刺史府。

    冬青扣了三下门,一个小厮开门问道:“来者为何人?”

    冬青拿出太师府的腰牌道:“定京太师府,寻刺史大人要事相商。”

    小厮看了眼腰牌:“烦请稍等。”

    周煜铖、夏荣和孔馥婧下了马车,在刺史府门口侯着。

    孔处淮闻见太师府的人来了,知是为何,迟疑了会儿还是整理了衣着随小厮去了门口。

    孔馥婧一见自己的父亲便立马从周煜铖身后窜了出来环抱住孔处淮的腿:“爹爹!”

    “婧儿,你怎会……”孔处淮又看了眼周煜铖,双手作揖,“王爷。”

    周煜铖面无表情托住孔处淮的手:“表哥无须多礼,我已不是王爷身份。”

    孔处淮轻轻颔首,看了眼四周:“进去说话罢。”

    定京城的雪还在绵绵下着,夜幕与灯火之间,雪花显得晶莹无比。

    “楚州好像从来没有这般的雪。”陈千玑说道。

    柳雁儿在一旁搭话:“是啊,楚州几年才下一次雪,都是零星的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了。”

    “不知爹爹阿娘在楚州的地下过得好不好。”

    泪水从陈千玑的眼角滑落,她端着那为了副悼念母亲作一半的画,哀伤不断撞击她的心脏,她极其思念父母,但她更悲恸的是,过往岁月久矣,久到她记忆中父母的面容已经开始模糊,不知道该如何将那剩下一半的画继续下去。

    “小姐先歇息吧,天儿已经不早了。“柳雁儿在一旁劝慰道。

    千玑点点头。

    再醒来时辰时已经过了三刻,又是一夜多梦。

    “怎不早些叫我起来呢?“陈千玑对着身边的婢女道。

    昨夜侍夜的是小桃,她懒懒道:“老夫人不是免了小姐的晨省了吗?“

    或许是上一世宫里的规矩见惯了,见昔莲这模样,刚想发怒,忽然想到这是大夫人方黛鸢指给自己的人,一个婢女能这样跋扈,指不定有什么原因。

    陈千玑挥挥手:“罢了,你叫柳雁儿进来。”

    小桃“是”了一声便退出去。

    “小姐。”柳雁儿进来时陈千玑已经更好衣,坐在铜镜前。

    柳雁儿一边给千玑梳妆一边小声道:“春晖堂里闹起来了。”

    “哦?”陈千玑眼皮一抬,“所为何事?”

    “三夫人说自己母家曾府在筹备下月初的冰嬉会,想邀自己回门一趟,曾二小姐与三小姐相熟交好,邀着一齐去府上坐上几日。

    然后二夫人不乐意,说过几日二爷就从外头回来了,有什么事待二爷回来再说吧。

    结果平时外人眼里诺诺的沈姨娘道‘难得曾府二小姐亲自相邀,不好拂了曾府的面子,只要老太太允了,二爷也会乐意。’老夫人本就不怎么关心二房,就随口道‘老二不在,二房便是知夏当家,这等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谁知那沈姨娘一下子就跪下哭了起来:‘老夫人您做主,平日里二爷来我们院里多些,二夫人便心生不满,二爷一不在家就苛责我们娘俩,她怕二爷发现不敢在我身上动手脚,便对姚儿又打又掐的,姚儿身上全是乌青。’说罢撸起孔馥姚的袖子给众人看,果真青一片紫一片的。

    二夫人大怒‘你自己下的手还来诬陷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现在还在春晖堂里闹着。”

    陈千玑听着,将之前老夫人赏的一对翡翠镯子带上道:“咱也去春晖堂凑凑热闹。”

    春晖堂里,已然是闹哄哄地一片。

    沈姨娘哽咽着:“二夫人和妾身的母家都在衡州,妾身家境贫寒,二爷便让家兄在秦家做事,本是一家子帮衬的事儿,现如今倒变成二夫人挟持妾的把柄,说是让老爷知道一星半点,就让沈家从衡州消失。”

    秦知夏闻此言,怒火烧红了脸:“当初你家穷困潦倒,我秦家收留了你们,如今你却不知好歹,满口胡言来污蔑我,老太太这个小浪蹄子……”

    说着就耐不住性子要将孔馥姚有孕的事情一股子全道出来,恰巧陈千玑进来了。

    “千玑问外祖母安,舅母和嫂嫂姐姐们安。”陈千玑进来就行礼问安。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微微颔首,大少夫人、大小姐、四小姐也委了委身子回礼,二小姐今天告了病,在院里歇息。

    只剩下沈姨娘和三小姐还跪在地上抽泣。

    “不是免了你的晨省,怎又来了。”老夫人嗔中带着怜爱。

    “早上起来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又听闻外祖母这儿闹得慌,想来看看外祖母可安好?“陈千玑道。

    “安好?!“老夫人哼了一声,”满堂的杂碎混账话,你听了都觉得污耳朵罢。“

    虽是同千玑说话,老夫人的眼珠子却瞪着二房那几人。

    秦知夏见着陈千玑,想起昨儿她说的,这沈氏母女俩想借机闹起来,丢了脸面也要捡着高枝儿飞的话,便强压着怒火:“老夫人心明眼亮,平日里我体谅她是三姑娘和四哥儿的生母,虽是出身低微,却里外都给足了脸面,不知今日闹这番是为何?”

    “为何?妾身只是想在院子里有条活路,姚儿身上的伤切切实实在那儿,怎做得了假,本想着曾家二小姐好心相邀去躲几日,没成想在老夫人面前,二夫人也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沈姨娘说着,泪珠儿又成串成串地掉了下来。

    眼瞧着秦知夏又要发怒,大小姐孔馥婵道:“外祖母,沈氏的话当不了真,三妹妹身上有伤不假,但是谁打的又无凭无据,祖母前些月帮我说了袁家的亲事,母亲近来忙着给我绣嫁衣,若说母亲有错,便是错在疏于管教妾室,可不曾有什么动用私刑之举。“

    “天可怜见,二夫人素日如何对妾和三姑娘,妾房里的丫鬟嬷嬷都见得真真的。“沈姨娘哭道。

    “你房里的自然和你一条心,我亦可让我们房里的人说说如何善待你们的。“比起秦知夏的怒火中烧和沈姨娘的哭天抢地,孔馥婵显得气定神闲许多。

    陈千玑打量了一下孔馥婵,对于这个太师府长女,自己印象不大深了,平日里少抛头露面,除了晨省外,大多在二房的院子里。自己进太师府两年后,这个大姐姐便嫁给永昌伯爵府袁厉安的嫡长子袁佟康,再过两年随袁佟康一齐去了幽州立府,而后无甚波澜,算是太师府这一辈几个子女中安稳的一个了。

    “大姑娘这话便是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沈姨娘看着孔馥婵道。

    “好了,“老夫人一声呵斥,看向底下的大夫人方黛鸢,”黛鸢,你看这事怎么处理啊?“

    方黛鸢面露难色地思忖些许,回道:“这事儿说到底是二房的院内事,二弟妹是二院里主事的,三姑娘出府是得过她的意思。现在二弟妹被沈氏指责善妒滥罚,那必定要肃清事实,有谎者,家法处置。”

    “那你说说如何肃清事实?”老夫人问道,前些年一直是老夫人主持着整个家的大小事务,现如今年纪上来了,有意大权旁落,见方黛鸢是个做事麻利的,心思瞧着也正,便有意栽培。

    方黛鸢道:“沈氏,你说二夫人贯会打骂三姑娘,三姑娘身上可有陈伤旧疤?”

    “没有,二夫人素来心思细,只是掐打,都是些皮肉上的伤,过几日淤青消了便又上手。”沈姨娘本止住的哭声又呜咽起来。

    方黛鸢又问秦知夏:“你说你一直帮着大姑娘秀嫁衣,手上可有顶针的戒痕或是针扎的细眼儿?”

    秦知夏也喃喃道:”嫂嫂也是知道我女红一般,多是绣娘带着婵儿绣,我在旁守着。“

    方黛鸢一愣,这二者皆无证据,只有几张嘴说来道去,真假难辨。

    此时站在一旁的陈千玑忽道:“沈姨娘说昨夜二舅母打了三姐姐,可记得是几时?“

    沈姨娘眼珠子一滴溜,婉转看向在老夫人一旁站着的陈千玑:“只顾着伤心害怕,忘记几时了?“

    “姨娘忘记了,难道整个院子里就没人记得了么?大舅母不如差人去行蘋院里问问丫鬟小厮,可有人记得是几时。“陈千玑又问道。

    沈姨娘连忙道:“大约是亥时,我正陪姚儿说些话,没想到二夫人竟带着人直直冲进来对姚儿又打又骂。“

    秦知夏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想起平日里沈氏对自己做小伏低,又念她为二房生下一个儿子,也不借此嚣张,就少管她房里的闲事,只偶尔立下规矩。现如今做了丑事还来攀污自己,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扒了她的皮。

    孔馥婵死压住自己母亲的肩头,生怕她一气之下当场对沈姨娘动手,这样更难洗清污名,只冷眉一吊:“满口胡诌。“

    陈千玑又问:“沈姨娘的意思是亥时还不曾入睡?“

    “大抵是,我实在记……”沈姨娘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陈千玑又装作天真模样,咯咯笑了两声:“大舅母,外甥女知道谁在说谎了。昨夜我去外祖母那儿说了会话,回去时路过二舅母院里想去说说话,结果进去一看只有大姐姐房里还点着灯,便走了,走时才不过酉时末。“

    “或许是酉时,差个一刻半刻的妾真的记不清了。“沈姨娘的泪珠仿似掉不尽,衣襟上已然打湿一片。

    陈千玑看了一眼方黛鸢,方黛鸢也是个顶聪明的,依着陈千玑的法子道:“那你说说二夫人动手时都有谁在场,我分开一一审问,若是细枝末节都对得上我便信了你的话,若是纰漏百出,你就是攀污二房主母,严重者,杖责六十,幽拘别院。“

    这边说罢方黛鸢有对秦知夏说:“二弟妹,你说昨日夜里陪着大姑娘做女红,可有人陪着,我自当也要分开一一问话,若都对上了便是沈氏攀污,老夫人自会还你清白给你立威,若是对不上,那你便如沈氏所言自私善妒,滥用私刑,苛责庶女,按家法当是杖责八十,休还母家。”

    沈姨娘看着方黛鸢一通疾言厉色,心里发了怵,却依旧赖着脸皮:“当时妾正要和姚儿说些体几话,便打发丫鬟婆子们不要侍着,二夫人进来时房内只有我们母女二人。”

    秦知夏那边却平下心来,一副磊落模样,对方黛鸢道:“我昨夜里陪着婵儿秀嫁衣,我贴身的丫鬟碧云和清影都在,婵儿的婢女绮心也在,还请了绣霓坊的绣娘祁红,如今还没走在院子西厢客房里歇着,大嫂尽可派人去查问。“

    话到这儿,众人已经听出其中端倪,心中都已经有了判定。

    只有曾清竹还拧着眉,心里盘算着:这沈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把我的事抖露出来开罪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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